楼沐风冷笑道:“繁儿,你知道吗?因为庄主之子,其实,根本不是我!”
“我给你讲一个山里孩子的故事吧!”楼沐风接着说道。
但是这回他的神情又变了——与先前的冷漠不同,充满了悲愤与哀凄:“从前,在远离城镇、少有人烟的野外,有一户穷人家,他们以打猎砍柴为生,一家三口虽然日子贫苦,却过得有滋有味儿。”
“这家的儿子长到五岁时,身材却比同龄的还要矮上许多,爹爹为此深为自责,只觉得妻儿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的苦。隔日恰逢儿子生辰,爹爹便打算今晚出门,趁夜色猎几只野味,第二天好加餐。”
“可是几个时辰过去,转眼已到了三更时分,院中除了风声以外更无半点声响。妻子和儿子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禁皱起了眉头。男人自小就在山里摸爬滚打,猎捕野兽是一把好手,可以说从不落空。”
“往常这个时候,爹爹早就满载而归,可这回不知怎的,母子二人在家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丈夫回来。”
楚千繁听出楼沐风喉底有些许哽咽,轻声道:“猛兽凶残,力大无穷,非人力能抵,难道,这家阿爹被……”
楼沐风摇摇头,斜了眼一瞥窗外夜色,缓缓说道:“当时的夜空也如今日这般漆黑,乌云蔽月。那孩子虽然养分跟不上,身子虚弱,可脑子却很灵活,手脚也伶俐,他趁母亲撑着脑袋瞌睡的时候,悄悄打开屋门,将家中的一篓鸡蛋挎在身上寻爹爹去了。”
楚千繁道:“那之后如何?找到爹爹了吗?”
楼沐风“嗯”了一声,不知不觉露出了一抹笑容。这次他的笑容之中,那种狠厉怪异的感觉消失不见,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心的笑。
“孩子原来也跟着父亲打过几次猎,知道他常去的地方,等到了山坳,果然见到铁锹旁一个大的土坑,爹爹刚从里面爬出来,拍拍尘土,捧着一张玉盘油润洁白的玉盘亲了又亲,接着把身上的衣衫小心翼翼脱了下来,垫在下方,将宝贝一件件摆好。”
“孩子走上前去,这时一阵山风迎面拂来,乌云四散,滢白月光自空中透射,视线更是明亮不少。孩子垂眼朝坑底望去,只见除了父亲手里大大小小的玉盘之外,更有不少金灿灿、亮晶晶的金银器皿。”
“孩子和爹爹都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珠宝,高兴得手舞足蹈,但其实孩子那时年纪尚小,尚且不懂这些黄白之物对于人的生活有多么重要,只见爹爹开心,自己也就十分高兴。”
楚千繁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天上并不会掉馅饼,荒山野岭的又哪来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怕不是强取便是豪夺,但一言蔽之,能夺来这么多财富又只能将其深埋地底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良善之徒?
若是顺手牵羊,等藏宝之人回头来找,不是惹祸上身?
但,楼沐风如今变换了身世在这与她说话,言语间神情时喜时悲,讲当年之事。后来必定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吧……
果然,只听得楼沐风略为苦涩道:“父子二人欢天喜地,将宝物一件件好生擦拭、观摩,金银玉器很快便摞好,只剩下几张卷轴,爹爹道是古董字画,但自己平生不研究这个,拿在手上用处也不大,便留在原地,牵着儿子回家去了。”
“到家之后,爹爹将在山里发现藏宝的事情对妻子说了,妻子欢欣之余,握着丈夫递给自己的一只步摇很是不安,道:‘想必是哪路劫匪打家劫舍偷藏的私房钱,就这么给撅了怎么好?万一人家发现是谁拿的之后找上门来来算账呢?’爹爹听了连连摆手,只说这些钱财已足够全家搬迁,天南海北,任寻一处置办田宅,过快活日子了!”
“妻子点点头,认为丈夫言之有理,也就不再说什么,跟着丈夫一样也捧着一串串的玛瑙、珍珠,笑得起了皱纹,梦想着以后披金戴玉,穿绫罗绸缎,使唤三两仆人的日子。”
“后来呢?”楚千繁忍不住问。
“后来他们一家果然从山间草屋迁到了城里,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是如果他们能预先知道这几天富贵日子的代价是家破人亡,想必那日爹爹说什么都不会带走那些宝物。”
楚千繁眉头一皱。
楼沐风接着说道:“自那之后,爹爹再也不曾出去打猎,而让妻子将珠串一一拆了,每月只需典当一颗,生活已是富裕有余。这一日儿子叫嚷着要吃鱼,娘亲便喊仆人去买。谁知一连喊了七八声仍不见人影,家中顿时安静得可怕。”
楚千繁眉头皱得更深。
“娘亲料想定是仆人偷懒,挽了袖子正欲出门找人问罪。谁知门外此时骨碌一声滚过来一团黑色长毛球,娘亲没看仔细,还以为是外面来的野狗,伸脚去踢,触脚却略有弹性,低头一看,鞋尖,裙角上竟都沾了鲜血。”
“这时大家才发现刚才滚过来的竟是个带血的人头,娘亲一开始没看仔细,怒气之下还大叫大嚷,等到看清是什么东西时,登时吓得脸色煞白,窜进了屋子里。”
“是那批宝物的主人寻上门了?”楚千繁问。
“没错,接着便见一伙持着长剑的蒙面人走了进来。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府里,不知是为了泄愤还是因为被仆人发觉了,才杀了他们。”楼沐风点头道。
如今他的武功已经比当年那伙人还要强上几分,但说起这事眼前总感觉有鲜血弥漫,恐惧之余又觉得恶心得很。
楚千繁暗自心道:“这伙人手段也太残忍了些!对面皆是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武力悬殊之下还能痛下杀手将头砍下。”
这些年来楼沐风时常追忆当年的场景,仇人的面容、身上的服饰、佩刀……那些特有的纹样,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线索于幼时见识有限,自然看不懂,但这些年在栖寰山庄学武历练,又因为庄主之子的身份颇受追捧,渐渐地也就查出当年那伙人的身份。
楚千繁沉吟不语,忽然道:“这事似乎没那么简单,你确定当时除了那些财宝之外,没有其他什么别的东西了么?”
楼沐风倏地看向她,眼珠子微微一动,正要说话的嘴巴合上。
之前两人也曾经短暂地相处过、“相恋”过,楚千繁明白楼沐风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是想听听她的看法,于是接着说道:“若是为了讨回钱财,没有必要把下人杀了。南胥法度严明,在山中杀人也就罢了,若是在城内动刀,动静太大,这样一来就又与山中藏宝的初衷相违背了。”
但若是杀人者就是当权者呢?楼沐风心想。
虽说这伙人刻意隐藏了身份,但他当时年纪不大,个子矮小,看到的视角与大人不同,他只注意到衣角处露出来的一块奇特纹样。
等到后来到了栖寰山庄,被楼世渊抚养成人,渐渐委以重任,有了自己的权力,才查出当年灭门的人与宫廷有关。
楼沐风不置可否,正要接着往下说,便听楚千繁分析道:“我猜,这人来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在于那些财宝。”
“何以见得?”
“关键在那些卷轴。”楚千繁分析道,“猎户只身一人,布置的陷阱必然不深,这伙人会武,得了宝贝之后却只将宝物草草埋藏于地下,可见时间仓促。而猎户盗走宝物时,偏偏只漏了卷轴没拿,因为他不懂字画,就算变卖也价格难定……”
楚千繁不再说下去,武林中人,大都痴迷于精进武力,财宝与之相比并不那么重要。若是那几张卷轴不是字画,而是什么重要的典籍呢?这伙黑衣人自然会追到天涯海角,而黑衣人的背后,恐怕又是更为厉害的角色……
楼沐风哈哈笑了起来,又继续道:“娘亲吓得尖叫连连,爹爹也进屋抓起了砍柴刀将妻儿护在身后,大声呵斥是谁。来人蒙面,看不清长相,爹爹质问之下也不回答,只是伸手道,把东西还来!”
“爹爹颤抖着挪出了个大箱子,说财宝都在这里面,如今全数归还,只求好汉饶过全家的性命。那人打开看了一眼,脸上怒气丝毫未消,更似气到了极点。”
这更加证实了楚千繁的猜想。接下来的故事正如她预料的那样,黑衣人要的卷轴,自然不在箱子中,但为了行事隐秘,自然说得不甚明白,任凭对方如何“狡辩”,都全然不信,只道是对方嘴硬不肯说。
一番折磨过后,猎户才明白对方要的是那几张卷轴,抹着嘴角的血解释道:“那些字画我拿了没用……都都丢在原处了!”
黑衣人冷哧一声:“你当我等是痴傻的人嘛!”
彼时他们回到藏宝地,只见一方空落落的土坑,不见宝物的踪影,追查许久这才寻到此处,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
见猎户坚决不交代,蒙面人从腰带中抽出匕首下了最后通牒:“对所有的财宝都被你们偷走了,唯独剩下那几册卷轴没拿?哼哼!”
“真、真没有啊!好汉您饶了我罢!”猎户连连磕头,眨眼之间就已经把额头擦破,渗出血液。
楼沐风越说眼睛越红,越说声音越大,楚千繁不忍再听下去,出声打断道:“猎户夫妇被杀,只有年幼的稚子幸免于难,对不对?”
楼沐风苦笑道:“江湖之中,人人都知道他是当初比武不成刻意害我的养子,却又有谁能想到这其实是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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