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星盟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愿失了礼数,朗声道:“各位都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奇才高人。也是看着星盟长大的叔伯。时逢腊月,义父寿诞,星盟能在一日之间得见众位前辈,不胜荣幸!
“原本今日,应当谈天叙旧、开怀畅饮!却不想贼人突袭,众多同门在义母灵前命丧黄泉!就连我沐风弟弟也惨遭杀身之祸,死于非命!”
从前二人携手流浪,同甘共苦千里寻亲的场景犹在眼前。如今却天人永隔,不得相见。
楼星盟一瞬间突然想要落泪,却心乱如麻,今夜种种蹊跷,先是有人刻意引他来此,而后便见到遍地尸首惨状可怖,再是沐风……
心如电转,终究只是红了眼眶。
“论公,楼沐风乃我栖寰山庄少主,在下就算披肝沥胆,也理当查清真相!论私,我二人情谊深厚,不是兄弟却胜似手足,此仇于楼某而言,不共戴天!若有哪位知情的英雄好汉发现了今夜惨案的线索,还请详细讲来,楼某定然感激不尽!”
说完恭谨肃立,抱拳作揖,徐徐目光扫过众人,向他们致意。
楼星盟一言一行之间,恳切之极。
忽然有人厉声呵斥道:“逆贼,休要在此惺惺作态!”
微风过处,废墟残骸之中刺鼻的焦炭味道与血腥之气弥散开来。
一个弟子自人群之中出列。
楼星盟朝他望去,此人长相老成,阔脸短颌,衣衫佩剑与别个不同,来时身旁弟子亦恭谦避让,想来在庄中担任要职。
粗略回忆一番,开口道:“想必这位就是袁华满袁师弟了?只是我与师弟往日无怨,为何出口便是污蔑……”
话未说尽,袁华满斜眼露白,自鼻腔中哼出甚为鄙夷的一气,而后满脸阿谀朝楼世渊伏首道:“启禀师父,方才我等就在附近的松柏林巡查,还巧遇过沐风师兄。”
听到楼沐风的名字,果然,楼世渊眸中一亮。
袁华满指了指地上的黑衣人,“不久后,华满便听到这群黑衣人临死前齐声呼号什么‘属下誓死效忠’的话,想必……”
他虽然言语未尽,但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了,这些黑衣人忠心耿耿,便是听命于楼星盟,才会在杀人之后**,意图毁尸灭迹。
忽然楼星盟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眼中像淬了蛊毒。
天青色的剑穗在几个弟子背后飞扬,楼庄主斑白的发丝也在空中飞扬,青筋暴起的手握住了斜插在一位弟子肩后的佩剑。
楼星盟的手忽然变得冰冷。他抬起头,举目望去,那个将他抚养长大的老人神色沉冷地站在面前。
“你……是你杀了沐风!你还有什么话说?”楼庄主气得发抖。
他忽然想起来七年前……
难道就因为当初,那场比武……所以楼星盟怀恨在心?建庄时他曾誓言天下,栖寰山庄举才唯贤,凡有才能者,不论亲疏,只要通过三大难题,确认德才兼备,皆可成为继承者。
也正是因此,栖寰山庄广收门徒,在短短几十年间发展壮大。
楼沐风这孩子勤奋好学又聪慧敦敏,他很欣慰,对儿子寄予厚望。可是后来楼沐风被虏,他肝肠寸断,却没想到八年后父子得以重逢,他感念楼星盟侠义,将他收做义子。
他有意让楼沐风继承庄主之位,教导楼星盟武艺时,自然不如楼沐风那般用心。
但恩情却不可不报,便只传授了他几句“步青云”的心法了事,却没想到楼星盟天赋奇绝,竟仅凭只言片语便能有所了悟,短短数月便可攀岩而上,一去千里。
后来栖寰山庄大会,天下弟子皆可回门参加比试,胜者才有当选庄主的资格。
楼星盟只身守擂,连退劲敌数十人。
多番考察之下,谁都看得出来楼星盟比楼沐风更适合继承庄主之位。
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楼世渊却越来越害怕,他害怕自己死后,星晓月会怪他。
当初便是为了她的一句遗言,他才坚强地活下来,然后围着她的坟墓建立起这座栖寰山庄。
她的愿望便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顺遂,不要像他的母亲一样遭受暗算孤苦伶仃走上黄泉路,这有什么错?
更何况栖寰山庄是他的心血,怎么可以拱手让人?
于是,在楼星盟与楼沐风比武之前,他将二人的兵器做了手脚,楼星盟用的那把剑一砍就断,而楼沐风的武器则多加了三分精铁。
可二人兄友弟恭,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在比武前夜互换武器,那便不能怪他翻脸无情了。
最终楼星盟以心术不端的罪名被逐出师门,全天下都知道他求胜心切,在兵器上做了手脚。
当初……
难道楼星盟此次回来,根本不是为了将楼沐风引入正途,竟是为了复仇?
可是错都在他,为什么却报应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楼沐风明明,明明什么也没做……
黛祎雪站在楼世渊身后,始终柳眉蹙立,捂着嘴低声抽泣,她根本就难以相信当初舍生忘死,救她珏教满门于危难之间的恩人,会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原来……沐风弟弟骤然亡故……竟不是因为天灾么?”说到这里,黛祎雪的声音带着些哽咽。
袁华满笑得讥诮:“天灾?小师妹……你未免太天真了!”
黛祎雪自入了栖寰山庄之后便拜了楼世渊为师,故而众位弟子都唤她一声“师妹”。
有声音附和道:“说不准这一切早有预谋,楼星盟此贼早就勾结了外人,欲夺回栖寰令!莫忘了,七年前那场比武,就是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沐风师兄兵器上做了手脚,害得他重伤的!”
此言一出,众人跟着怒吼,霎时间声浪滚滚,指责声铺天盖地,利箭般向他射来。
狂风呼啸,却不是真的风,而是数千名弟子体内窜动的真气。
众人再不迟疑,纷纷拔剑。
霎时间,数不尽的黑刀白刃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前院各处,剑光森森,杀气茫茫。
长枪短剑形成的包围圈渐渐缩小,楼星盟面色冷峻,慢慢后退。
然则数百人齐声讨伐,声势固然浩大,能挤在前头,近得楼星盟身与之交战的,最多不过七八个人,若是再多则过于拥挤,难免施展不开身手,反倒误事。
楚千繁嘿嘿一笑,那边打得不可开交,这边才可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随即贴着墙角,转身爬上屋顶。
奈何方才挨了楼星盟一掌,伤势却到此时刚好发作。
飞身之时,丹田之处气息不纯,口中呼吸浊重,一口瘀血卡在胸腔呼之欲出,才刚一露头,院中东北角处有人耳尖一动,冷笑不语。
两道鹰隼般的目光射了过来。
耳后“嗖、嗖、嗖”破风的声响急急袭拢,三把五寸长的金镖刀冲着楚千繁所在的那方屋檐飞了过去。
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抓住他!”袁华满得意一笑,拔剑高举。
他说话显然很有份量。
身后,师弟们依言蜂拥而上。
于是包围楼星盟的弟子们有一小半分出一条支流,向楚千繁围了过去。
余光瞥到人流涌动,楼星盟纵目远眺——出手之人身穿黄衫,身长不足五尺,骨架子却不小,肚腩圆鼓鼓的,四肢也很粗壮。
出人意料的是他手法极为灵活,三把飞镖轻飘飘的,似长了眼睛,不偏不倚就扎进那黑衣刺客的后背肩胛骨间,既可不伤及肺腑、留得活口,又能拦住此人。
果不其然,黑衣人中刀之后痛呼一声,便直直地自墙顶坠下,连起身的力气都已经没有。
袁华满围上前来,恶狠狠地抬脚一踹。
他这一脚踹的是楚千繁伤处,楚千繁吃痛,亦恶狠狠地瞪眼回礼。
袁华满不怒反笑,垂眸看她如看板上鱼肉。
“绑了她!”略一挥手,几个师弟领命,取了一截麻绳过来。
便在此时,楼星盟蓦地自半空从天而降。
待他双足落定,卷起烟尘满地,在他周围的一圈弟子突然觉得脚下软麻,随后不由得向后倒去。
“好啊!我没看错,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袁华满破口大骂,却被楼星盟的眼神骇得不敢继续说下去
楼星盟纹丝不动地站着,不发一语。
他必须冷静,彻底地冷静下来。
他早就明白今晚必定有一个极为诡谲的阴谋在等着他。布这个局的人真是好深的心思,好毒的手段!今日群雄俱在,奇才高人不知有多少个,纵他有九条命,今日也难逃此劫。
但他必须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时间,而只要有时间,他就可以做更多的事,就可以去查清这一切。
但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就真的要变成杀害同门、杀害兄弟,背叛山庄的凶手,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就会逍遥法外。
沐风逝世,阖庄弟子为报血仇必定不遗余力,这便成了幕后黑手的手中刀。他不忍伤害无辜,便以身法抢先一步点中他们的穴位,或折断各同门的手脚退敌。
但这种打法极为消耗内力,此刻他浑身染血,刀伤剑伤已有十余处。
袁华满不禁咧开嘴笑了:“都给我上!”
其余弟子便都明白了这意思,纵然楼星盟武功高强,也抵不过着源源不断的人海战术。
包围圈渐渐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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