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一老一少正抹着泪,帘门外进了个公子哥儿,客人打眼一看,来人模样丰俊,举止谈吐更是不俗,一见客,不问是谁,也便拱手施礼。

只此一拜一问安,便将郝老太敬得心也舒了,乐得老人家顾不着再说话,忙起身相看,连声叫来人做四公子。

梁府夫人不慌搭话,又乐得笑了一阵,才道:“老太太,这是我屋里养的,学名少俊,今年十八了。”

不是四公子……

洪娘子高兴,郝老太郁闷,更带着一肚子心思随洪娘子的话沉了下去。

“你个滑头,方才还认我做亲大娘,这会子没来由又拿我取笑!”

洪娘子笑道:“大娘你莫恼,我这儿子样貌算得上马虎,远比不上我那个外甥,大娘请瞧那个。”

郝老太糊涂了眼,这个已算得上极好,哪里还有人比得上?

说话间,又有一儿郎进屋,这回方是真正的四公子。

郝老太瞪眼一瞧,四公子是个高个顶天,体貌修长的好郎君,再一观赏,头足一体,日月万相,皆送其光,鬼神莫动,皆畏其芒,眉目若画,叫人看了在热天里也能浇得井水清凉,郝老太欢喜非常。

更不用说丫鬟李儿,杏儿早看伤了眼,这位四公子岁数看着不分明,若非知府夫人先前明告,细致瞧着与梁家少爷一般年纪,坏的是面色苍白,妙的是又有别样病态,怎不叫人生怜爱,姑娘家瞧了几眼仍不够,还盼着再多看几眼,一个两个且都怕主人家怪罪,故此低头看脚尖,不敢多瞅。

到底是余扬小了,外头万千世界总有更好的,想起当年,郝老太还未出阁,独那一回去燕脂楼买胭脂,一眼便瞧上了相貌不凡的东家,和同期那班小娘子又争又抢,又哭又笑,才成了自己姻缘,几十年后再一比较,自己那个亡夫单论相貌,远远不及这个四公子啊!

如此儿郎,长相太过,衬得梁家少爷文武不是,郝老太忍不住做比较。

她老人家活了这些年,头一回见到最上品的绰约之姿,还是多年前,在余扬河边头回见秋老板,那样的人物,她这一生怕是再遇不见第二个……

再将这两个外乡人,合在一处论,虽说是各有千秋,说到底还是四公子比不得秋娘子,算下来,现今的余扬府里,也就这一位勉勉强强配得上她女儿。

于是乎,四公子一出场,郝老太心已偏去了一大半。

难怪这些年相看的皆不如意,原来最好的竟在这儿等着她呢!

姻缘靠天定,同样靠人为,郝老太已打定主意,甭管这位四公子家世如何,如何忘不得短命旧情人,身子骨又如何不好,单凭这样的脸,这样的身形,过了这个村,哪里还有旁的什么店……有半日的寿命就当她半日的女婿……

洪娘子瞧见大娘不说好,也不说坏,只知笑着连连点头,对四公子定然是十分满意。

洪娘子紧挨着她的郝大娘,欢喜道:“四公子,这位是余扬富商,燕脂楼的郝老夫人。”

四公子施施然行礼,“见过老安人。”

“郝大娘屋里有个女儿,生得极美……”

四公子抬手,打断梁夫人说话。

“洪姨,我这便收拾行装。”

“好好的,为何要收拾东西?”洪娘子不解问。

“我打算……回蜀地,或回皇都,总之……不留余扬了。”

“可是丫鬟小子伺候得不周到?少俊,可是你们兄弟几个惹得你们四哥儿不痛快?”

梁少俊百口莫辩,下人们不敢自辩。

“与少俊和府里下人无关,洪姨,今日你请这位老安人来,难道不是要硬塞一门亲事与我?”

四公子开门见山,不给洪娘子留半点转圜余地。

洪娘子气得牙痒,又不得不佩服这浑小子好生聪明,郝老太佯装口渴,浅喝了一口茶,洪娘子嘴角一抽抽,梁少俊不敢搭话,心虚之余装着忙活样,亲自给郝老夫人添茶。

洪娘子犹豫几息,吭吭哧哧说了句,“四哥儿,你也忒多心了。”

梁少俊竖着耳朵,等着母亲如何圆谎。

不成想,洪娘子却道:“四哥儿猜得不错,是要说亲,不过不是说给你的,是说给我家少俊的。”

四公子横眉不信,梁少俊心里打鼓,把着茶壶,半天没倒出一点水来,心惊道:“老夫人,饮茶。”

郝老太假模假样饮了一口,展笑称是。

“你一个大男人,越大越不如小,早也好,晚也罢,独睡一个冷被窝,铁了心守着去了的,我家少俊年轻,他是要讨媳妇的。”洪娘子揶揄着。

“现值盛夏,守也是守热被窝。”

避重就轻,四小子爱说废话,更何况说的话又不中听。

洪娘子气狠了,压下火来,又接着道:“我想着你从前最会看人,皇城里哪家的姑娘你没瞧过……”

四公子扭过脸去,又将洪娘子的话打断,“都是从前的事,我早记不清了。”

“记不清,那姑娘也去了七八年,难不成你也全忘了?”

“莫要提她……”四公子话里匿着火。

那个去了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提。

一言不合,四公子说着话就要退场,梁少俊打着圆场留人。

“是了,是了,主家哥儿见多识广,也请坐下帮我看看。”

少俊一再恳求,四公子好说歹说这才坐下。

郝老太年纪大了不假,还没糊涂,梁家母子对着四公子宠着哄着,恩人一般捧着,这四公子又是从天子脚下过来的,从前指不定多尊贵,可惜了,如今家道中落又带着病,不过,福祸相依,他若不落难,没这契机,也瞧上他们商户人家。

郝老太心里更定了些,对着梁公子,眼却看着四公子笑道:“我已将女儿的画像带来,小哥儿,你看上一眼便知道她的好了。”

说话间,梁少俊从李儿手中接过画轴,一下子打开,叹道:“这世间人说是天姿国色,美貌绝代也不为过,可惜了,画中人没显出秋老板的五分神韵,当真是可惜了!”

梁少俊哀叹画师画技不足,盛赞秋娘貌美,可把郝老太乐得连声大笑。

“小哥儿好眼光,只是我家女儿不常出门,小哥儿如何认识的?”郝老太问道。

“回老夫人,不常出门,也总有出门的时候,上回家里宴客,秋老板给面子来过一趟,听院里的下人吵嚷,我也跟过去远远瞧了一眼。”

正说着,洪娘子朝儿子使眼色,少俊忙将秋老板画像,递到四公子眼前,试探地问道:“主家哥,瞧瞧?”

“拿远些,我不瞧。”

不出梁家母子所料,四公子拒了。

梁少俊接着又道:“老夫人不知道,那日秋老板背着一筐花来,那一筐花倒不贵,都是些草木玩意,卖相不好,上不得桌,我便将花分给下人们,谁知,丫鬟小子当成宝贝似的疯抢,一筐子花被抢得火热,到最后污遭的没了样子,那些小的一个个不相让,闹得动静不小,反叫我去评理。”

郝老太听的呆住,小子也就罢了,怎么姑娘家也争?还有这等稀罕事,她闻所未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郝老太想着锦上添花,清了清嗓子道:“我们东家,不仅仅是相貌出挑,人心也是最好的,当年我们一家遭难,惹祸的大郎自去死了,丢下一堆烂摊子,讨债的上门,我卖宅卖地卖匾卖祖业,远远凑不上,讨债的叫我卖孙女,老婆子我不肯,便抱着我家几个妹子跳余扬河,正巧被东家瞧见,东家仁心,用全副身家,救了燕家一家老小。”

梁家才来几年,民间诸多小事尚且不知,梁少俊今日方知此事,不由心生敬佩。

“秋老板如此义举,难怪余扬当地人都说秋老板是个最心善的。”

洪娘子抿了抿笑,佯问道:“少俊,你可满意?”

梁少俊机灵接话,“秋老板倾世容貌,又以义字为先,我哪里不满意,儿只怕秋老板瞧不上儿。”

虽是做戏给四公子看,这些话却是梁少俊心里话。

洪娘子笑道:“不用怕,留她母亲在咱们家住下,你还愁娶不到秋娘子。”

梁少俊点点头,对着四公子笑道:“主家哥,你瞧瞧,秋娘子可担得上倾国倾城……”

四公子冷哼一声,“倾世容貌!”

他平生所见,能叫月噤花羞唯那一人而已,这处地界,焉能得那般美人?

但听少俊夸了又夸,赞了又赞,这会子激起他的好胜心。

“我倒要看看,又是个什么样的‘祸害’……”

在几人的期盼下,四公子接了画像,只定定看了那么一眼,顷刻间一口血吐了满画,鲜血状若点点桃花,染了画中仙,血污了画中人。

四公子死死攥着这幅画,梁少俊早吓得松了画卷,四公子拿衣袖将血迹抹去,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这画中死人,莫说有那活人的五分神韵,其实是连半分神韵也无。

洪娘子、郝大娘哪里顾得上画,全都围在四公子身旁。

“九州四海,再生不出第二个来……”四公子喃喃低语。

“我的少爷,你又念叨个什么?”洪娘子问道。

她被这一口血吓得不轻,连脸也变了形状,慌忙间,赶紧打发管事的去请大夫。

四公子将梁少俊推开,笑道:“不用了,洪姨,我的病…好了……”

郝老太又急又心疼,一心盼着大夫来,好救救她这刚认定的女婿,“还说浑话,病得好厉害,快请大夫来。”

在梁夫人,郝老夫人的催促下,跟着四公子一道来的大夫,提着药箱登场,大夫看完,没说话,一通收拾,又提着药箱便走。

梁夫人跟着人追了出去,拽着大夫不让走,大夫折腾不过她,才与梁夫人吐了实情。

“公子的病本就不打紧,今儿受了激,一口淤血出来,已是大好,我得急回皇城复命,告辞告辞……”

病了这些年,看了一幅画,吐了一口血竟好了,洪娘子原地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那四公子,小心收好这幅沾了血的画像,快步往自己屋里去,梁少俊放心不下,也赶紧跟着一道去了,就这么的,独留郝老太奴仆几人在堂,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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