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暴雨过后,熏风阵阵,小雨滴滴落落,丝丝片片,敲打着油纸伞,追着出行人,连枝细雨,不曾爽约。

茶楼里,牌桌上。

郝老太凑在秋娘子耳边细语了几句,声低,也逃不过庞姑寿婆的耳朵。

“郝大姐,这些年你也相看了不少人家,带来给小秋老板过眼的,拢共就这么一个。小秋啊,你可别辜负了你老娘的苦用心……见着好的,趁着年轻好歹也成个家。”

庞姑是个热心肠,帮着郝老太说话。

有人相帮,郝老太跟着提高声量,仔仔细细道:“春郎家里不好,说定了入赘咱们家,只是有一样特殊,他过来,得背着灵位过来,要我们家帮着供一供香火纸钱……”

“谁家入赘还带着灵位?八成啊,不是爹也不是娘,小秋子,你可得看仔细了。”寿婆不由追问,从旁提醒着。

郝老太支支吾吾道:“若是他爹娘,哪里要多提一嘴,是…春郎…没过门的老相好。”

秋娘子听了,只匆匆一停,很快,又恢复如常。

“是个痴心人。”庞姑道。

寿婆看着牌,啧了几声,“输了输了。”

“可惜了,姑娘家年纪轻轻死了,便宜我们这个赌鬼了。”寿婆摸着牌,叹了一声。

一桌的卜高叔插了句,“你不赌?”

寿婆呸了一声:“老卜头,没说你,你起个什么劲?”

婚姻大事在前,寿婆卜高叔两方还没吵起来,郝老太忙着正经事,不许他们打岔,“人在外头候着呢,成不成就等你一句话……”郝老太问着自己女儿。

秋娘子人没搭理她老娘,仍顾着玩牌。

门外,有雨,有一行人候着。

四公子撑着伞,洪娘子母子随行,由儿子撑着伞,贾官媒淋着小雨,不敢撑伞,知府夫人给外甥说亲,叫了他来见证,他不敢不来,一见知府夫人面熟,他吓破了胆,此刻已是踩着刀子站着。

卜高叔停了停手,向外一看,皱着眉,龇牙道:“外头的,都进来避雨。”

郝老太也唤着,“春郎,快进来……”

四公子举着伞,立在阶下,茶楼里头的人,只瞧得见他下半张脸。

未几,屋外传来一声,“礼不可废。”

“你们看看,多有礼数!”

郝老太实在中意四公子,这么件小事也值得她夸奖。

郝老太劝不动春郎,眼神在里外二人之间徘徊,外头的不成,又换着劝里头的。

“女儿,出去瞧瞧,有丁点不喜欢不乐意,阿娘立刻叫他回去,再不许他来……”

秋娘子纹丝不动,心里想着是好还是坏,谁也不知。

里头的人不出去,外头的人不进来,便这般僵持着。

四公子手里的油纸伞一动不动,里头瞧不见外头,外头却瞧得见里头,梁家母子就近细细瞧了秋老板,洪娘子咋舌称赞,小声同儿子闲话。

“也不知是这个瞧着好些,还是死了的那个更好。死了的再好也是死了,四哥儿不顾着雨急风猛,抢着要入赘,人还是活着好啊!”

梁少俊嗓子一哑,秋老板改换了姓名,定然是不愿再提旧事,况且这是秋娘子与主家哥之间的旧怨,外人只能瞧不能帮腔。

连他阿娘瞧着主家哥都有些薄情寡义,只有他知内情,一个死字绕着秋老板,不吉利,这事不必惊动阿娘,想了一想,说道:“想来是都好,人死都死了,往后主家哥得和活人过,这死了的,咱们就别再提了。”

儿子教训老娘,洪娘子不生气,逝者已逝,连四公子也要将人忘了,往后她再不提了就是。

隔着一扇门,四公子看着她,便是海上现月,雪中见梅,雾中遇灯,皆不及她一双凤眼流转,眉眼俱笑……叫他数年难搁下……

此刻他只想问上一问,却张不开口,不知该如何是好,现今的他,如何能离了余扬?

原先的心气全都随她归到蜀地的尘土里去了,今日一见人活着,不仅心气回来了,该回来的便都回来了,腿就是迈不开,四公子怄着一口气,偏偏要她出来。

一个时辰前,郝老太在梁府用过了饭,就这茶水商量婚事。

郝老夫人捏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四公子,听你洪姨说,你父家不显,母家又落魄……”

“父家不显,母家落魄。”

四公子将老太太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完噗嗤一声笑,笑完了斜着一双眼,看了看洪娘子。

洪娘子心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煽火一般扇风,梁少俊听得心惊胆战。

只有郝老夫人未曾察觉异样,自顾说着心事,“我女儿无可挑剔,只有一样事不好,就凭我是她老娘,也看不下去,说道她的不是。”

郝老太要说的事,是余扬人当官、商人人家都知道的。

“怪就怪老不死的卜老头,那个老不修的赌鬼,开了个茶楼,实际就是个赌坊,诓着寿婆庞姑的钱袋子,还捎带着我的乖女儿,我的乖女儿,自从学会牌桌上的把戏,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那四个人,没日夜的,只知道玩牌赌钱,谁也不听劝。”

“赌?”

四公子万分诧异,这是她从前最瞧不上的。

怕四公子瞧不上,郝老太急忙找补,亮出家私,“咱们家银子管够,赌得起,也消耗得起,四公子不必操心。”

接着,话锋一转。

“只我女儿娇生惯养,离不开燕家,我们一老小更离不开东家,四公子只带个人来,不如索性入赘了咱们秋家……”

“可!”

四公子想也没想,便道同意。

“不可!不可!”

洪娘子惊声反驳,声如洪钟。

站起身对着四公子半训半数落,“你的父母亲只你一个孩儿,你几个哥姐的寿数都折给了你,你听了我的话,要丢了父家母家,我如何对得起你母亲,其他都成,唯独入赘不成!”

四公子没力争,只拍了拍手,“好啊,婚事我从前就做不得主,如今还做不得主?我会去信同母亲说明缘由,洪姨,不必再替我筹划了。”

洪娘子气得拍桌子,一听四哥儿提到从前的事,便依从了他去,“罢罢罢,都随你。”

四公子答应地爽快,又开出自己的条件,“老夫人,入赘一事好说,我也有一桩心事,您是当家人,有劳您允了。”

“允了。”郝老太更爽快。

郝老太先将女儿的短处与梁家说明了,又说了自家家底,为的就是将藏在心底最深的心思翻出,入赘一事已谈妥了,甭管旁的难事,都成都成!

该说都交代清楚,八字,六礼能省的都省了,只这婚书不能省,郝老太不好意思愧疚道:“我女儿不识字。”

老太太代女写下姓名,四公子看着女方姓名看得愣神,秋羡容,她确实有着天下人皆惊羡之容貌……

郝老太笑问,“还不知四公子姓名?”

四公子思虑再三,提笔在婚书上写下了春欲从三字,往后这就是他的姓名了。

郝老太笑着道:“一个春,一个秋,也是巧了。”洪娘子摸不清四公子心思,又不好言说,陪着郝大娘干笑,“春郎,秋娘的的确确相配着呢……”

雨渐渐停了,再到这时,男女双方相看,外头的咬了手指,在婚书上按下血印,郝老太亲自将婚书拿与女儿瞧,“这是婚书。”

里头的没说话,郝老太看着八成没戏,今日算是白费了工夫,她不怪自己女儿,只是婚事不成,喊了贾老爷来看笑话,老人家刚要将婚书合上,秋娘子摸了摸唇上口脂,往婚书上戳了一个红印。

成了成了!

这桩婚事,秋娘子同意了,就是成了!

几方欢喜,几方忧愁,郝老太欢喜,洪娘子欢喜,贾官媒忧愁。

最忧愁的还属四公子,他不甘心,里头的人没出来,连头也没抬一下,若今日郝老夫人随意打发了个不知底细的小子,她也愿意?

她抒怀了,又令他如何抒怀?

婚事成了,四公子却伤心,听郝老夫人说,这些年她没能出嫁,还得谢谢贾官媒,四公子拍拍贾官媒的肩膀,似是而非说了一句,“这些年,多谢贾老爷了。”

贾官媒为着自己的私心,得罪了知府夫人,现下悔之晚已,不等人走,他已然跌坐在地。

天到暮时,放了个大晴,四公子收了伞,往回走,路上气得走不稳当,踩了几处泥巴水坑,溅起一身泥点子。

而燕家的丫鬟李儿杏儿,到了燕脂楼的地界,怎不会将消息透回去,八郎、九娘、十娘、十一娘,一窝蜂全跑出来。

几人到时,远远瞧着是个一身泥泞的泥人,看不出长得个什么模样,九娘好生嫌弃,埋怨郝老太眼光太差,不巧被郝老太听去了,追着九娘打。

一局歇了,寿婆去方便,庞姑数着钱,卜高叔烟瘾犯了,吸着水烟袋坐在门边,笑着看郝大姐打小九……

难得有雨消暑,秋羡容扔了几个熟透的杨梅进嘴里,又尽饮一大杯冷茶,静听枝节上雨落滴答声。

外头吵吵闹闹,最后只听得她阿娘一句。

三日后,花轿上门迎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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