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闻状元郎花钱无度,还败光了祖辈家业,在京从官数年,只余下一处宅子……
不知她手上可有余钱?够不够一府的日常花销?我送金送银该用什么明目?
明着送,任府肯不肯收还两说,我一个坏名声的风流浪子,还是个流俗之人,她可不能与我,同尘合污……
暗着送,那就以公主的名义。
我家与她家曾有交情,以母亲的名义送去,她不好不收。
依我看,百物之美就该尽数堆在她身上…若她是我府里的人…若是我的妹子……一切万物,我都双手捧给她……
我知哪块料子值钱,哪块布匹名贵,哪块云锦时兴,却不知哪块最美,哪块与她最相宜。
金缕衣,金缕丝,我虽不通,自然有人通达。
我房里的嬷嬷懂,我不能问。
嘉禾也拿手,我却不敢问嘉禾,怕漏了心思。
于是,我去问了金人儿。
金人儿,年纪还小,才十一二,还不大明世事呢,我问她,无妨!
金人儿,不姓金,她是嘉禾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从小养在外祖家,去年才回皇都认祖归宗,嘉禾看她,如命一般。
我母亲与嘉禾的母亲是表姐妹,很是要好。
论亲,她和嘉禾一样,该叫我一声表哥。
母亲在观云山清修,嘉禾常带着金人儿去看望。
嘉禾一家几兄妹,只有金人儿,最像我那位早亡了的表姨母。
母亲很喜欢金人儿,她说,金人儿有几分像阿棠……
金人儿能说会道,不怕羞会哄人,母亲常把金人儿搂在怀里,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她,自然,我碰到好东西也舍得给她。
嘉禾和三公主一如我的亲妹妹,嘉禾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亲妹妹。
金人儿嘴甜心狠,很合我的脾性,我看着她,心里也欢喜。
金人儿天**玩,花销又大,怕她坐吃山空,怕她嫁了人受刁难,怕后半辈子没富贵,嘉禾央我教她打算盘,教她打理私产……我尽心教了许久……
记得我头回见她,她怀里抱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金人儿,况她袖中钱财多到不知数。
于是,我给她起了诨名,叫金人儿。
有金人儿,就有泥人儿。
泥人儿是个和金人儿一般大的小郎君,天天跟在金人儿身后,一回,他被马吓得掉进泥坑,再出来,可不就是个泥人儿了!
泥人人小小年纪,眼睛里簪着花儿,只好与相貌好的玩乐,因而,天天伙同金人儿玩闹……
金人儿泥人儿,老子娘的宝贝幺儿。
小幺儿小幺儿,会花钱享乐的主儿。
他们一个穿金戴银穿红挂绿,赤艳艳的耀人,一个黄青碧玺珍珠青衫,带着墨香书香,我问他们俩,一准儿没错……
我与他们明说,长公主要送礼,让他们帮着尽心挑选。
金人儿问我,送给谁?
我心里扭捏嘴上大方,说道,送给蜀地来的任娘子。
我一提任家娘子,金人儿便来了兴致,问我可曾见过任家仙子?
仙子,确是仙子!
我绕着步子,万分得意地说见过,还见过两回呢!
泥人儿问我,当真是仙子?
我瞪着眼睛立着誓,吐出实话。
任家仙子美得不可方物,管她是金人儿还是泥人儿,顷刻便被勾住心魂,吵着闹着要见仙子真容。
任家仙子自来了皇都,便很少出门,多少人下帖请她,她一概全拒了。
我提醒他们,要想见仙子一面,是个难事!
这金人儿之所以是金人儿,不单单是有个小金人儿,她家世显赫,莫说我,太子且不如呢,她又自小被娇惯着长大,要什么没有。
只要她想,在她那儿没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她虽性子娇横,但架不住脑子活泛,我一激她,她便转头借了郡主娘娘家的席面请了任娘子。
皇城中,除了太后,就是郡主,金人儿当着我的面儿写了帖子,让人送去任家。
但,任娘子同样拒了她。
金人儿又哭又闹,绝食两日,这架势,是不见着任娘子誓死不休。
这事儿,若换做泥人儿,一顿饿也熬不住。
泥人儿的身子就是个泥捏的,日头不能晒,风雨不能打,火不能烧,水不能淹。
金人儿的身子是真金做的,一两天且饿不死呢……
到第三日,郡主娘娘和王妃娘娘亲自任家请人,这才满了金人儿的意,自然,也合了我的意。
金人儿饿了两天,水米不沾,事儿成了,又吃又喝,大睡一觉,也便恢复如初。
我为着私心算计金人儿,嘉禾若知道,金人儿是我撺掇的,定然不会放过我…这事儿,我是死也不认。
郡主孙女的周岁宴,不论是伯爵府还是公主府,都是要去的,我早早备下了厚礼,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冬雪尽融,春日再来……郡主府中,是我第三次见她……
她一身蜀锦,携风映月,雨丝浣花……那一日后,皇都之中,街头巷尾,深宫宅院,最兴蜀锦!
泥人儿一见任娘子,眼冒金星跌倒跪地,金人儿平日里嚣张跋扈,是个无人可管的哥儿,一见任娘子,竟屏气敛声,装成听话乖巧的好姑娘。
席面上的主角是才满周岁的女娃娃,她一来,谁还看娃娃?
刚一岁的娃娃也好美,伸手要任娘子抱呢!她抱着娃娃,女子们围了四五圈,各个明着逗娃娃,实则都在不错眼地欣赏着她……
公侯家的小姐叹美,太傅家的娘子夸美,王府里的千金称美,夫人们赞她,贵人们誉她,止不住扬她美名……
她的样貌不偏美,金人儿说全美,我也道如是。
男人们,有家室的看着瞧着,丝毫不忧心自家娘子在场……没家室的,譬如我,双眼不能离开一寸半分。
金人儿很是厉害,差点儿没把那些男人们的眼珠子扣下来……
这丫头,我倒是没白疼她一场。
但很快,我算是白疼她了!
为了不叫儿郎们看任娘子,郡主请客男女分席,我也被搁在了男宾席上。
泥人儿年纪小,又擅和女儿家打交道,女宾席里,过了七岁的儿郎只他一人。
我灌了几杯酒,面上涂了红,假装醉意,闯进女宾席中,睡倒在嘉禾身边……金人儿推不动我,只能放任我睡着。
嘉禾姐妹拉着她说话,我在旁听着,嘉禾说诗,金人儿说词,她说曲。
我也是正经读过书的,嘉禾不必多说,我自小比不过她;金人儿年纪虽小却是个女相公;更不用说状元郎家的女夫子,旁的我一律不听,她的好恶,我用心记着。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想起少时读书马虎不用心,我有些懊悔,也该多读些书…若能与她搭话,我只怕肚里没墨水,惹她笑话。
她谈吐文雅,一身好教养,与人说话处处体贴,体面又周到,我只听着,便很欢喜。
泥人儿问仙子,琴棋书画,可有擅长?她只说少时曾学过舞,众女起哄,请她一舞,她不好推辞。
声乐响起,我忘了装醉,竟坐起来支颐偷看,我不懂舞,但见她身姿灵动,只觉勾人心弦美得不像样,她一抬眸,好似看向了我……
我立刻伏案大醉,不再醒。
除开样貌,她有才有德,样样出挑,我心中大卑,自觉低微如尘……
假寐之中,我听见金人儿唤她,凝愁姐姐。
终于,让我知晓了她的闺名。
世人皆普同,从此,我一腔心事,只余下三个字。
那便是,任凝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