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凯旋宴。
镇北王这顶轿子黑漆描金,银顶皂盖。外面盖了一层织金云蟒帘。内里置备了掐丝珐琅暖炉。就连铆钉也覆盖着一层金。马车从镇北王府拉了两头踏雪乌骓,毛发光洁,神气极了。填金待在这里面,通身温暖舒适。
莺然在外跟着,也在替她暗暗观察。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莺然柔柔的开口。
“夫人,下车吧。”
填金放下手中的暖炉,伸手轻掀帘子。宫门外有宦官等候着,将手中的拂尘往臂弯一搭。她伸手搭在莺然伸出的手腕上,挺直了背下去。
“可是镇北王府上那位?”
宦官走近了些,挥挥手让后面的禁军查验身份,又搜了搜有无武器。
填金唯唯诺诺的垂下头,不敢吭声。那位宦官查验完后,仰起一抹笑,暗自打量了一会儿。
“夫人,对我来吧。”
莺然紧紧的跟着。填金点头,不敢再多看。这扇朱红的大门,对她来说高耸入云。八角宫灯依次排列。宦官将她引入偏殿,便叮嘱她在此等候。
此刻华灯初上,宫内灯火辉煌。虽说是偏殿,却也非常人所能及。占地异常宽大,帷幔低垂,烛火燃的却很明亮。雕梁画栋间,悬挂着红色的流苏宫灯,身后一角立着一座碧玉屏风。上面刻着百花争艳,屏风上纹理精细巧妙。栩栩如生。
填金看着这座奢华的殿宇,心中暗暗称叹。
过了一会儿,又有宦官过来带路。填金理了理裙装,低眉顺眼的跟着过去。
进了这里,便不再是悬挂着宫灯,青石板路面非常笔直,无限延伸。每隔几里便立着一个铜路灯。其下为汉白玉石座,座上设铜质重檐攒尖四柱正方形屋形灯,亭子四周镶有铜丝门壁。让这条长不见头的道路显得分外明亮。
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垂着头走着。
等进了集英殿,便有宫女接替过宦官的位置,将她带入殿内。她同曲缚要坐在一起,宫女便将她往上方带。
自打她踏进殿内的一瞬间,众多目光齐刷刷的望向她。填金环顾四周,发现大都是女眷。其余男人在太明宫内还未过来。
填金落了座,漫不经心的侧过头,露出自己头上簪着的一支累丝金簪,还有一对双鸾钗。
感受到更加密集的目光,填金垂头端起案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鬓角的翠鸟羽钿更加夺目。
这身打扮大家都花了心思。不算特别贵重,却也不至于落了身价。况且如今的她深得镇北王喜爱。不过一会儿,便有贵女被自家母亲领着来问了好。
第一个上前来的是内阁学士赵允的夫人,她身后跟着的是家中小女赵暖文。大女儿前些年出嫁。赵夫人落落大方的问了好,夸赞了几句,便让赵暖文上前来同她打个招呼。
填金淡笑,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去。只见赵暖文挺直着背,微微冲她颔首,不急不躁的问了好。眼中带着些微的审视与打量。良好的修养并没有让她表露出对填金的不喜,而是温声夸赞。
“翠钿很美。”
填金受宠若惊的摇了摇头,笑着抚上鬓边的翠钿,局促的倒了谢。
出头鸟出了头,剩下的人也摸索的差不多了。便也三三两两的上来问好。看着填金唯唯诺诺的举动,众贵女们不再起了过多的防备,而是开始热情的为她介绍宴会上的人。
大家都知道,这种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人最是小家子气,这会儿给她一点好处,那她替你做事都要做的卖力些。虽说不知道她在曲缚那儿是什么地位。不过既然都是靠替曲军献药而获得的青睐,那么她的地位绝对低不到哪儿去。
众贵女虽说也存了要嫁进镇北王府的打算,但是始终是家族利益大于一切。更何况有些人家里同保皇党相对立,那便也只是不温不火的打了招呼。礼数没出错,却也不会再更加热切。
填金尽管扮演着唯唯诺诺的婢女形象。前来示好的贵女们渐渐减少,她费了费神将这些人的面容全部记了一遍。本以为会相安无事,可随着一声娇呵,大殿内突然渐渐安静下来。填金看向靠近殿门的华表旁,正赫赫站着一位穿桃红绣金丝细线裙装的少女。头上簪的玲琅满目,却并不艳俗,衬的她人比花娇。
同张宝珠的娇媚不一样,她的美更加富有攻击性,且眉目之间充盈着傲气。
填金咯噔一下。
猜出来是谁了。恭王幼女徐降伊。她的头号情敌,也是最容易冲她使绊子的女人。
徐降伊是恭王最宠爱的女儿,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彼时的恭王久居边关,同花镀渊一起镇压北鞑。“降”这个字,原本是为了送给出生的儿子,但恭王妃难产,龙凤胎只活下了一个女儿,恭王妃仙去,恭王哀痛,便为唯一的女儿起了这个名字。
徐降伊出生起便没有亲人陪伴,先皇将她接进宫中,曾让她住在邓贵妃宫内。徐降伊便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对曲缚穷追不舍。直到恭王在她五岁那年回京,才将她接了出去。
恭王愧对于这个女儿。自小便是要什么给什么。除了曲缚十三岁之后去了铳州戍边,只要碰上曲缚回京,徐降伊必定是跟在他身后。
恭王虽说同保皇党敌对,却也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恨上自己。再加之他信得过曲缚的品行,见女儿穷追猛打了这么多年都无动于衷,他便也就随她了。
徐降伊一眼就锁定了坐在上方的填金,拧着柳叶眉,提着裙子快步走了过去。
她扫视了填金一圈,抬了抬下巴。
“你不知道吗,翠钿配金簪真的很土。”
“我上辈子就不这样戴了。”
徐降伊重重的哼了一声,又看向了她的衣裙。
“这衣服也真是土。”
“你在潩州长大?潩州是个多偏的地方啊。你连好看的衣服都买不起吗?”
她漂亮的猫眼很是轻蔑,不着痕迹的捋了捋鬓边的发丝。一串闪闪发光的东珠耳坠微微晃动。浓密的发丝间插着一把金梳篦,六颗圆润的东珠点缀在上方。额前垂了条挂宝石的璎珞。眉眼恍若生光,双颊饱满美丽。
徐降伊继续挖苦着。
“我这衣服首饰才是最时新的。”
徐降伊还想继续说着什么,便听见身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女人温声回应她。
“确实很漂亮。非常衬你。”
徐降伊脑袋一愣,低头看向她。原本以为她是在反过来挖苦她,刚想发火,可是当看到她的眼睛时,徐降伊没有看到一丝的虚情。
她小的时候待在宫内,只有曲缚和曲峥是真心待她。她太能分清人们眼中的虚伪了。
但是曲缚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没有一丁点的撒谎。她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欣赏与赞同。温和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头发,再到衣服。没有羡慕,也没有谄媚。
她就是觉得,她很好看。
徐降伊心中一紧,炸毛似的大声开口。
“用你说!”
她猛的转身离开,还不忘气呼呼的说了一句。
“我走了!”
众贵女们原本等着看好戏,放在以前,徐降伊必定会死死纠缠着不放,不耗个很久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谁知道这次这么会儿就离开了。
脸还通红。
填金抬手喝茶,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确实很美啊。哪儿都美。脾气也可爱。
徐降伊端正坐在了位置上,深呼吸,然后不耐烦的赶走了要上前来恭维的人们。狠狠的灌了自己一杯水。
可恶。
没发挥好。
徐降伊偷偷瞄了填金一眼,心里暗暗发誓。下一次一定要发挥好!回家她就写张作战计划表。她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容易就收场的。
可怜她的曲大哥。
徐降伊一手撑着脸,一边气鼓鼓的复盘。
不过。看在她夸她的份上。她如果真的嫁给了曲大哥。她勉强让她当个妾吧。
她可没有心软。也没有因为觉得她一个孤女千里迢迢来京都最后却被休了很可怜。也没有因为她夸她心情高兴。也没有因为她觉得被休了她一个人没办法在京都活下去而担心。
她只是大度。
徐降伊又看了眼填金,发现她正看过来,瞪了回去。却见填金温柔的冲她笑了笑。
徐降伊扭头,不再看她。
周围的贵女们表面上云淡风轻,风平浪静。其实私下里已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将话全都交流完了。年纪稍大些的能沉住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拓展着社交。年纪稍小些的完全坐不住了,便拉着小姐妹窃窃私语。
填金环顾四周,静静地在心里分析。
太师之女陆佳窈,沉得住气,眼神没乱瞟,坐的端端正正。不好套话。但是气质绝佳,知道的事情或许会多。
少傅两个嫡女,不太爱说话,一个性子,都有些阴沉。但礼仪完全不会出错,看起来事不关己,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或许不太好接触。
左丞相之女,活泼伶俐,很受母亲喜爱。从她那里或许不好套消息。
填金还想再看些什么,却见殿外陆陆续续进来了官员。她收回目光,继续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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