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没剩多少时日,本就没留下多少。
兰妖很急,只给了自己和还光三天的时间,像是催命符一样,三天过后,犹如死期。
躺在水床上,看着还光忙碌,左右眼神离不开自己。兰妖察觉,还光产生了一种名为‘畏惧’的情,夹杂了裹挟着未来,人的天性。
还光畏惧死期,但不害怕。
如同还光背他上山一样,兰妖每想到一种‘死’法,还光仿佛真的杀了他一次。摔下山崖、碎尸万段、剥皮抽筋……
其实没有,从来没有,以后也没有。
但这三天的宣告,或许亦让还光设想出无数次他的离开,而不仅仅是一次,是无数次的分别。
兰妖也争着问自己,为何是三天。
三个月、三百天、三年!
难道不可以么,或许…也可以,一辈子也可以。但一日不到泪语河、万悲水,他好像一日不能成自我,不再缺水的兰草。
泪语河,想想也知道,泪语河什么也没有,除了水。
好笑的是,他是兰草,就需要这水。不到泪语难得水。
就如……还光终有一死,不肯长活,他就需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还光有还光的选择,他也有他的执拗。
这样的交汇下,悲伤应运而生,而未知也悄然出现了,离别的代价便更大。
背他上山时,还光一言不发、沉着冷静,奔赴河流时,兰妖也坚定果敢、从不退缩。唯一不同,这次没有还光。
还光当然处处都在,在他心里、在他脑海里、在记忆里,但也处处不在,不在他身边。
可……还光要是跟他走了,那些凶巴巴的蝶,不肯摘面具的蝶,慢吞吞的蝶,跟着还光的蝶……又谁来管呢?
兰妖不想再自私,他罪名甚重,贪心、愤恨、怨尤,如今又要来个自私么。且不说他,就说还光,还光总是要名如其人的,在光中,明亮亮,引众光。
总归是还光。他合该万众瞩目。
不该…不该随兰妖去找书中神妖之水,不该随波逐流,寻一落脚。他是屹立不倒,撑起一片天的人。
更何况,见过百山千川的还光,哪里会喜欢一条河流呢。只有他这个需喝水的兰妖向往。
离昆仑、入三观、经泪语,他于沉睡中起舞,脚步踏地回响着古咒,那或许是一段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的悠扬女调,却也分不清雌雄。
“还光呀……”兰妖道。
还光闻声回顾,就在这龙楼凤池中,彼此相望对视交接,都默契地眼含莫名离别意,宛若早已分离。
时光如梭。
行了七天七夜,来到了泪语河。
那场真正的离别,极为“传统”。
空如、空也为他的引路人。
本就空如一个,后来…还光又将空也塞给他。这二人身着布衣,面上覆纱连着头帽,带着他纵马驾车疾行,三者轮换,也足足行了七日才至泪语河畔。
此间种种…少说,可至微风揽月、洒光入怀,蝉虫夜鸣、奏曲和颂,白日树下大好乘凉,暗夜篝火话诉衷肠。也是说不尽的。
多说,就是遇见什么地上爬的一堆虫子,半路飞来的无牙毒蛇、睡觉的一窝七色狐狸、躲在丛中的瞎眼孔雀、胆小的折耳兔子、吉祥白鹿、被放养的瘸腿老虎、似龙非龙的蜥蜴、爬树的白耳美人猴……
净是些动物,兰妖在山里便见过许多,但……去泪语河上的一切,好似都不同了,兰妖记得很牢固。
有时不知,还能再见否?几面之缘、一面之缘,但不到泪语河,就无法停留。
再见,就是另一条路了。
不见也无妨,都存于信中,交由还光留存。
此番一行,日积月累,识了许多字,从日日一两封飞鸟书信中学来的,空如空也讲、读给他,教他信中一切。
稀松平常,问好最多。
略有小吵小闹,上一封的背面也要写上许多许多,下一封就紧着说些体己话。还光写得字好看又多,他反而要先学了才能写几个歪扭的字。
说也说不过,现在写也写不过了。兰妖硬是缠着空如空也,好一通学。
到如今,写几句顺畅的已是很容易,空也夸他有天赋,是个文才妖,空如立刻说,要是拿了兵器,应该也是个武才妖。
有时二人总是装傻充愣、假装不解信上的字,还是兰妖自己琢磨出还光的意思,再比对出来得到真正的解释,很是关怀,无甚奇特。
空如、空也就是一口咬定,不识字,坚决不认识这几个字。
兰妖便不强求了。
泪语河,真是热闹。
传说不减当年。
这河畔上的传奇人挤着人看,打水漂的顽童争着抛石,也不妨碍旁人看水。就连那幅对联也还有人接着对。
兰妖翻开书上对了对样子。
同书上一模一样,兰妖不禁想感叹一番,便学着旁人累极的模样,一人满头大汗,抬手抹着额头,又长叹一声,拿着书遮阳,望向远方河流尽处。
“你看的,是本什么书?”有人问道。
兰妖侧头。
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公子,粗布麻衣,但样子十分别致,头上带着巾帽,眼睛要黏上他翻开的《月风小记》。
“讲河的书。”兰妖道。
“什么?”
那人没听清。
“河,河,河书。”兰妖道。
那人低头抬眼,好奇看他,嘴巴微张,表情有些狰狞。
难不成是个傻子么?
兰妖伸手一指:“泪语河,讲泪语河的书!”
那人恍然大悟,连忙笑得仰起头来拱手。
“喔——”
“小生……姓何名楚,何楚何楚,这一河字,倒是将我说糊涂了。”
“这,常在河边走,还总是弄不清楚。边上一喊何,便总想着是在叫我,也不长记性。”何楚道。
他尴尬笑笑。
兰妖点了点头。
“诶,敢问阁下姓甚名谁?”何楚问道。
“莫水。”
有几人路过瞟了好几眼。
“啊?莫兄?这可是皇家姓氏,你是上面派来的?”何楚压低了声音问他。
兰妖侧身看向后面,空如空也早玩去了,也不算是玩,他们称那是……‘寻花’,正经活计,和玩、觅柳,都无关。
他又摆手。
“不是不是。”
可是,那他该叫什么?
钟水、玉水、空水、扁水、药水、兰水……好似都不如莫水好听。
不如都搅一搅,叫‘浑水’。浑水也不错,能摸鱼。
有人姓浑吗,他不能确定。
“啊!原来是笔墨的墨啊,这可真是吓到在下了,这名字起的好,墨水,一听就文采斐然。”何楚恰好在此时夸赞道。
兰妖忙不迭地点点头。
许是差不多?
“唉!我倒是想着换一个名字!也比何楚强些。”何楚叹道,拉着兰妖就岸边坐下。
下有泪语湍急河流,周遭民声嘈杂,何楚也不入耳,好似空无一物,两眼睁着看向泪语河,嘴巴一张一合。
“何楚,也不说何处来?何处去?若是叫个何楚歌或者何楚西,歌一曲也好,往西走也罢,好歹说一声!”
“整日就在这河边读读书,找个茅屋住上一晚,天天也就过去了,如今也不知自己年岁几何。何时死、何处死都不知道!”
“你一瞧就比我年岁小,也别怪我称一声兄台,实在是记不得,索性过往的都是哥哥姐姐。”何楚叹道。
兰妖听他说茅屋又说死,没由来,噗嗤笑了。何楚转头看他也跟着笑,管他是什么笑,反正乐得快活。
旁边拿来一树枝,兰妖郑重地划下两个字‘处河’,横平竖直,刚学的。
“何楚…你倒过来看,不就是处河?这么一反,是叫你离河越远越好,你还赖在河边不走,心中可不烦闷?”兰妖道。
这处和楚也不一样,兰妖倒好似胡说。
何楚倒是一拍头,指着那二字,满面惊讶,好似河里的万悲水浇了他一身,又惊又冷。
“墨家哥哥说得对,是该如此想想!”
“可我也不是赖在这!”
“那对联,我对不上来,走不得。”何楚叫道。
“不是早就对出来了么?”兰妖问道。
随后他歪头一想。
那对联儿处确实人满为患,还有些华丽的装饰,尤其是对联那几个字,明显吸睛。
不然,他也不会一眼看清。
“那不算!那对子是人出的,也该人来对!”
“神仙对上了算什么,抢风头不成?”何楚道。
“呈笑从前不也是人……”兰妖疑惑道。
那《月风小记》写了,呈笑是个卖花女呀,是人族。
“诶诶诶诶小兄弟!”
一红衣女子。
挣扎着挤进何楚和兰妖中间,一屁股就坐下了。
也不算是挤进,是将何楚挤开,脸上朝着兰妖,后背对着何楚。
兰妖还从未如此看清哪个女子的面孔,嘿!她是头一个。
当兰草时,他见过许多女子、男子,可那时浑浑噩噩也记不清,不想看、不愿睁眼,谁知一睁眼,又落到哪里了?有没有水?有没有好土?
不愿看。
就算成妖形那日,月下碰见了种他的玉玲珑。国师府里说了,玉玲珑是药城第一仙女子。
也没看清。
没等看清就走了,朦朦胧胧的,月光又不亮,以后还真就没再见过。
他要走那日,前去敲门,是无论如何都没能再见玉玲珑一面,一面都没见到。
说玉玲珑病了,不便见客。就算了。
兰妖没再坚持,若是玉玲珑像养他时一样问他为何不开花,他定会燥得慌。
这红衣女子,乌发棕眸、五官深邃,衣着为红,笑,也似红,似红的浓厚,浓浓的笑意,似红的光彩,视线难离开她的笑,生怕眼中失了光芒。
还似红的大气,此女子绝非池中物,当比世人尊贵。
就算她挤开何楚,话中好不讲究,一举一动都野性得很。
看见她的脸,就萌生尊重。
兰妖已心生敬意,等她开口。
“那呈笑,卖笑卖花,寻常俗世一女子!对上对子,飞升而走,这不是羡煞旁人,简直是羡煞世人!”那女子道。
大拇指往后一点何楚。
“就我身后这小子!那就是世人之一,没准再对上一对,也飞升而走!他能离得开吗?!”那女子道,坦然摊手,面上肯定满满,一锤定音般。
兰妖看向何楚,他脸上尴尬笑笑,也没否认,轻点了点头,随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竟是真的。
何楚留在这,是想成神仙。
“原来如此。”兰妖道,放下了树枝。
他仅是为了喝水、为了活才来这。倒是没想过成什么神仙。何楚想成神仙,怪不得驳了名字也要留下。
“那……你呢?”
“嗯?”
“你为什么来泪语河?”兰妖问道。
“哎!领了个苦差事。不得不来!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是我总做的事,不算是苦,虽然难,但事成之后,能吹一辈子!”红衣女子道。
原是个被派遣来的。
一个不想走,一个想来,一个不得不来……他们三个,倒是路不同,可也聚在一起了。
泪语水波上,算是缘分。
兰妖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什么啊,我叫内个,木晚。”
“木头的木,朝夕、早晚的晚。”
“这名字怎么样,阿水?”红衣女子道。
兰妖看着木晚,不甚能说得出来,他喜欢木,木常常长在草旁边,护着他们,兰妖喜欢。
但晚……若是树到了晚上,便会化身高大黑影,牢牢地挡住一切,断了所有念想。
怎么听怎么阴森,对他来说。
“甚妙!晚木倩影映水河,恰如今日。”何楚道,指着河中木晚的倒影。
兰妖忙不迭地点点头。
“白无双写的?颇为应景,没白写。”木晚夸道,但也不是夸何楚,夸了白无双。
一句话十三个字,七个字是白无双所写,那…倒是夸得不假。
何楚从不干系这个,这女子他认得,也在河边见过无数次,没辨出来是个怎样的人,今日她从树上跳下来,倒还稀奇。
“白无双可称为在世诗仙,若我也是仙,会是个什么仙?”何楚摸着下巴畅想道。
“哼,你是书仙。”木晚不屑笑道。
“我是书仙?这书仙,能是个什么样的仙?”何楚好奇问道。
“书仙啊…………”
“书仙……”
“当我梦游说的,我不知道,胡诌的!”木晚思索几瞬后,大手一挥,制止了何楚。
何楚真就不问了。和木晚的目光不约合同地落在了兰妖身上,这白袍水兄一声不吭……他俩说得热火朝天,这边冷如冰。
“哎,你想成什么仙?”木晚问道。
何楚看了木晚一眼,又看向兰妖。
“对,你……”
他猛地又去回看木晚,扶正了帽子,眼睛瞪得溜圆,说不出个所以然,嘴里磕巴说不出话。
“诶……诶……”何楚纳闷,成仙到了木晚嘴里,怎么跟喝水一样俗气呢?实在是亵渎。
“我?”
“我…”
“说吧,谁还没有个成仙梦?”何楚道,百无聊赖地扔石头,砸进水里。
“人这一辈子若是不做做长生不老的神仙梦,那真是白活了。”何楚冲兰妖挑眉道。
“去去去,你个书呆子。”木晚笑着用脚推他,吓得何楚连忙站起来,拍上面留下来的脚印,布衣可不像白袍水兄的绸缎衣裳那样,容易脏!
“你说吧,什么仙都可以,我不笑话。”木晚道。
可木晚越是鼓励,红衣越耀眼,笑容也就越强烈,兰妖就越难答。
仙……不应该是很远的吗?
远到看不见的,就是仙,应是在虚无缥缈的地方。
提出来都十分惊世骇俗,不可望,不可及。
他无比沉默。
“啊,你不知道,对不对?”木晚道。
兰妖忙不迭地点点头。
“无事,你总会知道的。”木晚随意肯定道。
兰妖听了仍是半分也不懂,甚至开始惶恐不安了起来,木晚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她像一位师长肯定。一是一、二是二,而他,总会知道的。这让兰妖……
识字时。空如空也是好师傅,教得详细明了,他也是好学子,对答如流。
可木晚这位师傅到底教了他什么,兰妖是不知的,也答不上来。
这让兰妖惴惴不安,又望向泪语河。
“河水,很清澈。”兰妖道,这是他知晓的。
“这河,由泪而成。”
“女子的眼泪,是天上地下最干净的物件。这泪语河,亦是天上地下最纯净的一条河。”木晚道,手在眼角比划了一下,似泪划过脸颊。
“她为什么哭?”兰妖问道。
“为了此生最爱,她的女儿。”木晚淡淡道。
兰妖止住了话,那一定是一件难以启齿的悲伤事,是件格外秘密。
何楚站着也没再坐下,看着泪语河,他常年待着的地方。
他懂得这条河的来龙去脉,并深刻认同、喜爱。清亮的声音夹着纯净和水声,传到兰妖耳旁。
“她是神中的至高无上,掌管世间万情。世间谁悲谁喜,皆由她所赐予。”
“她公正、公允、公平,人无法控制的情绪,在她看来得心应手。”
“她爱护人、呵护人,极悲时许人一点乐,极乐时许人一点悲。”
“而这条河,由她的悲伤所汇聚。”
“神,神通广大。她在那一天,知晓了自己此生最爱,她的女儿。”
“她有无数爱,甚至在那时,她也有了情爱,有了伴侣。”
“但她知晓了最大的爱,作为一个母亲的爱,因为她预见了自己的女儿。”
“甚至没有看清面容,只是一片模糊碎影。”
“天啊,没有谁能阻止她。”
“她变得悲伤,见过了最爱后,没有女儿的每一天,都是悲伤的。”何楚说道。
他还没说完,又坐下,一脸满意微笑看着木晚和兰妖。像是说了什么此生信条,目光充满信心。
木晚饶有兴致地扣着手,也带了笑容,一个很好的听众模样。
但兰妖有些急切,求学好问:“她还没见过她的女儿,怎会如此爱?再说…再说…就算真的来到了她的身边,没准她不喜欢她的女儿呢?”
素未谋面、不曾相识,甚至不知是好是坏、是美是丑,是顶天立地的大英杰,还是举世闻名的大文豪?何至于让这位神如此爱?
兰妖不能理解,神么,这就是神么,好像比仙要近的多,有悲伤、有情,不虚无缥缈。
但又比仙还要远。
这实在是不能让兰妖懂,他比方才更加惴惴不安,甚至…绝望蔓延在心中。
兰妖隐隐察觉,何楚说的话,或许一辈子,他也不能知道了。比木晚说的,对他来说更加残酷。但他仍想问,哪怕不懂。
“一位母亲,或许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何楚冷静道。
但他的目光仍然是兴奋的,他在讲述的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他最敬仰的神。
“但她是神。”
“神爱所有,亦爱世人。”
兰妖忍不住打断何楚。
“那她,就没有最爱,都是一样的爱,对自己的爱人和…无论什么,都是一样的爱。怎么、怎么会是最爱。”兰妖道。
“不!”何楚言辞拒绝道,甚至用手隔空挥了挥,嘴角都压了下去,要发怒的样子。
兰妖怔愣愣地听着。
“她是七情神,最爱七情。她的伴侣,给了她最好的七情,纯粹、真挚,不含一丝杂质,也因此,她选择了那位神成为她的伴侣。”
“后来,就在预见了未出世的女儿时。她因从前种种近乎忏悔,甚至愧对天地,欲自灭于世间……”
“她遇见了真正的七情。就在那一刻。”
“也是在那一刻,纯粹的七情变得分崩离析,再也无法存在于她的心海,取而代之的是,融为一体的七情。”
“喜怒哀乐爱恶欲,合为一处。那是一点真正的七情。”
“她为过往险些崩溃。”
“是她的女儿让她自灭,亦是她的女儿救了她。”
“她刹那懂了,那名未出世的女儿,是她的神,这一点完整的七情,只是神赐予她的恩惠罢了。”
“神,会赐予她完美的七情。”
“她几近疯魔,迫切地想见她的女儿”
“就以神的姿态,硬生生地哭出了这一条泪语河,以示决心,望神降临,祈求神的到来。”何楚道。
这便是泪语河的来历,简单、质朴。
神为神,哭出了一条河。
仅仅是希望她早来些时日。
何楚双手紧握,凝望着泪语河,目光坚毅,他对这条河流爱的极深,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离不开女神降下的恩赐。
“喔~是这样。她无比崇拜她的女儿,以她为自己的神。”木晚淡淡道,随即嗤笑出声。
“但是。”
“她女儿有什么好崇拜的,真是搞不懂那女人。哭能解决问题吗?哎,还真能。你说好不好笑?这神真无理取闹,什么破典范。”木晚道。
而何楚正直兴奋,抓着被踹脏的一片衣袍,连带着敬仰的神被侮辱,再也忍不住了,指着木晚破口大骂了起来。
木晚不甘示弱,也回骂着。
泪语河畔,听取骂声一片。
而兰妖闷头不吭声。好似被骂的是他一样。
脸上苍白一片,血色尽失,红唇似被涂了白脂,白下的红显得像灰,所有五官的存在感急剧降低,几乎透明。
就连头发也是枯灰一片,马上要四分五裂变成丝,身上的白衣突然比水要暗沉许多,污浊不堪。整只妖,三言两语间,失魂一般。
她……
如果是兰草,会很想降生出来,不需要……
兰妖眼神无光,抬头张望着这条河。
不需要这么长且澄澈的一条河流,只需要一盆或者几壶水就好了,他等不到泪流成无尽河就会迫不及待地降生。
她怎忍女神落泪?
兰妖不解。
在这场针尖对麦芒的论神骂战中,木晚以排山倒海之势——一种压倒性的姿态,骂着何楚。
相比于何楚对女神的佩服,木晚更在意的是她的女儿,那是一个聪明的混世霸王,让每一位神都受她钳制。
而女神从不约束,反而崇拜。
这让木晚怒不可遏,把所有的不满与怒火,都发难到何楚身上。
何楚逐渐被骂的脱力,情绪的高涨害他十分疲惫,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我…我……”何楚挣扎着反抗。
木晚明媚依旧,微笑扬起。
“快!快看!有人投河了!他要干什么?自尽吗?在泪语河自尽,太蠢了!”
“真的假的?据说在这里死了,是永生永世的悲伤!”
“人都死了,还管什么悲伤?怎么办呢?”
岸边掀起一阵骚动。
湍急的河流打在石上经过时,会泛起白色的浪花。而现在凭空出现一道‘白色浪花’在河里静静动着,十分从容的样子,一下一下被水浪冲击,水浪打着白色浪花,欲让之消灭。
正是刚刚坐在她身边的白袍小子。
木晚忍不住疑惑,抱臂的手放下来提起了裙子,马上就要跳下去了,又转念一想,急切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转而对何楚说:“下去救他。”
何楚俯身弯腰,扎着马步喘息着。
“我能下去救,但我不能救他上来。”何楚道,认真地看向木晚。
生死关头,口头之争如何也比不上。何楚并非故意不救,只是,他深知这条河的危险,它深,它急。正如那女神的爱,深、急。越至中间,越逃不开。
那白袍少年走的真快啊,早就到了河中央,沉下去了。
何楚爱这条河,但从没想过下去,他知道,一旦下去,便是一个死。别无他法,只有一死。
纵使岸边人多,来这里的只有一条路,每个人都为这条河而来。
但他们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太深。
投泪语河而死的这人,许是当世第一人。
“如果在梦中死了,那会如何?何楚,你读得书多,你来答。”木晚道,似一声号令。
何楚看着那白色浪花:“身死梦碎,死了,梦会消失,回归梦外。”
“可这里就是梦外,死了,什么都没了。”他转头看向木晚。
而木晚仍是高高在上的。
高高在上的迷茫:“我也不知,到底是梦里,还是梦外。他该不该死?”
“生死当辽阔,假若他真的死了,你也别介怀,什么梦不梦的。”何楚对木晚劝道。
“呵!”
“你当我疯了?”木晚道。
何楚摆了摆手,浑身拒绝。他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哎……连甩藤蔓都已经来不及老人,还能有什么奇迹么?
但木晚不吃这表面一套,抬脚将他踹入河里。
果真、果真如何楚说的那样,他下去了上不来,无论他如何游,都离岸边越来越远。
这样猛烈的挣扎,一看就是被迫的。
“有人落水了!”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谁来救救那个落水的人?!”
他的身影,使得岸边大声叫喊起来,并且极速退后,留出一处敞亮地方,希望有谁能够站出来。
总会有人出来。
场下登时分成了七拨人,有两拨在源源不断地跳入河中,只为救人。
而跳下去,终究应召了何楚的那句话,也变成被迫落水的了。
场面壮观。
传到几丈外。
空也:“有人落水了?”
空如:“有人落水了?”
空也:“你去看看。”
空如:“你去看看。”
空也:“……”
这二蝶正在玩些东西。
行至中间的兰妖也听到了,他是又晕又醒,百转千回之间不知‘晕’了多少次。
最终醒来,他已经泡在水中、沉沉的在水面下了,比在凤池还要幸福。
但是高兴不起来,悲伤,只有悲伤,这水名不虚传,兰妖心中满是悲。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幸福高兴的,一颗心柔柔地被泡在干净的神水中,很好,只是全因这水才悲而已。
毕竟是万悲水,神喝了都要哭上一哭。
回头一望,好多人在河面上,女女男男,都在泪语河中挣扎扑腾。
兰妖真是惊了,这些人怎的、怎的如飘叶般散落?
他是妖,还是兰草妖精,沉入河下,扎根据地,应是无事的,现在也醒了。
但人怎么也下来了……还叫嚷着。
‘救命?’
‘谁的命?’
兰妖脚踩进泪语河的泥沙里,根系已经扎根于河底,牢牢不动,他仰头看着那些沉浮于水面上的人们。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有一强烈光点,是水外太阳的辉芒,五彩斑斓的游鱼浮过兰妖眼前,鳞片如宝石。河水不凉,如空一样微茫,给予无限生姿。
满天神仙。
河面是水草的天,鱼是神仙,人是天外神仙。
如今,天外神仙降临了,落在河面上。
许是来救他的命。
毕竟他长的跟人差不多,不是么,要说落水,也是第一个落水的。
只是,神仙也好,天外神仙也好,一个看着前方和两侧,一个看着上面。谁来看看下面。
水草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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