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妖不意外地与木晚十分投缘,春秋大梦、海上奇谭……
在兰妖看来,他没什么理由和木晚合不来。
而木晚心中又是如何百转千回,以及梦里梦外的这些事又如何在脑中转了又转,就不能得知了。
兰妖徐徐说道。
“还真是胡作非为啊,有莫氏一族的风范。”木晚惊叹道,伸手戳了戳粉红水母,颜色不似初时浓郁了,是极浅的粉色,是某种预兆。
“好啦,该出去了。”木晚道。
随后兰妖就听见木头碎裂爆炸的一阵声音,缓缓睁眼,眼前是篝火光芒,正炸响着木头。
他转头看向还光,还光一动不动,瞳孔游移过来与兰妖对视。
如木晚所言,在里面,时间是不流逝的。还光与之前如出一辙。
只是忽然间,还光神色变了。
白刃剑气贴着兰妖身侧出鞘,他来不及感叹这白帝剑被还光运用的出神入化。
只见篝火半灭,剑刃割下几缕红乌发丝落地,火间几缕青烟飘出来。
冷风袭过,剑上血腥味又蔓延出来,缠绕着在兰妖周身,他下意识以为还光要杀人,说不上害怕,只是慌乱,连忙去抓紧还光的袍子,又去看木晚成了如何样子了。
杀人……总归是不好的。怎么能自相残杀?
此举成功令还光低头看他,但手上剑仍盯木晚盯的紧。
二空倒是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难免呼吸一滞,白无双一惊一滑,瞬息间赶紧将墨宝从木晚手中夺走了,转身躲至树旁,还不忘抚着面纱。
木晚方才从极兴奋的状态下抽离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意,此刻难免抽搐起来,面容有些扭曲,但她也成功僵在那。
难道……光神在梦中能伤她?
这让她心生恐惧,梦神真身当然是在梦中……而在梦中梦神又怎么会被梦所伤?
木晚低头看向那红乌发。
心思一动。
几缕红乌发被梦风吹起飘向篝火,燃烧殆尽了。
木晚转头看向始作俑者以及兰草妖,脸上已恢复冷凝之色,半面赤火半面墨夜,违和又惊异。
“小妖涉世不深,莫怠慢他。”还光道。
但显然木晚不会单听见这一句话明面上的意思。
涉世不深。
怠慢。
为神为仙者讲此语……真是道貌岸然。
木晚璀然一笑:“他已经好了。”
又迎着明灭火色补上了一句。
“耍威风啊?这可有失先神祖宗在世之风啊……你如此作风,哪学来的?”
空也听了眉头一皱,先神祖宗说的应该是帝师的先祖,可就他看来,还没有哪个祖宗比得上帝师的风范,她凭什么这么说?
空如亦是五味杂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道理她懂,她和空也学了帝师好几分真传。
就是此情此景,若不是帝师就是帝师,她还以为空也在那毫无顾忌地定罪处罚,如毛头小子一般。难道……帝师也学空也?
此时兰妖就像印证木晚的话一样,真站立了起来,顺势压下还光提剑的姿势,就这样隔着他们俩。木晚往火堆里扔了几块木头,火旺了起来,好似又恢复如初。
……
小荷叶湖边。
湖里无荷花,只有层层遮掩的硕大荷叶,该说不说……泪语河不愧为神迹,周边的地都沾了神模神样。
其间月色空亡,静却有风,只吹得动湖面,可见度其一根荷叶的静脉,要比一人的大腿还要粗壮。怪异非凡。
兰妖盯着湖面上的脸,摸了摸嘴角眼角,似有藤条勒紧过。
也没觉得痛……
他看了才知痕迹明显。
“你出自国师府,若你愿意,成为国师也是名正言顺。到那时……自可与我同进同出。”
兰妖一抬眼望去,见此空茫景色,便回想起还光方才同他说的话。
还光神色不似以往平静如湖面,恰如风吹皱起,面上垂眸绷牙,如湖中一样皱了起来。
口中几句也说得艰难。
他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艰难的?
还光又给他指了一条路,一条新路,怂恿他走上去,最后归于一人的身边。
而在以往无数个夜里、无数个宁静时刻,还光会把一个瞬间都抓住,不停地向他讲述天下人的路,活路、死路、绝路、生路,太多太多……
还光是个聪慧的男子。
亦是一个居山而远眺的人。
他将天下路手捧着送到兰妖面前,道路无数、千万,一一过来让他挑选,而其结果却又恰恰相同。
平稳、得幸,得一人而行此生,最后孑然一身。
毫无二果。
成为国师,和其中那些个路,又有什么不同呢?
兰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可此时,他犹豫的是还光的愁色,比月色皎洁。
他想,还光是坚持的,但他也是固执的。若说,还光讲出的那些路不好。
却也不是。
居于山巅的人,能说出什么坏路么?更何况那是莫还光。至少对他来说。
可就是……每一条还光说出的路他都走不得,甚至乐于将还光讲出的路封为一个称号。
‘天下地上不想走的路’
都是这个。
面对还光自己都无法遏制的愁色,他好像没心没肺一般,还乐得为起一些称号来逗趣。
“好久不见。”
可能真是神迹。
刚说完国师,国师就来了,兰妖一转头,身边惊现一人,在河边突兀站着。
面前这肤如雪、发如墨的人,正是国师。
扁浮舟。
若要问哪国国师,只怕要问在远处和白无双交谈的木晚。
她便会横笑几声,也不告诉你是哪国,只会冷声冷气的说出这男子的真面目。
魔界之主——扁浮舟。
“父亲……”兰妖唤他。
这实在是亲昵的叫法,毕竟,他们之间仅是那无血脉相连的义结关系——义父义子。只一层关系罢了。
扁浮舟闻言淡笑生在一张蓝白面上,许是他白的不可思议,或许是他的血液有些一样,再或许……是浓浓夜色衬得。
总之,他这张脸白的发荧蓝,在一片荷叶湖旁显得太渗人了些。
若不是有人方才被驱逐出湖旁,这时便会责令这妖逃开这里,免得心生恐惧。
断然是难知其人是何心思的。
这岸上兰妖赤着脚翩然动了几步便落尽扁浮舟怀里,扁浮舟顺他心意拥住他。
确是好久不见了,上次见兰妖,还是根草,良久不见。
“长这么大了。”扁浮舟和善夸赞道。
“嗯,长的可高了,我没骗你吧~”兰妖闷声说着。
听着貌似心里欢快极了。
可谁也没当真。
兰妖无论存了多少的满腔心酸,只有在扁浮舟这里才能寻得一丝慰藉,扁浮舟懂他,近乎最懂,懂他爱喝什么水,爱晒什么阳光,几时几刻喝几滴,甚至懂他的来路,懂他所受的伤。
全都是兰妖不曾讲,扁浮舟便知道的。
他如何得知……或许只有扁浮舟自知了。
扁浮舟更从不将兰妖每一丝笑容当真,他永永远远都当兰妖是脆弱的。
于是乎,兰妖又在湖风吹拂中、在浮舟怀中,垂眸将无数心泪过了一遍,尽数留在他怀里。
但是他思索再三,好似最近真没什么苦泪,于是很快便从浮舟怀里爬起来了,当真脸上挂了几分与音声相似的笑容。
扁浮舟纵使惊讶,也由着他,只是心思一转,便参透了其中缘由。
“找到归宿了?”扁浮舟问他。
这是一件扁浮舟不知道的事,仅此一件,只因……
“没有。”兰妖摇了摇头。
只因兰妖也不知道。
天之大,哪里是归宿呢?
一路走来见过玉玲珑、钟怀远。
好像世俗之归宿,还真就不是他这根草的归宿。
至于阴冷石缝,兰妖再不想回去,自然也不是。
后来嘛……
山上风大。小盆太挤。宫中多雨。水中多泥。就连扁浮舟的怀中都是透着湖风的。
总显得不安全。
“帝师他……”扁浮舟这声如水一般,兰妖小时听惯了,但此时乍一听,总觉得他的声音掺杂了几分狐狸的音色。
“帝师很好。”兰妖急切答道。
甚至跟先前那些都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帝师不是归宿,兰妖分得清。
“我想把他藏起来……”兰妖一字一句说的极顿。
藏在根系下,如同藏天下第一剑一样,藏在任何他人无法找寻到的地方,就算将他毁了,干枯的根系也还是密不透风,比任何地方还要安全。
扁浮舟闻言笑了。
他笑得轻如湖风,柔柔地似叶掉落,扁浮舟说。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这么说。
兰妖说他知道,但又轻巧的拒绝了扁浮舟的提议。这位义父已经够帮助他的了,这件事兰妖要好好地自己想想,绝不肯让谁来代劳。
扁浮舟也由着他,拉着他于湖边长谈了几个时刻,这十分自然。
兰妖也十分自然,在他还是小草的时候这种事一日内会发生数次。他会把所有苦闷和不快告诉他,当然……这次可能有些不同。……
……
“那只老虎…着实有趣。”扁浮舟道。
“它的脚步又很轻,身上的花纹也很美丽。”兰妖道。显然,他们共同识得一只老虎。
扁浮舟拄着下颌畅快地轻笑起来,这样的笑对他这个谨慎心思深沉的人来说也着实罕见,兰妖一时也呆住了,只愿等他笑完。
远处树丛哗哗作响,好似老虎破林而出一般危险,引得兰妖张望过去。
“小时候的帝师无法无天,脾气比天还要广大、比地还要深厚,他是个心性坚定的孩子,我想……他从来没有变过。”
扁浮舟恢复平常的微笑,转头跟兰妖说道,他又是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样,好似笃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兰妖不知,却也不会以为他这位义父会撒谎。只是心里会暗自否定,帝师向来温和如春间阳雨,冷脸也不常见。
或许…这位扁国师将帝师错认了,那不是脾气,只是一些冷对无言,反而是帝师的无措才对。
见兰妖不答。
扁浮舟也没急。
只是眼含微笑静静地盯着林丛灌木,它们要么被践踏,要么被折断。来者似乎要造一条新路,可明明大路就在旁边。
如此一看,扁浮舟愈发微笑了。
……
莫还光走的太远了。
他耳闻上乘,若不然,其难以躲过山林中的杀客。
山中极静,虎啸狼嚎清脆可听,人手人足的声音十分粗重,踩在沙石泥泞之间便令还光清晰可闻。
但其眼力比之耳力还要好,人者善隐藏,而山中有乱象,更杂……
故而莫还光离开了湖边,离开了潺潺水声、幽幽荷香、簌簌衣响,蒙上眼睛由着自己乱走,心中想着时辰到了才辨认着路往回走。
离得越近耳边越杂,就也顾不得路上杂草杂木了,变为在山中一样的做派,无路就开出一条路来。
进到跟前迟疑了一瞬,蓦然出现这人令他倒是难得不敢确认,随手抬起方才开路的白帝剑就似砍刀一般斜朝着对上去。
扁浮舟好似在宫中一处僻静的地方偶然碰见谁一般,施施然抬起手向来人见了一礼。
这就十分的不合时宜了,可他就是不觉得……
“帝师大人。”他叫了一声帝师莫还光。
按礼节来说,帝师莫还光怎么也该回他一句,无论什么也都还好,他毕竟是一国帝师么,而他也毕竟是一国国师么。
礼节还是应有的。
可还光是懒得同他在宫外扯什么礼节,此时不杀他,也只是因为国师这个身份还有用,至少在国师死在宫里之前,国师不能死在宫外。
莫还光便什么都没说。
兰妖见还光来了,像水母一样默不作声浮游到他身边,但兰妖心中是十分欢心的,他最敬爱、珍爱的尘世牵挂,都在这了。
“这是我义父。”兰妖介绍道,他谨记着人世间的弯弯绕绕,什么是父,什么又是义父。
莫还光自然知道兰妖窜过来了,也听了他说的话,手中防备丝毫不减,脑中又冒出一句话。
‘父母如何、义父又如何……’
思来想去再也忍不得国师大人淡扬与嘴角间的微笑,有些熟悉。
某种弧度,跟身侧这小妖有些像。
喔……该是小妖像扁浮舟才对,毕竟扁浮舟是他的义父,自是学了几分相似才对。
当机立断,还光不再看,抬脚将一国之师踹下了湖,没停顿就拉着兰妖沿着新开辟的杂乱小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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