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你必须离开仙界’
焦色黄身无字天书,派出一行字,晃在千归兰眼前,绕了好几圈,怕他不放在心上,被仙仙世界迷了眼。
而此时,仙界白烟三起,确实迷眼,众仙虽不明,但惊乱。
“还算宽裕,可是把我被抓走的时辰也算进去了?”
千归兰墨黑瞳孔重新被赋予神光,晃过神来,又聚起笑意,抬手挥了挥,扒开那行金字,玩笑般说出来这么一句。
这三炷香,倒是有些太长了,做坏事,应越快越好,这火一放后,无字反而不催了,好似得逞时高兴过头,导致晕眩良久。
‘不,把你买衣裳的时辰算进去了,你这衣服并非天衣,到了神界,要露馅’
无字见他气定神闲,不似之前神游,字又小小地浮在纸页上,很细,细心。
“神算子,解我心意。”千归兰评了一句,按了按脸,保持清醒。
就算烧了看书卖书的屋子,卖衣裳的还是照样开着,入乡随俗,入神仙界也随俗,顶着处处是线头的衣裳出现在神界,就等着祸到临头吧。
他避开远处偷偷飘来的尘灰,来回转转。
神仙殿宇真是华丽,复杂的极致,可又美的极致,仙气蓬勃、云雾缭绕不说。
俯仰之间千变万化,一低头一抬头,殿宇还是那些殿宇,可就是处处都变了,千颜万色,瞧不出天上打下来的是什么别样的光,但所有殿宇一直在变。
变幻莫测。
饶是仙家也不清楚下一刻,是个什么颜色。
“诶你瞧,这时比上时好看多了!”
“还没画完,怎么又变了!”
“我道天不青、日不白,当是天日万变,虽不离其宗,但离其表。”
“这颜色太像五花三层、千层酥糕、百层果塔、十层肉饼……”
路上有仙家这样说道。
许是仙光?引得许多仙蝶飞来飞去,选自己喜欢的颜色,它们一去,更为其增色。
千归兰意动,放出一只蝴蝶,飞了几下,蔫巴巴的落到了地上,像一只纸片。拿起来一看,徒有其表,内里,已是无生机了,他连忙收了起来。
有些不懂……
想多看看、多听听。可惜,千归兰连过客都算不上,顶多算梦中看了一眼天界,等到发现那是天界时,早就梦醒了。
梦能有多长。
千归兰不再多看,踏着千变万化的“仙路”,过了几个金碧辉煌争相放光的“仙屋”,一间接着一间过去,甫要随意抬腿迈一门槛踏进。耳边听得,哗啦啦殿里金器的碰撞音,夸赞的欢笑,还有些拍掌声。
为钱而竞放。
“这仙界卖的衣物定然是贵极了,我又……没带银钱。”千归兰道,郁闷一瞬,摇了摇头,想把手藏起来,心里恨不得当戒指们不存在,这样空着来、空着走,正好。
可惜,只要带上了戒指,手上就知道了,骗不过脑子。
这次几个戒指才够?
‘先用我的,那些石头,在储戒里,平常我呆着的’
无字大方写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刻意凸显了“我”这一字,挥毫泼墨,极大。
“你……当时东奔西躲,书里还夹着银票?”千归兰惊叹道。
一本书都知道带钱走,反观他,连连变卖“家产”,仍然记不得出远门要带盘缠。看来小时手里没钱,长大了手里也握不住钱,该是落花流水没财命。
‘现赚的,光神朝我要了几个字,不能白给’
无字坦然,没什么好掩盖的,这小薄书,塞不进几张银票,鼓鼓囊囊的难看不说。
银票哪配得上做它无字的书页……
千归兰倒是没说什么,顺着大路走,捏着书背着手,侧抬了抬腿,跨过较高的一道仙家门槛,没瞧好高度,白衣袍子趟着门槛,堪堪随凤凰的腿擦着进去了。
好悬没绊倒。
但已经被四面八方眼尖的仙笑了,千归兰捏着书,加快了步伐逃离。
有些狼狈。
实在是因为,仙界多数地方门槛设的奇高,比膝盖还高,最低的也比半截小腿还高,最高的门槛,直接封顶。仙界比下界,不光这门槛高的有些离谱。
好比说刚才那些殿,殿门宽敞,一道大门,十人展臂并排也不成问题。若问多高,问不清,好似与天一样高,撞不到头。
门户大开,仙家多是飞着进出的,因着脚下无论踩了什么都是干净极了,砸不到别的仙家头上。仙界没脏东西,若说坏东西是有的,可也来路清晰,脏东西是没有的。
现在不行了。
点书,燃起白烟,落下层层银砂。
这灰砂,看起来不干净,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粘在鞋上甩不下去。仙家们飞不得,心里也乱,跨门槛就变得十分难,个个栽倒下去,趴着还没有门槛高。那……不比门槛高,仙家们纵有通天才能,也会吃个跟头。
更会连连吃跟头。
“哎呦!”
“别挤!我在下面!”
“挤什么?!”
男女老幼,各显音色,谁也不让谁。
一小截门槛,足足叠了四五个仙,比门槛高了,仙家们才知道要让开。让出了这一小截,旁边临近着的两小截,还有仙倒着没叠起来,也看不见,倒在旁边了。只能接着累积,什么时候看见了,什么时候知道不能迈门槛了。
不多时,就叠倒了一堆仙家。
怪什么?
要怪只能怪自家仙界门槛高,设计的神仙根本没想到,真有神仙迈门槛的时候!门槛都是设给凡胎□□的!这门槛高些怎么了,我们又不走!门槛高才能让凡间上来的望而生畏、心生向往!神仙如是说。
那,迈不得门槛,只能飞,飞还不简单吗?神仙不会飞?开玩笑……顿时,漫天飞沙扬起。这下,不仅拌着腿,还迷着眼,这书在燃,灰砂在多,飞起来的仙也多,扬起的灰砂就更多。这些都落到仙家们身上,让他们体验了一次,活埋。
活埋……有些牵强,没有土坑,没有铲子。神仙在家里绊倒了,身上盖了土,这是……哪门子活埋?
只能算……砂埋活仙。
也有活埋二字,但怎么都跟下界不一样,仙界自有仙界的说法。
砂埋活仙,面朝下面的还好,顶多痛苦一些,死不掉,忍痛无事的。面朝上的,需得闭紧嘴巴和眼睛,小心吃进肚子里、掉进眼睛里,死不了但是磨得慌。
有些独善其身的,早早倒下、早早闭体,少受一些磨难。不过,不是所有仙的功法都那么碰巧,又能防压、又能防砂。
全凭各位仙家运气。
飞起来的仙,先是笑话了一阵,见到滑倒一个,笑上半天。接连两三个滑倒,笑声绕在天空中,要盖的过鸟叫了!远处听得,只以为又是玩闹了起来!
“哈哈哈!”
“你看那,看那个男仙,裤子掉了!”
“那个鞋子也掉了,侬看看。”
“哈哈哈哈——”
女男幼老,音色各显。
快活了一段时候,烟也浓起来了,聚集起来升腾而上,仙家受不得这天书之烟,笑着笑着就咳嗦了起来,喉咙疼痛!仙家这身体出了岔子,那是非同寻常的。
一个个捂着脖子。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忙着就要问:“这是怎么了?!”
“嘎嘎嘎。”
“嘎嘎——”
哪里来的鸭子叫?
很是一致的哑音。
手就放在自己脖子上,连着震动不已,鸭子一叫,喉咙就震,鸭子一直叫,喉咙一直震。
伴着疼痛。
这是哑了!
仙家恍然大悟,赶紧用手比划了起来,左手比六,右手比七,头点着,脚滑拉着。可惜,不多仙会手语、头语、脚语,交流了也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
“传音给我。”
“传音!”
“心灵感应。”
都变成了。
“嘎嘎嘎。”
仙家气的直哭,神不能哭,仙哭吧,仙替你们哭了,边抹眼泪边互救,同为鸭子,也笑不出来了。
先别哭。
不会手语,不能传音也没关系,写字,书城,笔墨纸砚样样俱全,等着等着,拿笔来、拿墨来,写上一写就都明了了。
无论是烟正浓、槛正高,满头皆白发,共闻书墨香。还是书已灭、字已消,满足具银砂,共睹凤火亮。都写上一写。
拿到了,也无甚大用。
这,浓白烟飘上来一熏,眼睛也瞎掉看不见了。烟怪得嘞,不往地上铺,也不往屋顶上铺。直接穿透屋顶,糊到虚空上。
瞎掉之后,仙家们不安落地,大概率被卷到门槛里活埋。仙家们飞着,撞来撞去,晕着落下来,或是抱在一起各显身手。差一点的,和风筝线缠在一起,变成仙风筝了。
还需凤凰们躲上一躲,天书大人下命令了,只烧纸,不烧仙。就算是纸仙也是仙,通通不烧。
有些明智冷静的仙家,不说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聚首在空路中央,面色一动就知如何行动,就一个动作、一个想法、一句话。
“快去三仙殿禀告仙主!!!”
“派能说话的去!!”
剩下的,可惜了,不能说话。
天上的哑了、瞎了。地上的,更惨,五个孔都被沙子堵住了,听都听不见什么,眼中滑下些泪来,被灰砂隐掉,嘴巴有空就吐出一些去,没空就含着。晕过去的有福了,少受些痛。
仙血留的不多,多是痛泪,不足挂齿。
只余凤鸟鸣叫。
这就够了。大乱之下,谁,活得自在,谁难免是罪魁祸首。
从古至今的道理,放在仙界也适用。
这些都是黄金红玉翡翠城内边的事儿了,碍不到隔着街的。最近的一书殿,离这里也隔着几条仙街。
千归兰走走停停,不敢太多耽误,瞬移了几下。
看中了一间。
千归兰选的这间殿宇没有旁的大,像下界的殿,有些熟悉,生意也没旁的好,半天进不去一个仙,也不见有仙出来。很适合他这样的,在“逃”妖。
但这殿……有些怪。
千归兰念出上面的招牌大字。
“三仙戏法殿?”
又看了看对联。
左边写——“仙家卖艺无缝天衣”
右边写——“若有缝隙 天打雷劈”
前面还有木板——“新到天衣,先到先得。”
‘这是黑殿,榜上有名’
无字提醒道。
黑殿?黑店?
“黑店?怎么……还能开到现在?”千归兰道。
‘三仙殿放话说了,这殿黑出名了,有名气,够格开,天界总要给留一条活路,叫各路神仙别太计较,大神大仙有大量,别跟仙界小仙计较’
无字天书依稀从某不知名小书中捡出来几句还算靠谱的话。
“……你的钱,够被这家店坑吗?”千归兰问。
‘应该够?’
撩起隔着的一层暗幕,做好了被坑的准备,千归兰移进去。
过半丈雕花小廊、两侧盆景。
屋里显得格外大方,与外表不同的是,十足空旷、且广阔。衣服一条一条的挂在墙壁上飘着,十分薄,说是五彩薄云也不为过,与墙融为一体一般。是灯晃眼,灯太大、太亮了,虽是暖黄。
来不及细看,就听得一声招呼。
“胆子真大呀,从正门来的!”
闻声望过去,通铺的花色繁纹地毯上,正中间立一女仙,声音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果然,黑店不一般,从正门进来要夸胆子大……
千归兰轻微退后了几步,把着门框,暗中把手上的戒指和书都塞到了储戒里面,防一防。
那仙女已经走过来了,晃晃悠悠,多色绿罗衣裙左摆、右摆,身上一、二条金红披帛随着仙女甩来甩去,头上五色发冠上金银丝也颤得厉害,腔调十足,瞧着是无缝天衣。
像正经儿卖衣服的。
千归兰迎着往前走了走,露在灯光之下。
谁料待他走过来,未走至半程,那仙女便停了脚步又转身,好似有些急切,锦鞋磨擦着毛毯发出一些声音,随后就是咚咚咚,精巧的鞋底打在毛毯上。
是仙女跑回去了。
“阿姐啊,这是个新面孔。”那仙女说。
有些不同寻常人族说话的语调,声音不大,温声细语调。但此时,广阔厅前,只有高台上,清脆的打算盘和翻账本的声音。故而千归兰听得见。
“新面孔?”又一女声道。
算盘声停了,翻账本的声音也停了。千归兰划过三色台,仰头看台上,有两位仙女呆在较高较长的台面上,一位拿算盘,一位拿账本,确实是三位仙,当殿做主。
不知是仙界与凡界不同还是如何,这屋里三仙女半点喜悦都瞧不出来,不似下界热情,更不像黑店谄媚留他,倒像是店里来了不速之客,还是砸场子的内种。
气氛有些微僵。
“我走错了。”千归兰道。
转身大步就要走出这黑殿。
一转身,步子还没迈出去,倒是出现了一群男男女女的仙,给他身后都堵上了。站了满屋,这下子倒是不空旷了,就是,也不像卖衣服的黑殿了,像是宰客的客栈。
满眼写了三个字。
“宰了你。”
心口微凉,千归兰抚上去,白光一闪,剑柄已出了一丝,隐隐白色幽光发出,但被黄光晃得不太明显。
“客官您可来了!”
对面又欢声齐说了一句,也看不见眼睛了,全都弯着腰,恭敬万分的样子,等他应答。千归兰静默了几瞬。
又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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