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英雄脚下美人泪。
可千归兰还未成英雄,怎么就传来了哭声?实在是有些煞风景。可也灭了千归兰英雄心火。
不过,想来有此等哭声,也无仙会接近于此……光神便可放心在这了。神不会死,可满身鲜血瞧着也是十分可怖……
“天下苹萦,天上无双——”
塔中仙仍哭诉着。
而实在是…没有功夫管他了。
千归兰提剑纵身一跃,跳至云端,隐在火凤中,入缝。
许是天高远,故而看起来薄薄一层,其实存于其中,只觉摸不明白看不清,层雾拂过。走上天,穿过不变的景色,周身飞凤纵然相伴,可似毫无尽头。
困。
真有些昏昏欲睡。
‘神降临世初。东边,太过明亮,光芒,消灭一切。西边,太过暗淡,沉寂,溶散一切。南边,炎热,破坏一切。北边,寒冷,凝固一切。’
‘只有万世之中,承天中之运,立地中之数,得以长留。神降临此处,向四方探访……’
“……”
“……神……岁……万……”
“定心。”
一声音与利剑破空音唤醒了他。
千归兰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没吐出去。屏息定心。
“你,手上带的戒指太多,扔掉。不然,耍剑时,手指会比剑先断。”那声音道。
“剑握得不紧,不必扔。”千归兰道。
音凝固几瞬,千归兰以为那声音都消失了,不料又显现出来,有些不平。
“你…承钟怀远君子怀柔,亦承玉玲珑天子故步,心性软弱,才在入神界之中昏昏欲睡,如今有剑可用,你还求何?”那声音道。
这么一说,对他父母如此了解、不屑的……也就是白剑心了……
“若是把菜刀,我也会用来破天。”千归兰这么说着,故意停下来像切药材一样剁了几下,觉几丝好笑。
剑上白光暗了几分,旁边白光闪一瞬。白光幻化成素静女子模样,只堪堪绘成人族轮廓,再平添衣上云纹,裙摆虚无缥缈,立在千归兰身边。
身形、衣着,与所穿云家白衣的云初无二差别,背面、侧面,总之不看脸,就是云初。
但面形,全然是白剑心,傲骨天成。
这倒是让千归兰思及无字,无字说话的声音,也是听徐阁老幻化而成,若是无字幻成人形……许也是徐阁老,总归不是自己的。
似学人精。
千归兰评了一句。
那白形仿佛为了印证他所思所想,举起双手,正反两面一转,千归兰十指上的戒形,对应一一出现,都被她学走了。
“你!”
“你最好尽快欣赏我的存在,正如我适应你的与众不同,千年万岁,除非你死,不然我们不会分开。”她道。
音声倒是独特,一奇怪调调的女声,说着不同平常音的人族语言,不知又是从哪里学的。
不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剑心……千归兰暗念此名,但眼前这位,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谁也不像,却……处处都是别人之姿。
或许死而复生,诸多有异。但白剑心说这些话作什么…赖上他了?
“他们说,白剑心死了。你这是…又复活了?”千归兰道。
眼前光暗一瞬,变得稀薄。
“白剑心确实魂碎而死,无复生可能,但我不死,我是剑灵。”那声音道。
白形蓦然放大,且未停,一直在无限放大。同时,俯视千归兰,身后群火凤穿身而过,远处雾气迷漫,火与白交织,更显其形。
双目了然,只由白光线勾勒,依稀可见,在盯着千归兰。
此处四下无观者,火凤皆略过,听众只有他。
为他而语。
“君不见,我辈。盛世沧涯论剑法,朴略揭魁首。乱世荒丘埋尘土,野地无人识。”
“君不见,吾徒。四眼水井安赤帝,峥嵘洒万里。枯骨葬于槽枥间,混作牛羊食。”
“年岁变迁,世事更迭。吾名,剑心。”
剑心说完,身影停了。
此时,剑心已如三仙殿旁的青铜像一般大,而千归兰,早就看不到剑心的脸了,一些具体的肢体都难以辨认,只看见几根白线浮游,知道它还在,并且也看着他。
出乎…千归兰的意料,其实剑心身形变大的时候,他就早有准备。哪怕剑心猖狂、激动或者是极端的状态,都可以料到。
但剑心只是大、更大,并且平缓地叙述出这些事。甚至,说出这些带有格律性性的词句,也没有过喜过悲。
剑心如此平稳,实在是有一种麻木。
它又说。
“你应该已经知道,既然我能出现在你面前,并认你为主,那就意味着,所有剑主都已经死了。”
“他们有的死而复生,有的彻底消散、失忆、轮回、拼接,但只要他们死过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消失过一次,那剑心就会告别他们,另寻明主。”
“而白剑心,正曾经是我的剑主,她借用了我的名字和剑术,名白剑心,而她如今已死,再活或者是再轮回,都与剑心无缘了。”
“不过她……魂破碎了万千片。许是难再见了。”
“你是,我的新剑主。”剑心道。
那张与白剑心一模一样的脸染上笑意,甚至伸出五指,并拢和他打招呼。
纵使经历过再多新生与死亡,但每次新生,剑心也是难免由心而生,被灌注真正的希冀。
这既是独属于剑之灵物的礼物,也是诅咒。
纵使灵物不把话说明白,千归兰也明白,永远摆不脱这把剑了。
这把小剑狡猾,装作无灵普通短剑,吸了他的心头血,力强认主之后才现身。
但是他同凤三之间总要做个了断,不是这把剑,也会是另一把剑。
“……”
剑这种器物…桀骜不驯。
千归兰不敢握得太紧,怕伤手。正因如此,所持白剑脱离手中,向下坠去。而下面不是地,是仙界。
剑心倏然变回原来大小,弯身从浮雾中取回那剑,双手举起,转圈奉上,随后就地而跪。像某个美丽的舞姿,定格。
“剑为心引,心之所想,剑之所动。”剑心道。
千归兰低头凝视她,他不是第一次…见这类风尘碌碌的灵物,无字,还有那镜中的灵物,雪目冰身。
它们都有同样的气息。一种淡淡的,只要不加以凝望,就会与自然融为一体,消散于世间的灵气。
不过……每个灵物都有独特之处,为何存余世间,归于独特。
无字最独特的,莫过于它的书页,天书以见万事,解万惑。而镜中灵物,莫过于雪身冰目,身负冰雪,送往冬天。
剑心…通身白剑,而最独特,莫过于剑破空的声音,形可以变,剑意可以变。但独属于于它的音,不会变。
所以她的音调,令人神往,古老的气息。
原来并非都是学的。
“云初未死,你怎么反来认我为主?”千归兰道。
“剑术一道,最多不过十八式。我见云初可怜,教了她一式,并未认主,她本就无心学剑。”剑心道,仍跪举着,只是举。
可怜……
千归兰一顿,伸手拿下了那把剑。
能让长寿剑心觉得可怜…那会是怎么样的可怜法?云初次次皆是衣着光鲜的出现,气定神闲家主之风,何时…会让剑心认作可怜?
再可怜,看来也都过去了。
“你虽习剑术,却通身怀有遗柔典雅之姿……我早已不会轻易死去,千岁万寿,我会为你改头换面。”千归兰道。
剑心站起来,手拖住袖子捂上嘴,盈盈笑意,又是不知从哪学来的姿势,头上发丝梳得光亮整齐,又是不知从哪学来的发髻。
“恭敬不如从命。”剑心道。
千归兰着实内心惆怅。
剑心的每一处表情和每一个动作,都与她有割裂感,十分不相配,很不适,大相径庭的挤在一起,如同呈笑头上戴三朵芍药一样。
很……
用千归兰的话来说,就是——“丑”,最足以概括的一个字。
他不免为此叹气一声。
而剑心,则毫不在意她身上,到底有如何相违,以及,有多么割裂、复杂。她会过自己新剑主后。
转身,比千归兰更快一步走向前方。
她笃定,新剑主会义无反顾地跟上她,事实上,的确如此。走的是一条路,要去的也是同一个方向,没道理不跟上。只是剑心更快。
千归兰同她走着,还是不能适应,他本以为,是白剑心随他涅槃一起重生了,结果却不然……
剑心飘浮而前行,有时腿还未来得及动,就已经飘出去了。但并不虚高,所幻化身形为云初,而云初同他差小半个手掌,但白剑心同他差大半个手掌。
差上许多。而剑心走起来,更像云初,只要看到脸,就十分像白剑心,一人一妖被拼接了一般,着实…有些可怖。
古调又响。
“对于众神的不死之身来说,伤口,是最轻的考验。而心性,才是对神的枷锁。心性不坚,又身处神界,会想要永久沉睡。”
“这一“睡”,基本上,就会是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再被叫醒,心性已会大变。”剑心道。
“那…云孤光睡在仙界……”千归兰说。
“无事,只有无牵无挂,主动求安宁,才会心门大放,再也不醒。至于光神……怎么也睡不死。”
“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此等心性,行走于神界,如果没有我,只怕是走在路上,也要睡上个几千年。”剑心道。
提及光神。
她倒有些期待,那红线小精到底能拦光神几时呢?遥想三仙殿里,她和那红线配合默契。
她一牵,她一刺,怎么也没叫那二仙得逞。着实令她欣慰,毕竟看这红线也是千岁万寿都不能离此少年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
灵物没有性别,她和那根线、那本书,如果算作女子,再对上三位仙女,就是两台大戏。
也算不上两台,总归是齐齐演唱,谁也不让谁。一台明处演,一台暗处唱,有些趣味,是千年都未曾体会过的。
它一个耍剑的,有朝一日也去唱戏了。那些前剑主要是知道了,估计会笑话死它。
毕竟之前一直打打杀杀,说一剑开天门或者是与千神相抗,都还算得精彩。
结果跟在这位妖身上,天天不是买衣裳就是读书,给她的剑锋都磨平了…如此消极,真不算是一把好剑。
得找个机会,开开锋阿。
剑生激荡起伏,才为真知。
“快跟上。”
剑心转身叫道那位心中忧虑的新剑主,踌躇什么,前面不都是坦途吗?
但一回头,却发现那不是踌躇。
而是漫天火凤中,有一只较小的,窝在新剑主的怀里,撒泼打滚好不调皮。
一只不打紧,但别的火凤见了,也纷纷落到地上,跳来跳去,贴贴小腿求着抱,就是不飞了。
新剑主就被困于此。
见她回头,新剑主也不抱了,放下怀里的火凤就追上来,同她一起走。而那些小凤,即便再不舍,也归于群凤中了。
“走吧。”新剑主冲她尴尬笑笑,说道。她点点头,与新剑主伴随着火凤鸣碎音,共入神路了。
前方坦途红尘。
而剑。而心。
剑若盖棺渡红尘,心不许,再回头。
……
“白剑心,你打上神界怎么不说一声?我…我殿里还…有还有天衣没收,还……先…走了。”
“文官退后,武将顶上,成婚了的和稚子先跑!”
“我是天地的子民,我也是孩子!”
神界,山清水秀,其乐融融,流觞曲水之宴,花天酒地之景。酒池肉林粗鄙不堪,但若是清酒池、万花林呢?看远山黛影,瞧树立水上。实在是雅致至极。
有风筝。但不是纸鸢。
一神飞至空中,协百鸟同游,腰缠一五色绫,下面再来一神,协百兽同游,拽着五色绫,拉着处处跑,欢声笑语。如此,叫放风筝,神界正宗的放风筝。
有马戏。但不是百兽。
长什么样的都有。三四只眼睛,五六只翅膀,七八条腿。鱼尾羊角,鹰嘴虎嘴,豹面猪腿,这还真是什么都有。大卖场一般。这是神界的特产,神兽。
有神仙。但不是神仙。
和画里的、诗中的、书上的,真就不同,太不同了。那些都是凡胎眼中的神仙,生活在神界里的,才是真正的神仙。
若说仙界富丽堂皇之景也还好,凡界也有,可此等大好江河,如梦似幻,如透纱看景一般虚美。
就单说河边立的一小草屋。
小,是说比之仙界的宫殿小,可比凡间的大多了,而且精美非凡,小却细致。
草,并非枯草、衰草、断草、烂草,而是香草、美草、活草、碧草。就比之神兽更细腻、有灵气。
说是屋,但更像一处景。只是立在那儿就如画一般。不像是用来住的,也不像是来用的,和美景浑然一体了。
漂亮。
不过白影剑心一出现,都散了。
“告诉他们你的名字。”剑心道。
“不了。”
“什么?顶着别人的名字怎么用自己的剑法?没听他们都叫你白剑心吗?”剑心道。
“我是来烧书的。”
“那怎么了,你就是来杀神的、来把神界拆了的,也得给我说名!”剑心道。
千归兰抬手捂住嘴,低声说了三个字,“千归兰”。沉闷闷的,全都被淹在手缝里了。
剑心白影一呆。
那些神都忙着跑,根本没有神意识到,他,这个伪白剑心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也不怪他们。如果千归兰不带着那把剑出来,身后没有跟着个大白影儿。根本就不会有神,觉得他是来做什么的。
怕就是怕那把剑啊,这把剑可是……破过天地的一把神剑,说是神剑,其实就是神界觉得这把剑够格入神界了,才叫作神剑,也不是神打造的剑,跟他们一点关系没有。
剑心从不顾这些虚名,也不纠正。
这里为南天宫的一处地,宫城殿镇,浑然一体。有高山流水,清淡澄澈,也有井然有序,纵横四方。
“其实说名字…太危险了,这些神我不一定打得过,而且他们也没来打我……”千归兰辩驳。
剑心恨剑不成剑,自己真像那些纨绔子弟的摆设了,尤其是千归兰白面书生模样,拿着剑,像是舞剑的,毫无攻击意。
她开口问。
“……君子怀柔?”
千归兰否。
“我不是君子。”
“……天子故步?”
“我不是天子。”
“那开打。”
“我可能是小子……应该退后。”千归兰道。
话至此处,一妖一剑总算达成一致了。
“快退后!”
剑心归入心中,喊了一声。
闻之,千归兰疾步后退,却未转身,来者飞身过来,实在太快,猝不及防的杀意裹挟滔天灵力冲过来,若不是他定心有防备,只怕会被灵力撕成碎片。
这灵力,有些熟悉的脉络……是神力。
“挡。”剑心道。
一声令下,千归兰抬剑挡住,虽震得通身发麻,但也是脚抵石地,停住了来者。
是一男子,手中持子午鸳鸯钺,被短剑所挡,同时也死死扣住剑身,使千归兰动弹不得。
可,鸳鸯钺有左右两钺,一雌一雄,如同鸳鸯,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这男子,只持着一钺。
千归兰暗道不妙。
“上面。”
千归兰一脚踹开面前那男子,来不及看踹出了几丈远,就斜身抬头一挡,脚下尘土飞扬,陷入地中,剑心又被死死扣住。
竟然仍是那男子,当下心里生疑。随即,千归兰余光瞟着远处一身影爬起,身形酷似面前。
是双胞胎。
“你不是白剑心。”空中那男子说道。
这外来者手腕虚浮无力,剑招也毫无章法,若是白剑心,根本不会让他们近身。
可……方才所见白影不假。
究竟是为何。
千归兰一听,收了剑,又转手打出一火掌,逼退空中那男子。那男子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在三丈处,同另一男子汇合对视。
亲密似一人。
一时,两方都在相互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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