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晓，皇帝从咸福宫出来，甩开其他人，一个人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

露珠点点斑驳，两点一线汇集到一处，从树叶上垂落，皇帝偶尔若有所思望着不远处的景色。

这天轮到魏紫菀早早起床值守。

她算好时机了，原身记忆中，在高贵妃病重后，皇帝有一次单独出现在御花园里，正是其他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原身那时候被看得严严实实，不得独自外出，一举一动皆在咸福宫奴才的看守中。

但是咸福宫的奴才也是人，并非时时刻刻都监守到位，正是这次，原身出来御花园排解心中郁闷，远远看到了皇帝，心中起波澜，正想靠近，却被总管太监李玉拦住了。

她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皇帝看向原身的那一眼，冷漠、淡然，也就是那一眼让原身明白，即便她表面上再受帝王宠爱，实际上帝王对她无心，只将她当成高贵妃的替身，若原身不愿再当这个替身，面临的下场只能是失宠。

因为那一眼根本不是看自己心爱的女子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物件。

可是现在，她要让皇帝心里有她，刻骨铭心的记着她，初印象记住她是她，并非高贵妃的影子。

魏紫菀出来前看过自己模样了，这几日的变化太快了，她仿佛认不清楚镜中人是谁了，若非有子衿和关嬷嬷的掩护，她现在的容貌变化早就传到皇后娘娘耳边了。

宫女穿着最寻常的旗装，相貌却非同寻常。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光润玉颜、气若幽兰，秾纤得衷，腰如约素。好一副惊天动地的容貌。

少女长着这个年纪最美最惊人的容貌。

十七八岁的年纪，明媚动人，眸子闪烁着细碎的星芒，便是脸上不着胭粉，也是美得惊心动魄，她站在桃花树下，眼眸轻扫，伸手接过落下的桃花。

宫女早早来到此地，是为采集花瓣而来，关嬷嬷身子不适，御花园里盛开着玉兰花，她跟管着御花园的小太监早早打好掩护，将一些玉兰花摘走。

玉兰花有化痰止咳，疏通肺窍的功效，关嬷嬷帮她不少忙，她自是对关嬷嬷的身子上心。

只是在采摘完玉兰花后，她禁不住被桃树美景迷惑，三月份的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月份。

佳人在桃树下，说不清是桃树将佳人衬托得美，还是佳人让此地蓬荜增辉，乾隆看痴了。

他来到御花园时，李玉识趣将其他人都遣走了，而这个小宫女还在这里，是比他更早来到的缘故，乾隆毫不怀疑这是一场预料之外的相遇，倘若是有预谋的，谁能预料到他突然到来。

因此，乾隆将这当成上天的一次恩赐，他痴痴地看着树下的少女捧起桃花，往空中一撒，又久久凝望着桃花飘落的画面，随后意识到时辰不对，“不好。”少女便赶紧提起篮子匆匆往回赶了。

少女动作太快了，快到乾隆都来不及拦下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离开御花园，朝着跟他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那是长春宫还是咸福宫的方向？

乾隆拿捏不定，但是方才惊鸿一瞥的悸动还在影响着他，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最喜欢的是妇人成熟的风韵，他眼里心里只记得那个少女那双如宝石般惑人的眸子。

如何不让他心里为之颤动，仿佛前半生遇到的美人都不如这一枚绝色。

甚至李玉回到他身边时，都不知帝王心弦被拨动了。

乾隆几乎是迫不及待想知道那个宫女是谁，是哪个宫所的人。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又看去那棵桃树，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怅然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幕只有他记得，也只有他为止颤动，那个女子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为他所动，若是他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他要怎么诉说自己的那份心动。

那样淡然却娇俏的女子，在他面前尽数展现真性情时，该是怎样的温柔款款。

乾隆一边失落着，又止不住的期待着。

殊不知魏紫菀完全没他想象中的淡然，不仅不淡然，还十分紧张，放在在皇帝面前的表露的真性情不曾实地排练过，她只在铜镜前一个人悄悄地排练她恰到好处时露出的笑容，突然上阵，难免会紧张。

但是紧张归紧张，今天的目标顺利达成了，她装作没有看到皇帝，急匆匆离开了，想必之后，她在皇帝眼里不再是高贵妃的影子，哪怕高贵妃使出任何阴谋诡计，她都不可能成为高贵妃的替身。

退一万步来说，兴许高贵妃就找到了别的替身呢，反正她是不会上赶着的，反正高贵妃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不配合，她只想凭借自己这副容貌让皇上上心，之后的事情她拿捏不定，但此时此刻，她已经为自己安排好后来的路了。

魏紫菀将采摘的玉兰花都交给关嬷嬷，吩咐道：“关嬷嬷，你记得用盐水泡一会儿，再拿来煮粥，您喉咙不大好，得时刻注意身子。”

“好。”关嬷嬷也不多问她为何今天早早出去又匆匆归来，这姑娘心地是好的，她也乐意为这姑娘打掩护。

等皇帝下朝后来到长春宫陪皇后说话时，皇后照常插花，时不时附和皇帝的话，皇帝足够敬重皇后，这是两人相处的夫妻之道，看起来生分，却足够默契。

皇帝心里还挂念着那个姑娘，皇后看出皇帝不对劲，便多问了一句，“万岁爷有何心事，不如跟臣妾说说吧。”

乾隆摇头，他仍是不知那个女子是咸福宫还是长春宫的人，但是出于心底的悸动，他并没有主动去查，他想亲自弄明白那女子的身份，那种悸动对帝王来说是陌生的，他分辨不清自己为何下意识会做出这种举动。

大概是因为，不想将那个女子同后宫其他妃子以及宫女子混为一谈吧，能让他一眼心动的女子，必然是这世间极其难得的佳人。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乾隆皇帝有时候，多少是有点少男情怀的。

看出皇帝不想说，皇后将这事记在心里，并不多问，等送走皇帝后，皇后问道：“贵妃还在找人？”

“是，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这些日子，身子越发不好了。”

皇后微微点头，“贵妃这回，真是任性到底了，皇额娘尚且不知，皇上也纵容她。”

对皇后来说，贵妃是威胁，但贵妃受宠的十来年不曾生下子嗣，现在身子还弱到即将归西，她倒也能容忍贵妃的任性，只要贵妃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即便贵妃怎么任性都行。

只是最怕贵妃在离世前真找到了最像她的影子，推其上位，让皇上一辈子都忘不了贵妃。

这世间最可怕的还数死人，因为她死了，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与日俱增，在回忆中的模样日渐美丽，是谁也比拟不了的身份地位。

皇后承认，在后宫妃子的事情上，她一向是大方贤惠的，有子的宫妃不管何等出身，都会向皇上提起晋封位份的事，但是唯独在贵妃的事上，她大方不起来，因为她知道，在皇上心里，贵妃的地位不输给她。

不光后宫妃子忌惮贵妃真的找到这个人，她也忌惮，她也做好决定了，倘若贵妃找到了这个人，她会想尽办法让她至少十年内生不了孩子。

对于后宫出身低微的妃子而言，生不了孩子就意味着晋升的渠道被拦截了，皇上即便再上心，时隔十年，决然不会再宠幸贵妃影子了。

“娘娘，您尽管放心吧。”冬菊笑了笑，“贵妃娘娘寻遍东西十二宫，都不见容貌娇艳靡丽的女子，潜邸旧人们都不愿长得好的女子受宠，贵妃娘娘自然而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愿如此。”

魏紫菀照旧在脸上扑了点不明显的灰，让肤色暗沉起来，得益于原身相貌并不算十分突出，她现在干的还是三等宫女的活，倒也勉勉强强不让自己的容貌太过突出。

她今日醒来就发现自己长得跟现世一模一样了，只是骨相仍旧跟高贵妃有三分相似，这是难免的，固然原身的皮相会因为她的到来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但骨相不可能说变就变，好在这并不影响她的容貌。

关嬷嬷还将她拉到一旁问道：“你可想好了？你不可能一辈子掩盖住你的模样，别人的眼睛可尖着呢。”

魏紫菀点头，“想好了，嬷嬷，我不投靠高贵妃，我想要自立门户。”

她这话在关嬷嬷耳中自然是不可思议的，魏氏是汉军旗包衣出身，即便祖上阔过，可今非昔比，就潜邸旧人这副将新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模样，一旦魏氏冒尖，身后无人可靠，只会被打压下去，形如怡嫔柏氏。

柏氏都还算好运的了，至少有个嫔位。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洛神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题都城南庄》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秋风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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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