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明

巷子深处的墙面长满青苔，南方城市惯常的潮湿让砖缝间渗出深色的水渍。沐知迁单肩挎着书包，抄近路赶去打工的便利店，却在拐角处听见了拳脚落在皮肉上的闷响。

“没钱？你他妈骗谁呢？” “看他这拽样就不爽，揍他！”

沐知迁本可以绕道走开——在这种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瞥见了那个被围在墙角的少年，白色校服衬衫上沾了泥污，嘴角渗血，却依然挺直脊背，眼神锋利得像一把刀。

“我已经报警了。”沐知迁举起手机，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警察说五分钟就到。”

那群人骂骂咧咧，领头的一个朝地上啐了一口，指着墙角的少年：“傅清明，今天算你走运，晦气！”

人群散去，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沐知迁本想直接离开，却在少年抬起头的那一刻，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那是一张干净精巧的脸，鼻梁挺直，眉眼锋利，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明明刚经历过欺凌，眼神却明亮得像盛夏的阳光，倔强而又清澈。

而傅清明在看清沐知迁的瞬间，心跳也漏了一拍。站在巷口的少年身形清瘦，眉眼温和，午后阳光斜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他站在那里，像一阵随时会溜走的风。

“你没事吧？”沐知迁走近，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

傅清明接过，擦去嘴角的血迹：“谢谢。”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

“他们经常找你麻烦？”

“偶尔。”傅清明简短地回答，目光却一直落在沐知迁脸上，“我叫傅清明。”

“沐知迁。”

两人交换了名字后，突然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巷子外传来市井的喧嚣——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的铃声、邻居闲聊的吴侬软语，与巷子内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

“你受伤了，”沐知迁注意到傅清明手腕上的擦伤，“我打工的便利店就在前面，有医药箱。”

傅清明点点头，跟着沐知迁走出小巷。阳光彻底洒在两人身上，沐知迁这才发现傅清明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白色的校服衬衫勾勒出少年人挺拔的身形。

到了便利店，沐知迁熟练地取出医药箱，为傅清明清洗伤口、贴上创可贴。傅清明安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你是哪所学校的？”傅清明问。

“七中。你呢？”

“一中。”傅清明顿了顿，“省重点的那个。”

沐知迁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道：“不愧是优等生。”

两人又陷入沉默，却不觉尴尬。沐知迁开始整理货架，傅清明就坐在便利店的高脚椅上看着他。夕阳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将整个便利店染成暖橙色。

“我得下班了，”沐知迁换下工作服，“明天还要上学。”

“一起走吧，”傅清明站起身，“我送你回家。”

沐知迁有些惊讶：“不用，我住得不远。”

“让我送吧，”傅清明的眼神坚定，“就当是报答你。”

傍晚的街道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老城区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偶尔肩膀相碰，又迅速分开，每一次不经意的接触都让心跳加速。

走到一栋老式居民楼下，沐知迁停住脚步：“我到了。”

傅清明抬头看了看斑驳的楼面，又转向沐知迁：“明天放学后，我还能去便利店找你吗？”

沐知迁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

傅清明笑了，那是他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明亮得让沐知移不开眼。

“明天见，沐知迁。”

“明天见，傅清明。”

沐知迁转身上楼，在楼梯拐角处忍不住回头，发现傅清明还站在原地，仰头望着他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悄生根发芽。

回到家，沐知迁走到窗前，悄悄向下望。傅清明还站在那里，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修长。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转身离开，步伐轻快。

沐知迁靠在墙上，心跳依然很快。他想起傅清明那双明亮的眼睛，想起他微笑时嘴角的弧度，想起他站在暮色中的身影。

同一时间，走在回家路上的傅清明也在回想今天的相遇。他想起沐知迁出现在巷口时的样子，想起他为自己处理伤口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告别时温和的微笑。

那天晚上，两个少年躺在各自的床上，想着对方，久久无法入睡。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夏夜的风穿过大街小巷，带着某种隐秘的期待。

他们不知道，这只是一场漫长暗恋的开始。

——

第二天放学，沐知迁抱着书本走出校门，远远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傅清明靠在校门旁的梧桐树下，一身干净的校服衬得他肩宽腿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你怎么来了？”沐知迁惊讶地问。

“一中今天放学早，”傅清明递过一瓶冰镇汽水，“顺路过来看看你。”

沐知迁接过汽水，瓶身的冰凉顺着指尖蔓延，却在心里激起一阵暖意。他知道一中在城市的另一端，根本不“顺路”。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傅清明自然地接过沐知迁手中的一部分书本。

“你今天不用打工？”傅清明问。

“调班了，今天休息。”

“那……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下周期末考了。”

沐知迁有些犹豫：“我得回家照顾奶奶，她身体不好。”

傅清明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放缓了脚步。路过一家糕点店时，他进去买了一份松软的蛋糕。

“给奶奶带的。”他把纸袋递给沐知迁。

沐知迁接过，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很少向别人提及自己的家庭情况，而傅清明的体贴让他既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走到居民楼下，沐知迁犹豫了一下，邀请道：“要不要上来坐坐？奶奶应该醒了。”

傅清明的眼睛亮了起来：“好。”

沐知迁的家很小，但整洁干净。阳台上种满了绿植，客厅的沙发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罩子。一位白发老奶奶坐在摇椅上，看见傅清明，慈祥地笑了。

“小迁带朋友回来了？真好。”

“奶奶，这是傅清明，我同学。”沐知迁把蛋糕放在桌上，“他给您买的。”

“好孩子，真懂事。”奶奶打量着傅清明，眼神温暖。

傅清明在沐知迁家坐了一个小时，期间奶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沐知迁小时候的趣事，沐知迁几次试图阻止，都被傅清明带着笑意的眼神挡了回去。

“我得回去了，”傅清明终于起身告辞，“奶奶，下次再来看您。”

沐知迁送他下楼，在楼道里轻声说：“谢谢你，奶奶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傅清明看着他，突然伸手轻轻拂去他肩上的灰尘：“明天见。”

那个轻触转瞬即逝，却让沐知迁的耳根微微发热。

接下来的几周，傅清明成了沐知迁生活中的常客。他会在一中放学早的时候来七中等沐知迁下课，会去便利店等他下班，会在周末带来复习资料，两人一起在沐知迁狭小的房间里学习。

沐知迁也渐渐了解了傅清明的家庭——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对他期望极高，家庭氛围严谨而冷淡。

“有时候我觉得，他们更在乎的是我的成绩，而不是我这个人。”有一次在天台吃午饭时，傅清明轻声说。

沐知迁没有说话，只是把妈妈生前教他做的饭团又往傅清明那边推了推。

夏日的午后，两人坐在天台上，背靠背复习功课。蝉鸣声声，微风拂过，沐知迁能感受到傅清明背部传来的温度，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沐知迁，”傅清明突然轻声说，“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沐知迁的心跳骤然加快，他不敢回头，怕傅清明听见他如鼓的心跳。

“我也是。”他轻声回应。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傅清明拉着沐知迁去了江边。傍晚的江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江面上波光粼粼，对岸的灯火依次亮起。

“我可能要搬家了，”傅清明突然说，“我父亲接到了外地的工作调动，全家都要搬走。”

沐知迁愣住了，江风似乎一下子冷到了骨子里。

“什么时候？”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下学期开始前。”傅清明转头看他，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深邃，“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两人沉默地看着江水，各怀心事。沐知迁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想告诉傅清明，他的出现像一束光照亮了自己灰暗的生活；想告诉他，每次见到他，心跳都会不由自主地加速；想告诉他，自己多么害怕他离开后，生活又变回从前那样单调乏味。

但他什么也没说。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江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傅清明送沐知迁回家，两人走得比平时都慢，仿佛在拖延分别的时刻。

又到了那栋熟悉的居民楼下，沐知迁停住脚步。

“就送到这里吧。”

傅清明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两人之间流淌，勾勒出傅清明清晰的轮廓。

“沐知迁，我——”傅清明开口，却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沐知迁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轻轻抱住了傅清明。这是一个短暂而克制的拥抱，很快就分开了。

“一路顺风。”沐知迁轻声说，然后转身跑进了楼道。

傅清明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他抬起手，轻轻触碰刚才被沐知迁拥抱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温度。

沐知迁跑上楼，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傅清明仰着头，似乎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两人隔着夜色对望，谁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最后，傅清明举起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心形，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沐知迁靠在墙上，心跳如鼓。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傅清明”。而在这些名字旁边，是两个小小的字：

“迁明”。

这是他为这段暗恋取的名字，是他的秘密，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恋。

窗外，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无数未曾说出口的心事，在夏夜里静静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