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暄神君邀苏明琰抚琴和鸣,二人一同走向殿内的屏风后,隐约可见二人坐下,琴声一起,撩人心弦,初时缓慢,若溪水长流,婉转清凉,如春风拂面,舒缓和美。韵律一转,琴声加快加重,小溪变小河,春风变疾风。听琴人的思绪也是随之变的起起伏伏,犹如身临其境,可听,可观,甚而能将琴声一一抓取,在手里停留片刻又放逐出去,心魂也随之去了?已然化身为一缕轻烟,与绕梁琴声起舞齐鸣。待琴声激昂澎湃时,身与魂俱已融入琴音,摆脱一方天地的制约,自在游走广袤无垠的云海,林海,山海,细微处见万物生机,豁达处品雪雨佳酿,俯身低入尘泥,仰望高过云天,无拘亦无束,无我亦无物。
煦瑞神君沉溺其中,百里长季沉溺其中,百里幼也亦沉醉其中。
直到琴声慢慢落下去,百里幼也才不经意中清醒了片刻,只在这须臾间,她立马伸手堵住耳朵,抬眼看向煦瑞神君和百里长季,见他们都眯着眼全身投入琴声里,就是候在一边的仙侍也迷醉成一副痴样,心里暗道:靡靡之音,果然乱人心魂,再听下去我也迷乱了。
站起身,悄悄走出殿去,又走远些,方放下堵住耳朵的手,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要说这永信宫,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花无杂色,墙无别样,每一处都一样的雅致,看久了也觉得一样的寡淡。百里幼也边走边自言自语:“我百里氏久居北境,景色比不得南地繁华多样,尤其是入冬后接连降雪,到处白花花的,我觉得甚是单调无趣,没想到永信宫比之寒冬时节的雁归城都还寡淡十倍,不对,是百倍,我可不能嫁到这样一个地方来,永远被困在永信宫里,岂不比死了还难受。”
走了许久,一直未见有人,暗道:此间太过清净,自打进来,只见过殿内那一个仙侍,难道这偌大的永信宫里再无别人了吗?
想到此处,来了精神,快步走了一段路,看到门窗就伸头瞧瞧,那些屋子多是没有灯火的,或是有点微光,也是无人的,不由得啧啧称奇:“怪了怪了,天界的神君竟和乡野隐士一般,宫苑从简,衣食从简,连侍从也从简到只有一人,与那些动辄前呼后拥的天族王孙比起来,是不是太也清苦了些。这样也好,我玩得随性,省得碰上些闲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替苏明琰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呢。”
走着走着,忽见前头一座大殿内灯火正明,便上前观望。
一到半开的窗前,就看到一人的背影,心道:我才说了永信宫里无人,怎地就撞上了一个。
未免让那人发觉,百里幼也停住脚步,隔着窗子远远看去,见那人背对着窗子端坐,一动不动,看样子是在吐纳打坐。
细瞧之下,那人的衣着装束和忱暄神君跟前侍奉的仙侍一模一样,便想着他也是永信宫的一名仙侍,唯一不同之处是那仙侍的后脑上系着一条布带,布带的两端从脑后打结处垂下,可看出那布带是为了蒙住眼睛才系的。
百里幼也心生疑惑:要是修炼不能睁眼视物的话闭上不就好了么,何须系条布带多此一举,还是说蒙眼修习是忱暄神君独有的法门,怪哉怪哉。
看了好一会子,那仙侍都没有动一下,百里幼也觉得无趣,抬脚准备离去时,却听那人的声音从窗子里远远送来,隔得随远,声音也小,但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那仙侍是有些修为的。
那仙侍问道:“尊驾是殿下的客人吗?”
话中虽是敬称,语气却没有十足的敬意,倒是带着几分对她擅自闯入的不喜。
百里幼也只好停下脚步,道:“是,我到永信宫来作客,见这里景色不错,便到处看看,告辞。”
转身就走,耳听得那仙侍自语道:“原来是个女子。”
心里暗道:这仙侍不仅耳朵好使,性情也和寻常仆从不一样,皆因有了忱暄那样的主人,才调教出这样的侍从吧。
她认定苏明琰要找的是个女子,也不想和这个仙侍耽搁太久,便又到别处转了转,再没遇到什么人,只好放弃,凭记忆折返回去。
到了半路,遇到慌慌张张跑来的煦瑞神君。
煦瑞神君一见百里幼也,就急道:“你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永信宫这么大,你又不熟路,丢了可怎么办?”
百里幼也顿觉胸口一股憋闷,道:“煦瑞殿下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了,永信宫再大也没大过我百里氏的宫殿,我要是在这里走丢岂不成了笑话。”
说话间,百里长季走上前来,道:“小妹,你怎可独自跑出去,天界比不得我们雁归城,还是要稳妥些。”
眼见煦瑞神君一直盯着百里幼也,又道:“夜深了,跟我回去歇息。”
百里幼也应了一声,向后张望:“青丘少主还没出来么?”
伸头看时,见苏明琰正与忱暄神君走上前来,二人说着话,看起来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故友,不似刚刚才相识的样子。
百里幼也叹道:“怪啊怪啊,忱暄殿下和青丘少主怎地都和我从前认识的人不一样。”
煦瑞神君接道:“你看他们,走在一起多养眼明目,从前我只觉得忱暄是旷世的美男子,样貌也只比我差一点点,而今见到青丘少主,方知天地孕育万物生灵,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真真一对好才俊。”
这番语无伦次的夸赞算是对苏明琰和忱暄神君最大的肯定了。
忱暄神君亲自送几人出宫,走出宫外没多远,百里幼也突然叫了煦瑞神君一声,煦瑞神君凑上去答应时,百里幼也一挥手,在煦瑞神君眼前扬起一股白色粉末。
粉末落尽时,煦瑞神君一翻白眼,歪倒下去。
百里幼也早已招呼百里长季接住了煦瑞神君。
百里长季托住煦瑞神君,当真气恼了:“小妹,你怎可如此大胆莽撞!冒犯天界神君,罪责难当!”
百里幼也拍拍手,不以为意道:“一点儿迷药而已,犯不了什么大罪,二哥,你不用担忧,别说他浑噩不知,就算心里明白也不会说出去的,你不信的话就等他醒来问问即可。”
煦瑞神君对百里幼也之意昭然若揭,自相遇便对她言听计从,她拿定了煦瑞神君不会因这等小事跟自己过不去,所以毫不犹豫地对毫无防备的煦瑞神君下手。
事已至此,百里长季也是无奈,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他何时醒来?”
百里幼也道:“一时片刻便能醒来,二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给百里氏惹麻烦的,你且帮我看住他,我有话与苏公子说。”
说罢,看向苏明琰:“苏公子,我们到前头说去吧。”
百里长季扶着软瘫的煦瑞神君,急道:“幼也,你与苏公子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显然是不愿意百里幼也与苏明琰独处。
苏明琰向百里长季道:“还请长季兄宽心,令妹所言之事既不关乎她,也与百里氏无关。”
言外之意,是向百里长季表明自己不会对百里幼也有非分之想,更不会对百里氏有非分之举。
百里幼也也道:“二哥,有些话知道的人多了就不灵验了,你等我片刻就好。”
百里长季虽不情愿,也是无奈。
百里幼也与苏明琰往前走远一些停下脚步,开口直言:“苏公子已进了永信宫,答应的事不会失信吧。”
苏明琰道:“待大宴我回青丘后,自会把兵器送到百里氏,郡主要是不放心,也可派人到我青丘来择选。”
“青丘的兵器自然都是好的,苏公子看着给便是,只我那一件,可得好好选选,若要我亲自去青丘跑一趟,父王和大哥未必肯应,既然青丘铸造兵器的造诣深厚,苏公子就替我做主了罢,不过,话要说在前头,要是苏公子替我选的兵器不趁手,我是不收的。”
“好,一件不趁手,我便送郡主两件,两件不趁手,那便三件,直到郡主满意为止,可好?”
“这个买卖不错,我若不满意几十回,便赚了青丘几十件兵器,聪明的该这般做。”
“青丘送到百里氏的兵器只会多,不会少。”
“兵器可晚些,金蚕丝晚不得,大宴结束前苏公子可要兑现承若。”
“自是少不了,不过要给在下些时日,必会在郡主离开天界前奉上。”
百里幼也难掩愧疚之意:“苏公子这么痛快,兵器和金蚕丝都应了我,可是今夜你没能找到要找的人。”
提到那人,苏明琰脸上是出乎百里幼也意料的平静:“她应是很好的。”
百里幼也差点被他这句话噎住:“很好?你什么时候见到她的?不对,应是便是猜测之意,你是如何猜到的?”
苏明琰的神情里带着点喜悦,夹杂着些酸涩,还有些百里幼也看不明白的情绪:“忱暄神君的凤羽琴旁放着一把剑,那剑是我为她铸造,剑在她便在,所以,她该是好好的。”
“她在永信宫!”百里幼也惊道:“我怎么找了一大圈没有找到,还是说忱暄神君把她藏了起来,既然他不想让你见人,为何又把剑摆在你眼前,难道他是在试探,试探你识不识得那剑,你可教他识破了吗?”
“忱暄神君本不需用剑识我,一入宫,他理应猜到我此行的目的,拿出剑来,是告知我她人很好,此时在永信宫里也是最稳妥的,若是我要带她走,也不会出手强行阻拦。”
“如此说来,苏公子和忱暄神君是默契神会了,那这一趟也没算白来,兵器和金蚕丝我就拿的心安理得了。”
“郡主的这个人情,苏明琰记下了,日后若有机缘,可供郡主差遣。”
“差遣不敢,人情也不欠我的,你我各取所需,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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