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拿着笔记本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抬眼从老花镜上方看向办公桌对面的男人。
“这应该是道具吧?”
坐在对面的男人大约二十五六岁,相貌昳丽,肤白胜雪。他戴着一副银边眼镜,银色眼镜链垂落在面颊旁,在阳光下闪出细碎的光芒,神情沉静且温和:
“我也这么想,但‘他’不觉得。”
陈医生沉吟片刻,又垂眸仔细打量着手里的笔记本。
这是一本棕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到处是爆皮剥落的痕迹,露出的底绒让它看起来斑驳而脆弱,好像碰一下就会落下碎屑。
尺寸比A5小一点,很适合随身携带,而且触手极轻,比一个鸡蛋重不了多少。
除此之外,笔记本的内页全部粘连在一起,除了封面和封底,上百张内页犹如一张纸,硬邦邦的完全无法翻动阅读,只有扉页的右下角写了两个字:顾放。
“牛皮封面和纸制内页的质感摸起来确实很真,可是重量太轻了。而且内页这个状态,不管用什么方法也无法粘得这么整齐吧?你经营书吧多年,应该比我懂。”陈医生的语气十分柔和,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说服力。
男人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做了个眼睛往左下方瞟的动作,就像在倾听某人的耳语一般。
陈医生见状并不觉得奇怪,笑呵呵地问:“‘他’在说什么?”
男人抬眼:“‘他’说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陈医生笑得更开心了:“不止这些吧?林笙啊,你不用替‘他’隐瞒,‘他’要是说话这么温柔,你也不用住院治疗那么多年。”
林笙推推眼镜,表情有些无奈:“就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说你不想我离开海市,脱离控制惹出事端。还说只要我把身体交给‘他’,‘他’能在一秒内把你手上的触控笔插入你的气管,一分钟内你就会脑死亡,我就自由了。”
陈医生边听边点头,同时在电子病例上记录着,听到一分钟内脑死亡他还好奇地问了一句:“‘他’怎么知道这么做会脑死亡?你们最近又看什么书了?”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赫尔克里.波洛系列》。”林笙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刚收到的英文原版,非常珍贵。”
陈医生面露惊喜:“是吗?书的状态如何?”
“很好,几乎不需要修补。”说到自己的爱好,林笙唇角微勾,看起来很高兴。
不过这个笑容就和他的无奈一样,被沉静温和的表象覆盖,就像投在宁静湖泊上的小石子,涟漪过后便不见分毫。
看到林笙如此沉稳持重,克己复礼,陈医生心里既感慨又有些无奈。
这样的林笙,比九年前刚入院时癫狂惊恐的模样好多了,但也和他父母口中那个活泼外向的大男孩相去甚远。
可这是他和父母以及医生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没有塑造出如此稳固的主人格,林笙压根无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这,陈医生慈爱地看着林笙:“林笙,其实你自己也想去吧。”
林笙没有说话,目光落到那个陈旧的笔记本上,刚才那股情绪产生的涟漪已经消失,他脸上只剩面具般的平静。
“你如果不想去,又何必来找我?重症精神疾病的患者想要乘坐大型交通工具,需要医院开具病情稳定证明。”陈医生说着,用触控笔点击林笙的电子病例,在病情描述那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
“想去就去吧,有些事情总要有个结果人才安心。”签完名,确认林笙现在的状态可以出行,陈医生将那个破旧的笔记本递还给他。
林笙接过笔记本,婆娑着它斑驳的封面,沉默了好一会:“……你不怕我失控吗?”
陈医生笑着摇摇头:“一年前你遭受那么大的打击,精神即将崩溃的第一反应却是往嘴里塞安眠药。我要是晚一点看到你的消息,都来不及送你去洗胃。别人可能会认为你是为情所困,但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他’出来。
“为了保护他人,你选择伤害自己。林笙,你是个心软又善良的好孩子。”
「心软又善良的好孩子,YUE!太恶心了!你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吧?你还记得是谁让你穿了两年的约束衣吗?连上厕所的自由都没有!毫无尊严!」
伴随着脑海里不停叫嚣的声音,林笙走出第三人民医院,抬手招了辆出租车。
开门上车,对司机说了书吧的地址,林笙便拿出手机查询“北市丰城区越广路35号”,全程无视脑中的声音,就像个入定的老僧。
那个声音似乎也知道得不到回应,自顾自地吵吵着,直到搜索结果显示那个地址是正在开发的空地,才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空地?顾放是担心被找到,所以故意写个错误地址吗?想用这种手段阻止我,没门!既然包裹是从北市寄出,说明他人肯定在那!只要找到他,我会把他绑在床上,边骑边用刀把他的肉一片接一片地……」
林笙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直接关闭页面,拿出耳机戴上,点开短视频APP。
“美利坚于日前结束的政府听证会证实,旧历1969年载人登月纯属虚构。这是美利坚政府两百年来首次承认登月造假……”(这是伏笔!)
“联合政府近日发出警告,提醒各国政府注意境内潜藏的邪|教组织……”
“虚拟实境X空间成功模拟量子涨落,或将助力科学家完成大一统理论……”
短视频的声音顺利掩盖了脑海中的胡言乱语,林笙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先把书吧的事处理好。如果地址是真的,应该耽误不了太长时间,但如果是假的,找人费时费力,总不能一直休业吧?得提前跟小周交代清楚。
然后是买票订酒店收拾行李。就买高铁票好了,飞机太危险,高铁“他”再怎么折腾也有限。行李先收拾两件换洗衣物,要是确定会在北市长期居住,到时候再拜托小周帮忙寄东西。
最后是药。安眠药还有一瓶,刚陈医生也给开了口服镇定剂,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还得靠这些阻止“他”出现。
林笙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车窗外。
自从十七岁罹患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即人格分裂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海市。原本以为一年前会和顾放一起出门旅行,谁知道一年后他会独自踏上寻找前男友的漫漫长路呢?
顾放,你既然选择在无故消失一年后寄来这个笔记本,想必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吧?见面时你可一定要注意措辞,不然……
「做成人彘如何?就是顾放一米九的大高个,做成人彘也不好拿啊……要不还是凌迟吧!为什么一定要明天才出发呢?今天晚上就走不行吗?我真的真的好想顾放啊!」
脑海里的声音清脆响亮,音质澄澈如玉珠落盘,和林笙的声音一模一样,却有着无法掩饰的疯狂。
***
第二天早上七点,林笙提着手提袋走进一号车厢,按照手机上的车票信息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脑海里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吵吵着。
「为什么不坐飞机?糟老头子不是开了证明吗?坐飞机多好玩啊!我都想好了,一定要坐在紧急出口旁边,等到飞机平稳飞行后,啪地一下打开舱门,看着人飞出去一定很好玩!」
我就知道。
林笙把手提袋放在座位旁的小桌子上,顺手拉上拉门并放下了椅背。
也许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昨天晚上他压根没睡着,现在只想补眠。
林笙并不担心副人格会趁他睡着时跑出来,经过漫长的治疗和训练,他对身体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只要主人格稳定,副人格无权操控身体。
戴上耳机,播放歌单,林笙摘下眼镜闭眼躺下。
几十分钟后,他无奈地睁开眼。
「我就知道你肯定睡不着,第一次出远门诶!你一点不兴奋吗?看看窗外的美景,这个时候要是火车脱轨了一定很好玩!」
脱你妹,乌鸦嘴。
林笙揉揉额角,摘下耳机,起身戴上眼镜,将椅背调整至半躺后,从手提袋里拿出那个笔记本。
一年前,他交往两年的男友顾放失踪了。
前一天两人还在商量去哪旅游,第二天醒来男友就不见踪影,之后更是如同人间蒸发般渺无音讯。
直到昨天突然从北市寄来一个包裹,里面便是这个破破烂烂的笔记本,扉页上明晃晃地写着顾放二字。
林笙无法描述发现笔记本属于顾放时的心情,只知道反应过来时,副人格在脑海里疯狂尖叫:
「……我要抽他的筋扒他的骨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他凭什么消失!凭什么抛弃我!凭什么在消失一年后又恬不知耻地出现!这是挑衅!他在挑衅我拿他无可奈何!林笙让我出来!我要把他削成人彘,我要把他折磨致死!!!」
是啊,凭什么?
平生第一次,林笙和副人格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找到陈医生,开具证明,乘上清晨第一列开往北市的高铁,就是想找到顾放,问清楚原因,然后正式分手回归生活。
林笙从未想过复合,只是想消除前男友的影响,他不想一闲下来就忍不住琢磨对方离开的理由,或者被突然寄来的道具打破平静。
不过这玩意做得真好,摸上去和真的笔记本手感别无二致,就是太轻……嗯?
「卧槽!」
副人格的惊叫声中,林笙蓦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原地漂浮起飞,一直飞到他面前才停下,就这样违反物理法则地悬浮在空中。
随即,斑驳的棕色皮质封面无风自启,内页也随之哗啦啦地翻动着,就像有人正在查阅一般,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粘连的状态。
几秒后,笔记本忽然停止翻动,面向林笙的空白页面上浮现一行字,字字殷红如血——
【老婆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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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邪神入侵尘世,妖魔横行于世的时代。在这种环境里,普通人买个菜都可能遭遇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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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元:我勤勤恳恳在深山老林吃斋茹素八百年,没人告诉我天道变了啊?
天道变了,但人间没变,不好好干活的神仙依然会被揍。邬元刚化形就被逮去当合同工,每天劳碌奔波,全靠一腔正气支撑。
邬元:看我不揍死你们一群走捷径的鳖孙!
唯一开心的事,大概就是顶头上司很合眼缘,每天上班都心情愉悦。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邬元渐渐不满足于只是看看。
邬元:想贴贴,想蹭蹭,想……
***
都城隍庙的白无常谢宇,长得帅能力强,却不知为何人憎鬼厌,从都城隍庙拔地而起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坚持和他搭档超过三个月,就连官配黑无常都哭着喊着和他分道扬镳了。
直到庙里来了一名合同工小妖,为了公考上岸,天天跟在他身后老大长老大短。
在联手解决一个又一个邪神入侵事件后,小妖忽然脸红红地看着他——
邬元:老大,我能不能……
谢宇:好。
邬元:真的?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
谢宇:老公。
邬元:……?
邬元的尾巴尖弯曲,在屁股后面打了八个问号——
不是主人吗?
【不谙世事拳头比脑子快猫妖受X身世成谜行走的灾祸浪荡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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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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