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海芙辗转至深夜,仍无法入眠。一整日强度拉满的拍摄,于她年轻旺盛的生命力而言算不得什么,真正萦绕心头的,是今晚的夜风、花香与皓月。
以及身边那位始终态度淡淡并刻意保持半米距离的男人。
她摆脱掉1V1时的拘谨心态,努力保持着热切昂扬,话题从未冷场。陆烨同样对她颇多照顾,有问必答,即使因故推掉她的邀约,也主动提出下次请客弥补。
中途休息时,她甚至听见工作人员议论陆烨今日格外配合。更有几位,已经在讨论给他们安排更多剧情互动。
似乎在其他人看来是个圆满的开局,可身在此山的自己才知其真面目。明明陆烨回应她的每一句话都不敷衍,更圆融到挑不出丝毫毛病,但她却在愉悦幽默中隐隐触到模糊而无法言说的不安。
如果觉得和一个人相处十分愉快,不一定是因为性格合拍,更可能是因为自己在被对方降维包容。
陆烨对她,似乎就是如此。
因而当她依着剧本,试探地靠上他左肩的那一刻,对方瞬间集结的肌肉和凝滞不通的气息毫不掩饰地暴露在她面前。她垂眼一看,陆烨的左手已经捏成拳,默不作声地曲起臂肘,在他们之间画了一道防火线。
关海芙立即记起上回他亲自与那位女导演理论的情形,猜想或许他本就不惯于这些亲密戏码。她悄然撤回些距离,生怕再次惹怒他的底线。
所幸这次他一直僵在原地,保持了十几秒才忍不住起身。导演有些不满地质问他为何不配合着搂住海芙,陆烨青灰着脸色,像是被强行按进水里的猫,冰冷的怒意喷薄欲出。
关海芙忙上前圆场,说是自己拜托陆老师这么做的,因为面皮薄有些放不开。这才草草收场。
不过是扶着肩罢了,她怎么会介意呢。关海芙翻了个身,浅叹了口气,瞥见深夜2:30的时钟。忽而又坐起来,如此内耗也不是法子,不如热杯牛奶喝,早些睡下。
关海芙穿着洁白的兔耳睡袍,蹑手蹑脚下楼,却见那盏落地灯颤巍巍地亮着,沙发上坐着个衣着齐整的男人,正恹恹盯着手机。
“詹念卿?”
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男人疲倦地回了头,勉强与她笑了一笑。
“海芙,这么晚还没睡。”
“我今晚有点失眠。”关海芙眨着眼答,“您怎么不回房呢?”
“我在等天亮。”
“天亮?”
“是,我明天一早的航班。”詹念卿指了指阴影里已经收拾妥当的登机箱,“供应链出了点问题,要赶紧去处理。”
关海芙懂事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她捧着热牛奶安静坐下,小口啜饮着。詹念卿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主动问:“海芙,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带了公司的产品送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试穿?感觉还好吗?”
他只是在做客户体验调研而已,却忘了自家产品是“内衣”这种特殊私密的物件。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坐在一起聊内衣的穿着体验,属实有些暧昧。
见海芙咬着唇不答,詹念卿才意识到自己问题的越界。他这样一个作风正派的老实人反倒更加慌乱,忙不迭道歉,顺带解释了自己公司遇到的问题,表明自己只是想确认之前批次的材料品质。
关海芙性子开朗,因为年纪轻,所以观念也开放些,更是相信詹念卿的为人。听闻他的遭遇后,很快便毫无所畏地与他分享了试穿体验。
“回弹和包裹感都做得很好,是完全碾压普通海绵垫的存在。”
“外层的无痕用料也很舒服,我手洗时其实拉扯得很用力,但发现布料绵密得看不出一点洞隙。”
詹念卿疲惫的脸上掠过几分自豪。当年他选择这个赛道,正是因为看中远远超出普通海绵的新型内衬材料,后又跑遍江浙大小厂家,才挑出最为匹配的外层用料,打造出了新材料内衣的小爆款。
他一直信奉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道理,加之Any品牌的成功,便对宣传营销愈发并不敏感。
一批次产品检验不合格,对其他品牌来说或许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公关事件。可他却被对家抓住弱点,大做文章。
铺天盖地的负面帖评,让他这个战战兢兢的生意人看得心如刀割,才会半夜收行李箱,苦等天明。
关海芙默不作声地听着,忽然起身跑上楼去,连兔耳睡帽都掉在脑后。
片刻后,她举着亮屏的手机,气喘吁吁地站定在詹念卿面前,,“詹总,你看。”
是她刚刚编辑好发布到某种草社交平台上的图文帖,详细写了自己试穿Any内衣的真实感受,字里行间洋溢着对这款新材料内衣的喜爱。
詹念卿惊讶地仰头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眸,翕动的唇上还沾着奶泡,张目结舌,欲言又止。
关海芙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似乎想将某种力量传递给他,神色热切坚定地朝他点头。
“我在这个平台积累了小几万粉丝,帖子会有一定热度的。明天我也拜托其他做博主的朋友试穿下Any内衣,将真实感受分享出来。”
“詹总,这其实也是个宣传的好机会。水军的抹黑其实也提供了曝光,我们就借它的曝光建立口碑。”
詹念卿内心惊震,眼角湿润,微微别过脸去在黑暗中拭了拭泪痕。
他满心感激,为他的苦心经营得到消费者的热情反馈,也为面前这位交情尚浅却愿出手相助的年轻女孩子。
这样的一片赤诚,倒叫他忆起当年刚参加工作时的自己。那时的自己还未脱学生气,因而总被无端磋磨。
同部门的朋友,在晋升时却挖坑使绊,忠诚相待自己的领导,却被对方推出来背锅。
明明胸怀热血,却被僵化的规制折磨得像迷了方向的羔羊,不得不多年饮冰。
他最终选择下海创业,也正是因为不愿放弃自己心中残存的赤诚。
詹念卿平复了心绪,转过身来。重新戴上睡帽的关海芙像只乖顺活泼的柔软小白兔,她已经盘腿坐好,正在一一私聊自己做博主的朋友。
“的确是个宣传的好时机。”他赞同着应和,“安导下午也这么说。”
“谁?”关海芙一时没反应过来,追问了一句。
“安导,安霁月。这次也多亏她出手帮忙,她还说要帮我查代工的成衣厂。”
关海芙点着头,若有所思:“哦,今晚拍摄时她好像不在。”
“她说最近她被停职了。”詹念卿心中格外不是滋味,“我是她选进来的嘉宾,还带了商务广告,或许就是因为我……”
“你说什么?”
阶梯上蓦然抛来一道清俊深沉的男声,端着马克杯的男人停了停步子,遥遥凝着自责不已的詹念卿,素日深邃的墨眸中似乎隐隐流露着不安。
“是陆烨啊,你也还没睡?”
陆烨顺着阶梯走下,竟也是一身得体正装,深灰的法兰绒衬衫外披着靛蓝西装外套,手中马克杯里的液体晃了几晃,溢出一股与他气质毫不相搭的甜腻浓香。
“临时有个路演,刚刚才结束。詹总刚才说什么?安导被停职了?”
半夜做路演,客户应该身在海外。关海芙不觉胆战心惊,这样的随时待命的工作强度,陆烨竟也能坚持得下来。
“是,安导还打算替我去g市跑一趟。”
陆烨蓦地变了变脸色,气息粗重起来,目光灼灼,夜里静寂的空气似乎都被浸染得烫了些。
g市以港口和廉价人力著称,经年累月聚集了大量的成衣厂。安霁月既说要去探查,那么詹念卿合作的厂家大概率也落于此地。
可她或许还不知,g市的纺服生意人多以家族为一支,牵带着旁系,凝结的势力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有时连正经部门都束手无策。
这样的龙潭虎穴,凭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只身前往,有无结果先不论,连人身安全都不定能否得到保障。
“把厂名和地址给我。”陆烨低声吩咐,面色青灰,声音中仿若压抑着临近爆发的急迫狠劲。
安霁月那个敢想敢做的急性子,加上已经因为此事被停职,他生怕她说走就走,已经连夜赶去。
他抓着沙发靠背的修长手指此刻已是骨节发白,指尖深深没陷进靠垫。捋到小臂的衬衫袖口忽然颤了颤,啪得一声,瞬间紧绷的肌肉将袖扣结实的缝线崩开,银色袖扣荡了荡,没精打采地坠在腕骨边。
厂名发给了沈星宇,要他帮忙查背景。他自己则三两下收拾了箱子,安排好来接自己的车。
打着大灯的商务车在蒙蒙亮的青色天幕下待命,陆烨迅速坐稳,砰砰直跳的心脏随着轰然作响的油门翻腾跃动。
几乎被他捏碎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串夺目的红色,拨给安霁月的数通电话都无人接听。
“直接去g市。”
后座的男人喉结滚了滚,眸中燃着焦灼烈焰,语气却比清晨五点的雾气还冷。
“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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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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