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远离人群。

陆锦岚也不知怎地，对上那双在夜色里也不掩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就答应了他的提议。

范殊带着她起身，一点一点缓慢挪动着。

她手腕上的温热极具存在感，旁边这个人的气息强烈得让陆锦岚难以忽视。

先前的头晕现象还未缓解，耳鸣症状却越发严重，环境的吵闹声都无法入耳，陆锦岚却好像听到了如心跳一般怦怦作响的声音。

这是谁的心跳？是他的，还是她的？

陆锦岚大脑几乎空白，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任由着他的动作，亦步亦趋。

费了一番功夫，他们才从另一侧走道离开。

“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小偷。”小步快跑出操场，陆锦岚气喘吁吁地说，掩饰着自己先前的异样。

“小偷可不会像我们这么悠闲。”范殊眉眼含笑，愉悦道。

“那个，”陆锦岚扫了一眼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强装镇定地看着他，“可以先松开吗？”

“啊，抱歉。”范殊这才松开手。

夜色笼罩下，昏暗的环境让一切感官放大。范殊的手移开时不经意间擦拭过她的手指，陆锦岚被那痒痒的触觉激得心头一悸，移开视线，没再看他的表情。

趁她没有注意到，范殊的嘴角悄悄扬了起来，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很快又被他压下，重新变回原来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范殊问。

“……”陆锦岚睨了他一眼，“你先提议的‘逃走’，总得先想好目的地，不能这么草率吧？”

“其实说走就走也没什么不好。”范殊双手插兜，身体侧过来，“而且我当然要以女士意见优先啦。”

“只要比较安静就行。”陆锦岚没什么意见，纯粹是被文艺汇演的吵闹搞得头晕，现在远离人群，她整个人都清静多了。

“我有个好主意，”他眉头一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但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去。”

他说就说嘛，还卖什么关子。

陆锦岚眼睛眨了眨，有些不满:“你先说说看。”

“我们可以去爬山呀。”

“？”陆锦岚睁大眼睛，“你是认真的吗？”

现在大晚上的，他们俩不睡觉，跑去爬山？还是在这么冷的冬天，他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认真的，”范殊走在前面，倒退着走，认真对视上她的眼睛，“我们现在去正好能看个日出。”

……不是吧，日出至少要到四五点吧，那他们要一直爬山爬七八个小时？不对，现在是冬天，日出时间更晚——

“……日出要到七点。”陆锦岚眉头一拧，很不情愿。

“啊。”范殊身体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给出了另一个选择，“那就不看日出了，去湖边散个步？”

失策。

他当然不是忘了冬天日出时间会很晚，只是想多和她待一会，没想到看日出这个提议的疏漏这么大。

……以至于一下子就被否决了。

“去湖边可以。”陆锦岚想了想，很快就同意了。

一来已经拒绝了他的一个建议，一直拒绝不太好。

二来反正现在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去转转也好。

*

不顾范殊期翼的眼神，陆锦岚非常坚定地反对了去校外湖边的想法，选择了学校里的小湖。

但她很快就对这个决定后悔了。

不是因为别的，大晚上在校园里到处溜达，尤其是在学校湖边溜达的一般都是什么人？

肯定不可能是吃饭吃完了出来消食的同学，也不可能是没事干闲得纯粹出来散步的人。

……当然也不排除这些可能。

她想说的是——

这里、全部、都是情侣！

第三次掠过了一对亲密接触的男女同学，陆锦岚默默地又将脚步往右侧挪了挪。

“你离我这么远干嘛？”范殊一挑眉，好笑地看过去，“我们之间距离都快间隔一米了。”

“……”

那她怎么办，走太近她怕被人误会他们也是情侣，所以只能离远点和他划清界限，表示他们两人是清白的。

“我觉得这个距离比较合适。”她说。

“我不觉得。”范殊突然靠近她，“我们又不是陌生人，你不会是觉得在一堆情侣中走路，很不自在吧？”

看到范殊那双弯成月牙的眸子，陆锦岚眉间染上几分恼意，第一次觉得这人的笑这么讨厌。

知道你还问？

“抱歉抱歉。”眼见着她有些着恼，范殊笑了起来，面带无辜安抚道，“只是刚刚离得好远，感觉我们像不认识。”

说到这里，他又换上了一幅委屈的神色:“我们不是朋友吗？”

陆锦岚怀疑地看着他。

……总觉得他在装可怜。

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好丰富。

而且现在这个无辜的表情她好像见过很多次，次次她都心软被他糊弄过去。

其实他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纯良吧？

带点狐疑，陆锦岚试探性开口:“那不然，你靠近点？”

范殊一瞬间就点了头，眼睛亮起来，像一只小狗摇着尾巴一样欢快，哪有刚刚的委屈神色。

果然。

这个人超级喜欢装可怜，又总是套路她。

还说什么朋友，怎么一点都不真诚。

陆锦岚轻哼一声，也没去揭穿他。她的眼睛看向一旁的湖水。

月亮高悬，倒映在湖面上，微风拂过，湖水泛起涟漪，月光也随之碎裂，化为碎片般的光点，又消散在重回平静的水面。

“我记得我小时候晚上也经常在湖边散步。”范殊开口打破了平静。

陆锦岚静静聆听着他的话。

“当时我还小吧，大概是**岁？”范殊在记忆里找寻着，“我妈说饭后一定要出去散步，正好我家出去拐个弯就是河，我们就顺着那条路一直走。”

“那条河特别长，但是很窄，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座小桥。”他露出温柔的笑意，“我妈为了让我多走路，就会说，再走到下一座桥就回去。”

“这么巧，我家附近也有一条河，和你刚刚的描述好像。”

听到他的描述，陆锦岚随口接道。脑海中一下子想到了前不久做过的梦。

石子砸落溅起的水花声、又长又窄的河流、年幼的她眼中宽敞的小巷。

七岁时父母的争吵已见端倪，年少无知被母亲掩饰的她。

陆锦岚有些心不在焉。

“是吗？”范殊眉毛扬起，“那你会不会就住在我家附近？”

“怎么可能。”她下意识否定道，“南方有太多这样的小河了，每一个都是你说的这样。”

“好吧。”范殊遗憾地耸了耸肩。“其实后来我们很快就搬家了，这种类似的饭后活动也停了。所以那段记忆只在我八岁之前。”

“为什么这么说，搬家以后就没有饭后散步了吗？”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陆锦岚打起精神追问。

“大概是因为我爸妈工作很忙。”范殊表情没什么变化，“当时没有人能照顾我，他们就把我放到爷爷奶奶家，所以我后来都没见过他们几次。”

陆锦岚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爸爸也经常不回家，而范殊直接是父母都不回家。

如果要比惨的话，那他俩都挺惨的。

也许是注意到她歉意的表情，范殊反而笑了起来:“这没什么。”

“我在爷爷奶奶家也很快乐，我爸我妈虽然不回家，但还是很爱我。”他顿了一下，开玩笑道:“毕竟他们天天按时给我打钱，我很小就靠啃老获得财富自由了。”

好吧，平时没看出来他多有钱。

她刚刚居然还同情他。

她一个穷人居然同情一个有钱人。

她真是不自量力。

咬了咬牙，陆锦岚的倾诉欲反而上来了，刚刚几度让她沉默说不出话来的回忆也变得不再难开口，她忍不住说道:

“我们家，我爸也经常不在家，几天见不到一次，都是我妈妈一直在陪我。他们也会给我打钱，物质生活过得还不错。”

“我是不是很像二分之一的你？”她语气轻松，像是在开玩笑。

未尽的话语是，她的爱意也只获得了一半。

“……”范殊沉默下来，很轻易就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那份酸涩。

“所以其实我过得也挺好的，幸好从小到大我妈妈都很爱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挺幸福的。”陆锦岚面上挂上无瑕的微笑，好像她说的都是真的一样。

“……你其实是不快乐的吧？”

范殊直白地开口。

陆锦岚脸上挂着的微笑僵住了，被人一语中的点破，让她眼中出现了几分恼怒，但对上那双直白到清澈见底的眸子，她的心里逐渐重回平静。

范殊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毫不避让。

他不清楚她的家庭，她的过去，就连现在的她也不够了解。

即使想站在她旁边，也还不够格。

如果想获得这份资格，至少也得付出加倍的努力，他想成为她的依靠，而不仅仅只是陪伴。

“如果你愿意说，我会一直在这里。”

“过去的无法改变，但现在我希望你快乐。”

“……”

陆锦岚平静的心湖再一次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