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血缘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有些人在遇到困境时逆流而上，逆转成王，而姜家人显然没有这种坚韧的精神以及勇气，姜最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除了俊秀的外貌，还有懦弱的内心——
当姜浩明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时，他选择用死亡来逃避，姜最的遇到的状况虽然没有他那么糟糕，但选择的解决方式也大差不差。
从A市到Z市，几乎要跨越大半个国家领域，Z市沿海，离姜最的老家h市倒不是很远，不过这时候姜最也没什么多余的精力顾及这些了。
他几乎一宿没睡，又连夜上了飞机，七八个小时的行程，飞机降落时已然下午，他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掩盖在口罩之下，经纪人替他拎着行李——同样也换了，换成了圈内经验最为丰富，公关手段也最老辣的金牌经纪人。
剧组有专车来接，是一辆保时捷，经纪人坐在副驾驶上替他分析新剧本，声音尖锐高昂，语速又很快，机关枪一样说得姜最耳边嗡嗡地响，他累极了，没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看过剧本了。"
经纪人面上显露出几分尴尬，"是这样……我也是昨晚上得到的消息，剧组内有人员变化，所以剧情方面……也有很大改动，姜老师，要是我说得比较啰嗦的话，要不你自己看一遍？"说着将手中的文件递送过去。
姜最接过来，一边翻一边犹疑地问他，"怎么这么突然？"
"这份剧本已经送过来很久了。"姜最说，"我以为所有不确定因素都解决了。"
经纪人耸肩，"据说给的不少，那个演员这几年一直在国外发展，这次回来就想打入内地市场。"
姜最点点头，大致地翻了一遍，他的高光戏份倒也没有删改（大概是看在裴佑廷的面子上），唯一的变动则是男三戏份的大幅度压缩，以及男二人设变化——改得很讨喜。
娱乐圈里带资进组很正常，混了这么多年姜最也看习惯了，只是粗略的看完一遍后就将剧本放在了一侧，保时捷平稳地行驶着，机场离姜最落脚酒店距离不远，那酒店又在影视城附近，走个不出八百米就能到。
经纪人替他办完入房，姜最就打发人回去了，他浑浑噩噩的捏着房卡和手机——手机的电话铃声自打他下飞机就没断过，是裴佑廷打来的，估计是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还跑得那么远。
这四年间姜最接戏都是要和裴佑廷报备的，裴佑廷只让他选择距离近，拍摄时间短又轻松的，像这回先斩后奏倒也是第一次。
姜最看着来电人，有些烦躁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按了静音，他抓了把头发朝着电梯方向走去，大概是因为太累，总有些头重脚轻，以至于在下楼梯时眼前一黑，一脚踏空——
姜最直直朝下落去，两条腿面条一样软的要命，眼见着瓷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姜最闭上眼睛……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而自己的手背被一股力量攥着，姜最颤抖着眼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具高大的身躯，穿着黑色工字背心，冒着水汽，大概是刚洗澡完，姜最的目光满满上移，然后目光定格在男人俊朗的面孔上，死死地定住了。
男人显然也有些惊愕，但很快的，目光就被另一些复杂的情绪而替代了，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声音带着运动过后的沙哑，"姜……姜最？"
姜最摘下口罩，唇角不作假地扬了扬，"好久不见。"
"徐导。"
他往后走了几步，和徐希哲拉开了半米的距离，徐希哲怅然若失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似乎还留有余温，他默不作声地摩挲了一下指尖，再抬头看向姜最的眼中仿佛涵盖着千言万语，"好久不见。"
"我吗？"姜最朝他仰头笑着，这抹笑容替他的面孔略微增加了一分颜色，"还不错。"
"拿了奖，演了很多戏。"姜最说。
"我很知足。"
酒店大堂走廊间人来人往，徐希哲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总有目光穿梭在他和姜最之间，因此他将姜最拉到了附近的吸烟室，顺带锁上了门，他背着姜最，语调间听不出情愫，"我知道，我看见了。"
还听说了，那天是裴佑廷来接你的。当然这句话，徐希哲在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咽了下去。
他转身看着姜最，心里莫名的很闷，反应过来时，已经点燃了指尖的烟，而姜最靠着窗户看他，目光平静。
"哦，抱歉。"徐希哲想要熄灭手中的烟，"我忘了，你不喜欢烟味。"
"没关系，我现在不讨厌了。"姜最淡淡地回答他，"还有烟吗？分我一根。"
徐希哲从烟盒里摸了一根出来，姜最接过，说，"火。"
他本想将打火机直接拿过去的，却没想到姜最直接就着他的手点燃了这根烟，火星燃着的时候，姜最自下而上地看了他一眼，在火光映照下，他苍白的脸有些诡异的艳丽，目光却是黑洞洞的，叫徐希哲看不懂。
可那无疑是具有诱惑性的，徐希哲目光深深地看他，"你变了很多。"
姜最熟练的吐出口烟雾，"四年了。"
他说完这句话，空气静谧了下来，又过了很久，徐希哲才沉闷地开口，"我这几年……过得很不好。"
"我一直在想你。"徐希哲说，"我在想，四年前你遇到那样的事情时，要是我出手帮你了，那该有多好。"
姜最垂下睫毛，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下，"你不必愧疚。"
"你没有义务帮我，更何况……你那时候也不好过。"
裴佑廷打定主意要把姜最所有的路都堵死，有这么可能给他留下和姜最关系暧昧的徐希哲这么一条漏网之鱼，姜最那事情出来没几天，就有税务局的人去查徐家旗下的制片公司——其实这种公司，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老实的地方，只要把明面上的账做好，有些事情别太过，倒也无事发生。
可是裴佑廷跟他杠上了，就是要他不安宁，叫他焦头烂额，最好在进去吃几年牢饭。
等徐希哲处理完那些事情，早就无事于补。
这几年，他汲取了教训，将公司移到了国外，他回国还不到三个月，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姜最。
"没事，都过去了。"姜最将烟头摁灭在窗台上，他拍拍徐希哲的肩膀，"不影响什么，我们还是朋友，这次见到你很高兴。"
他说着，又将口罩戴上，遮住了脸，徐希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叫住他，"你要在这留多久？"
"三个月，一个月？"姜最默默顿了顿，又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说不太准，也许明天就回去了。"
裴佑廷不喜欢别人忤逆他。
徐希哲低着头，高大的身躯在黯淡的灯光下看着有些落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问他，"你还爱他吗？"
"别问这个，徐导。"姜最不假思索道，"这是最没有意义的问题。"
***
这是部武打戏，大尺度危险动作很多，姜最不喜欢用替身，能上的几乎都是自己亲自来，也是因为这一这一点，裴佑廷曾经绝不允许他接这种戏。
但现在就不用顾及那家伙了——姜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了裴佑廷的电话，他刻意选了裴佑廷很大概率在开会的时间点，却没有料到电话还是被秒接了。
"你还知道给我打回来啊。"裴佑廷有些沉闷地开口，莫名的有几分委屈，这反映有些出乎姜最的意料，他以为按照裴佑廷那样的少爷脾气，他该会朝自己发脾气来着。
姜最出神的功夫，裴佑廷也没停下他对姜最先斩后奏的控诉，"我问你经纪人了，那是部动作片，如果你真的很想拍这种戏，你该跟我商量的，你不能……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
"跟你商量好像也没什么用吧。"姜最说，"如果我提前告诉你，你会让我去吗？"
裴佑廷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回答道："不会。"
姜最摊手，"事实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
裴佑廷呼吸变得凝重，按照姜最对他的了解，这是他发火的前兆，果然，裴佑廷在开口时已然有了几分隐隐的怒气："哈，三个月。你就这么不乐意见到我，嗯？想尽办法的躲着我，你……"
"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姜最淡然道。
"在我身边你就这么累？你他妈见到徐希哲那小子的时候可是很开心啊。"此时此刻，裴佑廷也是处于爆发的边缘了，"还想着跟那个懦夫一起给老子带绿帽子是吧？"
姜最疲惫地阖上眼皮，他无力地倚靠着墙，"我们只是朋友。"
"身为情人的第一要求——保持干净，我记得很清楚，裴佑廷。"姜最说，"这四年来你安排那么多人看着我，经纪人，助理，等等等等，你还不放心吗？"
"你在不安些什么？"
裴佑廷紧抿着唇，深色冷然。
"就这样吧。"姜最说，"要是你实在不乐意，叫人过来把我弄回去也无所谓。"
"挂了。"
此后唯有电话的忙音。
女秘书敲了敲门，而后探入半个身子，"裴总？机长说您可以登机了。"
裴佑廷沉默了会，双手撑在桌面上，继而沉声道，"算了。"
"把飞机停回去吧。"
"我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