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彦没想到时隔六年再次见到季燃，他会是这幅窘迫的模样。

他……他的左腿被摔得完全动不了，才哭过一场的眼睛里还有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被灌木划得到处都是口子的冲锋衣摇摇欲坠地挂在他身上，许彦觉得他现在和受灾的难民不相上下。

好倒霉，他只是来云盘山采个外景，都能摔进灌木丛里。

还有，为什么营救他的不是云盘山的医护人员，而是正好在云盘山做地勘的前男友啊！

关键除了前男友之外，前男友的同事怎么也都在。

好丢脸，关键丢脸还丢到前男友的面前，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能动吗？”季燃轻轻地碰了一下许彦的左腿，许彦疼得怒瞪了季燃一眼。

“动不了！”许彦有些尴尬，随即拿出自己屏幕已经摔得粉碎的手机，努力尝试着在满是红绿色雪花点的屏幕上拨出“120”这三个数字。

还没尝试多久，手机就被面前的人夺了过去。

“120我打过了，”季燃的喉结微微滚动，“我……抱你下山去？”

许彦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季燃，六年的时光足以让少年变成青年，印象里偏白的肌肤已经被风沙磨成了健康的古铜色，来不及打理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被一顶农夫帽牢牢盖住，但眉眼除了更锋利之外，与六年前竟没有任何区别。

很帅。但，他怎么能让前男友抱下山去，一个有骨气的人势必不能这么窝囊。

“不用。”许彦说着手肘撑在地上，想要借力起来，却一下被季燃腾空抱起，他吓得立马搂住了季燃的脖颈。

“靠！季燃！放我下来。”

“别动。”季燃紧蹙着眉，不顾许彦怎么折腾，抱着许彦朝离他不远处的师兄开口:“苟师兄，抱歉，我男朋友受伤了，我要送他下山。”

“啊？好。”

于是，在测绘组全员目光的注视下，季燃熟视无睹地抱着满脸通红紧紧将头埋在他怀里的许彦，急匆匆地跑下山。

独留测绘组组长苟敬风中凌乱，他家小师弟怎么突然就多了个男朋友。

·

南江市，云盘二医院。

许彦百无聊赖地瘫在病床上，看着自己头顶上流速缓慢的点滴。

他的左腿经检查是骨折了，打了厚厚的一层石膏。

腿一动就疼，好难受，没有手机，好无聊。

“手机。”季燃提着保温桶走进了病房，顺带将一部才买的手机递给了许彦。

“你买的？谢谢。”许彦看到手机立刻从病床上做了起来，边打开手机传数据，边问:“多少钱，我转给你。”

“你把我微信删了。”

“ ……”

空气突然凝固了起来，许彦尴尬得头皮发麻，季燃却格外自然地坐在病床旁打开了保温桶。

里面是小米南瓜粥。

许彦最讨厌吃粥，但小米南瓜粥是他唯一喝得下去的粥。

原来，六年了季燃还记得。

“最近这些天吃些清淡的，好好养养。”季燃说着拿起勺子将一勺粥送到了许彦的唇边。

许彦吓得连忙接过勺子，急说:“我自己来。”

他只是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

尴尬的空气中，突然变得燥热起来，初春里气息好像就是这样，一些若有若无的情感总能被跳动的空气全部撺掇出来。

好奇怪，好……暧昧。

许彦埋头喝粥，不去想太多的问题。

“许彦，”季燃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拿到了许彦的眼前晃了晃，“加回来可以吗？”

“……”许彦抬头盯着季燃的脸，妄图从季燃的脸上捕捉出一点的尴尬，结果没有，丝毫没有。

“季燃，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觉得一个合格的前男友就该像一个死人，你觉得呢？”

这下许彦终于从季燃一向冷淡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裂痕，茫然，无措充斥着季燃的脸庞。

过了良久，他呆滞地问道:“我们，分手了？”

“六年前不就分了，以后别瞎说我是你男朋友。”许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六年前，”季燃低垂着眼睫，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额头前的青筋暴起，粗重的呼吸声充斥着许彦的耳膜。

季燃像一只失语的困兽，痛苦地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怎么了？

许彦没想到季燃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急忙按响了床头的床铃。

“我帮你叫医生。”

“不用……”季燃沙哑着嗓子回道，随即又干呕了一声，他苦笑着起身，清亮的眼珠里不知何时爬上了些许红丝。

看起来疲惫极了。

护士很敬责地讯速赶到了病房，却在踏入病房的那一刻被季燃请了回去。

“没什么事，一不小心误按了。”

“没什么事就不要乱按，这样很浪费时间。”

“嗯嗯，好的，真得很抱歉。”

许彦听着走廊上的季燃和护士连连道歉，又想起他刚刚那副模样，没由来的有些心疼。

怎么感觉季燃和高中比变了许多，更易碎了。

“稀里哗啦”，窗外又下起了大雨，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犹如高中开学前的那场夏末夜雨，一样大。

.

昏暗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得许彦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窗外的雷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伴随着门外的争吵声，竟意外构成了一段颇有节奏demo。

“哇……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了。”直到许彦他妹妹许瑶的一声刺破天际的哭喊打破了许彦自认为和谐的曲调。

好烦。

许彦神色恹恹地开门，一把将他那处在争吵中心不知所措的妹妹护在了身后，冷声道:“明天要开学。”

“开学？没有钱拿什么开学？”许彦他妈恶狠狠地盯着许彦，紧接指着他的鼻子怒道:“许彦，我养你那么大，你就没一点儿的用！”

“我让你照顾好你妹妹，你是怎么照顾的？这个点儿，你妹都还没睡觉，你怎么能睡得着！”

“我问你话呢！我问你话呢…许彦，你是死人吗？”

许彦低头看着他妈歇斯底里地晃着他的手臂，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情绪，日复一日的争吵已经让他麻木。

他想当个死人也挺好，什么也不用想，于是点了点头，说:“嗯，我是。”

“啪”的一声，巴掌已然落在了许彦的脸上，“许彦，你是想气死我吗！”

“好了，明天要开学，许彦你带你妹进屋睡觉，我和你妈商量事情。”

“嗯，好的，叔叔。”许彦抱起已经有些呆滞的妹妹，转身去到妹妹的卧室。

安抚好妹妹后，许彦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不好，他隐约听到隔壁主卧谈论的声音:

“我早跟你说了，你那儿子许彦养不熟的。”

“关我什么事儿，我又不是没教过他叫你爸爸。养不熟也得养，他上得可是你许家的户口。”

“养养养，又没说不养，明天学费先交瑶瑶的，他的过几天凑够了再说……”

许彦听到后，躺在床上轻叹了口气，心底传来的刺痛感快要将他硬生生撕碎，他蜷缩在床上紧紧抱住了自己，昏暗的房间里只传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

立林三中，才下过一场雨的空气显得格外潮湿闷热，给文理分班的结果平添了更多的怨气。

“啊？你怎么在12班，12班是普通班啊。”

“你怎么瞒着我填了文科！”

“好可惜啊，我差一点就能进理科火箭了。”

……

许彦本想早点去看分班结果，没想到到了才发现这公告栏前早已站满了一群的人，熙熙攘攘的一大片。

“同学麻烦可以帮我看一下我的班级吗？”许彦挤在人群里，轻轻戳了戳排在最前面的女生。

许彦个子较高，但没戴眼镜他根本看不清楚名单，只能拜托别人。

“不……”排在前面的女生本来有些不耐烦，但看到许彦的这幅好皮相后瞬间闭了嘴。

眼前的男生眉眼弯弯，眼神格外清亮，笑起来时脸颊的酒窝给他平添了几分温柔的气质，一张乖巧的娃娃脸让整个人看起来都明媚开朗。

“同学你叫什么啊？”那女生小声问道。

“许彦。”

“高二，2班。你在理科火箭！和我一个班哎！”

“是吗？这么巧。”许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回道:“我应该是擦线进的，一起去班里吗？”

“不了不了，我还得等我朋友，等会儿班里见。”

“好！”许彦笑着走开，转头就又回到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好累，他每回在学校里都要装做阳光开朗的样子，真累。

可不这样，他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也不知道如何交朋友，他印象里上小学时班里朋友最多的那个人，就是这幅一天到晚都很开心的模样，所以他尽力模仿这那个同学。

效果不咸也不淡，就是朋友有，但没有一人交心的状态。

无所谓，只要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正常的人就行。

.

开学一周后，高二，2班。

许彦很快就靠着自己出色的模仿能力和社交能力，与班里的男生迅速打成了一片。

当然这里面唯独有一人他没有攻克。

他的前桌——分班考年级第一的季燃。

根据许彦的判断，他的前桌不仅没对他的嘘寒问暖感到好感，甚至还有些烦他。

“季燃，学霸，你物理作业知道吗？我给你说？”许彦拿笔盖戳了戳前面正在埋头刷题的季燃。

季燃没动静。

“学霸，今天中午你吃什么，给我参考参考呗。”

“学霸，你刷得哪套题你给我个链接呗。”

“学霸，我前天喝过校门口那家新开的奶茶店，葡萄冻冻特别好喝。”

“……”季燃头一回见到如此聒噪的人，聒噪到他竟然做错了一道特别简单的物理选择题。

他实在忍无可忍，转头阴沉着脸对许彦说道:“你再问这些没营养的问题，我……”

许彦听着季燃的声音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于是舔着脸又笑着问道:“你要怎么样？”

“换位置。”

不至于吧，他许彦竟然把人逼到开学才一周就受不了他而要换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