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凛没想到季昀居然会这么想他。
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集中，密密麻麻的疼。
季昀只觉得傅凛盯着他的眼神愈发幽深晦暗，那几乎能冻死人的气场让人心底发毛。
他压下那股烦躁不安，转头看一脸八卦的周琦越和林晓东，“行了，虚惊一场，不是说请我吃饭？地方定了没？”
“定了定了！”
周琦越立刻回神，“就附近那家‘云境’，走走走，我快饿扁了！”
她说着，下意识想拉季昀的胳膊，眼角余光瞥到傅凛陡然锐利的目光，她手求生欲极强地在半空拐了个弯，讪讪放下：
“我们先出酒吧吧，就在这附近，我带路。”
季昀看都没看傅凛，抬步就走。
“等等。”傅凛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季昀脚步一顿。
话还没出口，心底的声音就瞬间传到傅凛耳朵里：
【有完没完？我又不是出租车天天拦我干什么？！阴魂不散！】
清晰无比的心声，带着十足的厌恶和讽刺。
沛霖神尊完美的面具下，神格都仿佛被这凡人的恶意冲击得震颤了一下。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强行压下那股因被冒犯而升腾的毁灭欲。
“傅总还有何指教？我刚刚说了，如果是公事，请工作日联系我秘书预约。至于私事……”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却充满讽刺的弧度。
“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私事可谈。”
两人针锋相对。
周琦越和林晓东大气不敢出，感觉空气都要凝结成冰碴子了。
傅凛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股因季昀的“不驯”而起的烦躁感再次翻涌。
他无视了季昀话里的刺，目光扫过周琦越和林晓东，语气平淡：“地点，我也去。”
【卧槽！脸呢？！傅凛你他妈的脸皮是城墙砌的吧？老子脸上写着‘欢迎你’三个大字了吗？在场有0个人邀请你去，我去你大爷！谁要跟你一桌吃饭，求你了，要点脸吧！】
季昀内心疯狂咆哮，面上却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傅总日理万机，我们几个朋友小聚……”
“不打紧，我们也是朋友。”
傅凛打断他，迈开长腿走到了周琦越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周琦越，朋友。”
又转向林晓东：“你，林晓东，朋友。”
周琦越：“……”
林晓东：“……”
那语气听起来像阎王点卯。
季昀无语凝噎。
【这家伙是觉得叫得出名字就是朋友了吗？！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交朋友了？】
就算是在江镇的时候，傅凛也是对他们两个爱搭不理的好吧！
傅凛却不管那么多，能被他亲口承认朋友关系是这两个凡人的荣幸。
有了这层认可，二人的气运都会加强很多。
“带路。”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神祇天生的威压。
周琦越一个激灵。
“哦哦好。”
季昀看着傅凛自顾自走在前面的背影，气得都快笑了。
……
「云境」的环境确实雅致，竹影婆娑，流水潺潺，私密性极佳的包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然而，包厢内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琦越和林晓东对视一眼，默契地埋头苦吃。
一个专心致志地研究一块水晶虾饺的十八种吃法，另一个则仿佛要把那碗松茸鸡汤里的每一粒松茸都数清楚。
季昀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并不存在的热气，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狗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滚啊，杵在这儿影响老子食欲。】
傅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牢牢地钉在季昀身上。胸腔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季昀怎么能如此平静？怎么能这样……这样厌恶他？
这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不行，他必须确认。
确认这个凡人，是否真的彻底将他从心里抹去。
“季经理。”
傅凛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仿佛真的只是闲谈。
“星海项目进展如何？听说王总那边出了点小麻烦？”
“多谢傅总关心。一点小波折，已经另外和王总约了会谈时间，后续的合作想必会很顺利。”
周琦越和林晓东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气氛着实诡异到了极点。
什么季经理，什么傅总，从前在江镇的时候恨不得叫对方小甜甜。
林晓东默默摇头。
这就是断崖式分手后的惨状吗？
好可怕。
“是吗？”傅凛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笃”声。
他的视线扫过季昀空空的手腕，话题转移得有些许生硬。
“我记得季经理以前喜欢戴些饰品，手腕上那条骷髅手链怎么不戴了？”
【关你屁事！老子现在走的是精英路线！西装搭骷髅头手链？你咋不再叠穿几条裤子玩西海岸啊。】
季昀差点把茶杯捏出裂纹，脸上笑容弧度不变：“年少轻狂时随便戴着玩的小玩意儿，不适合现在的场合，收起来了。”
傅凛的心像是被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他也是被他抛下的玩意儿吗？
他似乎能体会到季昀看到发布会时的感受了。
沉默片刻，傅凛目光落在季昀面前的清蒸东星斑上。
那是季昀以前最爱吃的菜。
他记得在季家，周姨每次做这道菜，季昀都会眼睛发亮，像只馋猫。
他拿起公筷，极其自然地夹了一块鱼肉，隔着圆桌，稳稳地放进了季昀面前的碗里。
动作带着熟稔，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尝尝这个，你以前……”他顿了顿，硬生生把“最爱吃”三个字咽了回去，换成了更符合当前身份的措辞。
“这家的东星斑，做得还算地道。”
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琦越和林晓东左看看右看看，一言不发地继续吃瓜。
季昀最不可触及的就是他和傅凛的“以前”。
看着那块雪白的鱼肉，只觉得比毒药还碍眼。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的筷子将那块鱼肉拨到了一旁干净的骨碟里。
动作优雅，却带着十足的侮辱性。
“多谢傅总美意，不过真是不巧，最近肠胃不太舒服，医生叮嘱要忌口，鱼腥这种东西还是算了，傅总自己吃吧。”
【赶紧吃，吃完滚蛋！】
“……”
傅凛清晰地看到季昀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厌恶，那不是装的。
一股陌生的刺痛感猛地抓住了傅凛的心脏，那是属于沛霖神尊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一种被彻底否定、被弃如敝履的委屈。
房间内空气仿佛降了几度。
周琦越打了个喷嚏，“怎么感觉空调突然变冷了？”
就在这时，季昀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的微信消息预览弹出：
宋致：【迷踪，速来。有神秘嘉宾，等你。】
傅凛瞬间捕捉到了那条信息。
迷踪？夜店吗？
宋致，又是那个碍眼的家伙。
一股几乎要将他理智焚烧殆尽的嫉妒和恐慌瞬间淹没了傅凛。
什么神秘嘉宾？听着就不正经，季昀要去吗？！他怎么能？！
“季经理晚上还有安排？”
傅凛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冰冷，带着一种审问般的压迫感，目光死死锁住季昀，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或慌乱。
季昀瞥了一眼手机，终于找到借口可以走了。
他拿起手机，故意在傅凛面前晃了晃，屏幕上的信息清晰可见，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傅凛久违的带着点痞帅的笑容。
“是啊，朋友约了局，放松一下。”
季昀站起身，动作利落。
“琦越晓东，吃好了吗？走，转场，介绍你们认识我朋友。”
朋友来a市玩，他总得尽地主之谊。
周琦越二人一直埋头苦吃，现在确实也吃得半饱，点点头起身。
季昀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就走。
“季昀！”傅凛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住他，猛地站了起来。
季昀脚步一顿，在包厢门口转过身。
“傅总还有事？”
【又发什么疯？耽误老子赶场子！】
傅凛看着他眼中的不耐烦，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那些高高在上的质问、命令、宣告恩赐的话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让季昀别走？
凭什么？以什么身份？
最终，傅凛只是死死地盯着季昀，他紧抿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季昀等了两秒，见他不说话，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闹剧。
“既然傅总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林晓东似乎想安慰傅凛，却不知道从何开口，随后被周琦越叹着气拉着离开。
砰。
包厢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凛依旧僵硬地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影在柔和的灯光下却显得有些孤寂和狼狈。
桌上那块被拨开的鱼肉，刺目地躺在废弃骨碟里，像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傅凛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他好像真的，彻底失去他的小信徒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干净、曾轻易掌控季昀窄腰的手，第一次感到一种名为“无措”的情绪。
他明明只是想……只是想继续当他的神。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那个曾经满眼都是他、会对他撒娇耍赖的少年，会变得如此憎恨他？
神力在他体内不安地躁动，包厢的灯光忽明忽暗。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冷的，却浇不灭心口那股邪火，反而让那股被彻底厌弃的冰冷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真的做错了吗？
“文砚。”
包厢内一道绿光闪过，文砚的身影闪现。
“神尊。”
“本尊错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文砚：“……”
哇塞，谁敢接话。
“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傅凛垂眸，更像是在质问自己。
“他会对我笑，会叫我哥哥，会凑得很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起季昀曾经湿漉漉的眼神，想起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他带着橘子味的呼吸喷洒在颈侧的微痒。
那些画面此刻清晰地浮现，却伴随着一种尖锐的刺痛感。
“本尊是神尊！享三界供奉，执掌一方天地法则。他一个凡人，能得本君青睐，允他成为最亲近的信徒，已是天大的恩赐！他怎敢……怎敢嫌弃？！”
神力在他周身不受控制地鼓荡，灯光忽明忽灭。
“神尊息怒！您自然不会错。错的是凡尘俗世，是他们脆弱易变的心性。季少爷他不过是被您无意间流露的神威所伤，又加上凡人心思敏感多思，一时钻了牛角尖罢了。就像最精美的瓷器，磕碰一下便有了裂痕，需要更精心的呵护才能弥合。您只需稍加耐心，让他重新感受到您的……恩泽与庇护，他自然会想起过往的虔诚与依赖，重归您的座下。”
文砚回味着自己的这番话，只觉得说得实在是滴水不漏精妙绝伦，拍马屁的同时又提供了解决方案，简直是艺术中的艺术。
“呵护？庇护？”傅凛咀嚼着这两个词，眼底翻涌的戾气似乎被文砚描绘的“重归座下”的未来图景稍稍安抚。
他脑海中闪过季昀曾经依恋他的模样。
那份仿佛他就是季昀整个世界的信赖模样，让傅凛产生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他需要那份信赖，需要那份归属感，需要那个会对他笑、会缠着他的小信徒回来。
至于那是否叫作“爱”？
神尊拒绝深想。
那只是神明对其最宠爱信众的合理占有欲。
“你说得对。”
傅凛猛地站起身，他眼底最后一丝迷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取代，仿佛找到了解决难题的唯一路径。
“他是本尊的信徒，本尊最钟爱的那一个。此前是我让他伤心，他还小，不知人心叵测，需要本尊的保护。”
对，就是这样。
他得去保护他的小信徒。
话音未落，傅凛的身影已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瞬间撕裂空间，消失在原地。
文砚：“……”
我的神尊诶，包厢内没有摄像头，但走廊里有啊！
文砚默默变换成傅凛的模样替他走出饭店，打好掩护。
“啧，这火葬场的柴火，看来是越添越旺了。神尊大人，您可悠着点烧，别真把自己点着了……”
……
迷踪酒吧。
季昀斜倚着高脚凳，长腿随意支着。
他脱掉了束缚的西装外套，只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精致的锁骨。
对面是一位黑发少年，昏暗的灯光中看不清容貌。
季昀似乎在和他聊着什么，笑得格外开心，眼底是傅凛许久不见的张扬和明媚。
傅凛站在酒吧的阴影里，死死地盯着季昀脸上那鲜活而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他有多久没见了？可如今再见，却不是为了他而露出。
傅凛走出阴影，面无血色地朝着季昀走去。
他的信徒，不应该只能对他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