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顾云渺跑出医院。

他提着衬衫，脚步飞快。

到咖啡馆，人已经走了。

从服务员的描述中，他得知苏晏桓亲自来了。

等他将近一个小时。

为什么每次扯上苏晏桓，就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上次脏衣服，这次放鸽子。

好像真是他对不住苏晏桓似的。

顾云渺抓一把头发，闷闷地往外走。

他失约了，苏晏桓会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他听了那天的话，故意躲着不见？

“和你结婚。”

苏晏桓的语气很真诚，仿佛手捧鲜花，拿着钻戒，单膝跪地向他求婚。

心脏剧烈跳动，顾云渺用力按住。

他才不会相信骗子的话，更不会为此躲着不见。

下午，他提前两小时出门赴约，请邻床照顾家人的同龄人帮忙看一下。

很不巧，钟宁的妈妈不舒服，他没空照看别人。

顾云渺走到医院门口，被迫折返，留在医院。

后来钟妈妈没事，他才出门。

他没有手机，更没有苏晏桓的联系方式。

没办法通知对方。

回去时，遇到下班的高峰期。

人潮涌动。

顾云渺索性远离大路，拐进小巷子，以便快点回医院。

安静的小巷里，迎面走来西装革履的男人，低头打电话，没看前面。

顾云渺脑子正乱，同样没有注意到这人。

两人撞个满怀。

目光对上，他们同时愣住。

“顾云渺！”

“陆奇嘉。”

这一撞，竟是偶遇了大学舍友。

两人揉揉碰疼的地方，相视一笑。

站着叙会儿旧，聊两句近况。

陆奇嘉问顾云渺去哪。

顾云渺要回去。

陆奇嘉非拉着他去吃饭。

心里还挂念着妈妈，顾云渺婉拒了。

“云渺，跟我去吧，正好带你见个人。”陆奇嘉神秘兮兮地笑，“见到他，你一定会开心的。”

顾云渺不好奇，还是问是谁？

“去了你就知道。”陆奇嘉拽着他就走。

今天出门太着急，顾云渺忘记带电脑。

如果妈妈不舒服，钟宁没法联系他。

松开他的手，顾云渺解释道：“我妈妈身体不太好，我得回去照顾。今天实在没空，下次再请你。”

这事耽搁不得，陆奇嘉表示理解。

他还想问什么，电话就响了。让顾云渺等等，他接电话。

“喂，哥，你不来了？”

“真有事啊？那好吧，你忙。”

“等等，你先别挂，我这有个人……”

陆奇嘉回头一看，小巷只剩自己。

“额……是云渺，他走了。”

“往宁新大道去了，你找他吗？不找啊。你们关系不是最好的吗？为什么不找啊？”

……

顾云渺走出小巷，来到宁新大道。

这条街的人果然少很多。

今天没带电脑，他心里惴惴不安。

脚步越发快起来。

没多久，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他面前。

后面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冰凉的脸。

“上车。”

苏晏桓的声音如碎冰碰杯。

他西装革履，看起来刚下班。

顾云渺拧了下眉头，把衬衫袋子塞进去。

“谢谢。”

转身就走。

车子跟过来。

苏晏桓打开车门，说：“顾阿姨不舒服。”

来不及思考，顾云渺飞快上车，请求司机开快点。

他面如土色，双眸紧紧盯着前方。两手交缠，用力握着，骨节泛白。

恨不得能飞回医院。

妈妈心脏有问题，经常发病。他每次出门，都会带上电脑，和钟宁保持联系。

以便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今天迟到，他有点着急，出门忘带电脑。

就出问题了。

“请医生了。”苏晏桓道，“我刚从医院过来。”

顾云渺默不作声。

苏晏桓继续道：“我去找你，正好看到。情况不是很糟糕，会没事的。”

如他所说，医生来得非常及时，顾梦寻的情况没有太严重。

医生走后，钟宁不停道歉。

他妈妈今天不舒服，他分不出太多精力给顾梦寻，一时没注意。

顾云渺和他经常互相帮忙照顾，谁都有疏忽的时候。

人之常情。

安抚他两句，顾云渺坐到床边照看妈妈。

病房里很安静，几个人的呼吸声起起落落。

床上人的终于慢慢恢复状态。

等顾梦寻彻底稳定下来，顾云渺松一口气。

他回过头，看见苏晏桓坐自己身后。

这个人默默等了两个多小时。

顾云渺有些无所适从。

想说点什么，张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七点多钟，窗外暗下来。

入夜了。

钟宁走过来，催顾云渺去吃饭：“我帮你看着，这次我一定不会疏忽。”

出了医院，顾云渺深吸一口气，问身旁的人：“吃了吗？”

这话是明知故问，刚下班就过来的。

不可能吃了饭。

他只是，想找点什么说一说。

“没。”苏晏桓望着他，如实相告。

重逢两次，苏晏桓就帮了他两三回。

顾云渺感觉自己是个欠债鬼。

他不会因此同意一些无理取闹的提议，但是可以请吃顿饭。

决定权交给客人。

苏晏桓不扭捏，给他引路。

顾云渺跟上他的步伐。

来到医院附近的面馆，顾云渺愣了愣。

这家店的面味道还不错，价格是附近一片最便宜的。

可是环境真的太差，墙皮都脱落了。

桌椅陈旧，像绝境之中苟延残喘的伤兵。

店里的条件差，老板有自知之明，索性把东西的价格打下来。

顾云渺不介意环境，时不时会来吃一次。

苏晏桓走进去，点一碗素面。

他一身正装，坐在破旧的面馆里，所有老旧的餐具桌椅，都衬得他格格不入。

“换一家吧。”

帮忙存了设计稿，借衬衫，请医生，帮了这几个大忙，顾云渺请人吃碗面，多少有点没诚意。

“不好吃？”苏晏桓问。

顾云渺摇头：“不是，你换一家。”

静静瞥他一眼，苏晏桓起身，走出面馆。

他来到停车场，上了车。

大概是准备去一家体面点的店。

顾云渺跟上去。

苏晏桓没有开灯，也没有启动引擎。车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几次见面，苏晏桓的很多行为，顾云渺一点都猜不透。

两个人饿着肚子坐在车里，什么套路？

望着驾驶室的方向，顾云渺满脸疑惑：“不走？”

苏晏桓反问：“跟上来做什么？”

“不是去吃饭？”

“不去。”

“哦。”顾云渺眼皮跳了跳，要骂他阴晴不定。

想到他帮了忙，顾云渺耐下性子说：“你不想吃饭，吃别的也行。”

“下车，我要回家。”苏晏桓毫不客气赶他走。

这是，发什么脾气？

顾云渺眼底流露迷茫，手指差点捏出响声，嘴上倒没有责怪他的善变。

“苏晏桓，你帮了我，请你吃顿饭不过分吧。”顾云渺抬起眼眸。

他低声补充：“这么晚不吃饭，对胃不好。”

苏晏桓沉默片刻，说出原因：“你没多大诚意。”

顾云渺可以保证，请这顿饭的诚意比任何时候都大。

折腾二十来分钟，他们又回到简陋的面馆。

苏晏桓点的素面。

念书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苏晏桓有三百六十天吃素面，余下几天可能是生病吃不下。

遇见顾云渺之后，他慢慢改掉这个习惯。

开始吃一些正经饭菜。

如今，他这身打扮，跑这种破地方来，点一碗素面。

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顾云渺似乎悟到了。

不是自作多情，他总觉着，苏晏桓是为他省钱。

他不喜欢这样，欠着苏晏桓似的。

但他不能真让这人饿着肚子回去。

跟着点了素面，顾云渺给他递双一次性筷子。

自己拿的是筷筒里共用的筷子。

苏晏桓把筷子放回去，拿了双共用的。

非要跟他对着干。

顾云渺撇撇嘴，只好由着他。

两人低头吃面。

顾云渺时不时瞟一眼对面的人。

和从前一样，苏晏桓吃东西时，每一口的速度都跟算好似的，很平均。

略有差别的是，每一次吃的量没从前多，显得优雅从容了。

分别三年，苏晏桓长成了他不熟悉的样子。

单是这通身的穿着，就让人够不着。

吃完，顾云渺付了钱。

出来有一会儿，顾云渺背好包，打算回病房照顾妈妈。

苏晏桓拦住他的去路，提议道：“走走？”

这样一个邀请，顾云渺竟然一点都不想拒绝。

摸了摸背上的电脑，他寻思不会错过电话。

犹豫片刻，他点点头，跟上去：“别走太远。”

他们绕着医院散步。

这里并不是散步的好地方，除了他们，只剩下来往的车辆。

在喧闹声中，他们走大半圈，谁都没有说话。

眼见一圈就要走完了，到医院门口，两人就该各奔东西。

顾云渺先开口，向苏晏桓道谢。

这是他第三次道谢。

苏晏桓没应，问他下午为什么迟到。

“要照顾我妈。”

再多的，顾云渺没解释。

以为苏晏桓会冷脸，顾云渺却见他浑身放松下来。

一圈结束，顾云渺要回医院，清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姨没什么事，再走走。”

说不上是为了报答，还是某种情感作祟，顾云渺再次妥协。

迈着步子，走到苏晏桓身旁。

也许晚风太温柔，苏晏桓褪去冰冷，主动开口说话。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说风，说天气，说咖啡。

从前三天凑不出十句话的，今天可以算话多。

顾云渺安静地听，居然不觉得烦。

无关紧要的话题让他感到轻松，给他一种自己也可以悠闲的错觉。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环绕，像一个虚幻的梦。

他短暂地忘记苏晏桓是个骗子。

绕医院走完两圈。

话题也终止了。

其实，顾云渺很想问问，交往四年，苏晏桓有没有一刻爱过他。

又怕听到令人失望的答案。

他便咽下疑问。

不问，还能留个念想。

低下头道别，他走得干脆。

“衣服，”苏晏桓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明天送过来。”

那件泼到咖啡的衬衫，被韩助理送去干洗了。

“说个地址，我过来取。”顾云渺不想再麻烦他。

苏晏桓撩起眼皮，低声说：“何必再等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