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文姬归汉

东汉末年那个冬日,一夜暴雪突袭,天寒地冻中,雪地里一行士兵押着囚车晃晃悠悠走向城外,囚车上的人目光涣散,此时他觉得大限已至,回车无望的俊美脸上反而多了几分平静。不远处,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赤脚跑在雪地上,她大声疾呼:“相公我一定会救你性命的,等我,不要绝望,一定等我,”说完她向城里的方向跑去。男子一看禁不住心酸:倘若还有一线生机,那么余生我定好好对你。想起这些年一直对她冷言冷语漠不关心,男子不禁追悔莫及,当求生本能突然主导他思想的时候,活着的**重新添置,他的脸上开始不胜悲戚。

囚车里的男子是蔡文姬的第三任丈夫董祀,在担任田都尉时期触犯律法,不幸犯下死罪,打入死牢正准备行刑,所有人都觉得他要命丧黄泉了,劝文姬准备后事。可执着的蔡文姬偏偏不信这个邪,无论两个人的感情如何不称意,她还是决定要救他出来,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个寒冬腊月,她披头散发素面朝天赤脚跑去找曹操,跪在他门前的雪地里,磕头如捣蒜,恳求曹操能够放董祀一马,他其实并不想放董祀的,那种微妙的心理,看着眼前的文姬为另一个男人痴心守护,内心是五味杂陈的。又或许是妒忌心作祟,他犹豫不决,望着文姬的脸他问:“心里可有董祀?”文姬道:“我一生不幸,父母双亡丈夫暴毙,流落匈奴受尽非人待遇,如今有了一个安定的家,不再漂泊流浪,我只想要平淡如水的活着,不奢望爱与被爱,只求明公看在昔日与家父的情分上,放我夫君一马,而文姬也不再背负克夫的骂名。”“可是指令已发出去,军中无戏言,人已经上路了,怕是早已处决了?”文姬:“ 我刚才在城外看到了囚车,明公马厩里那么良马宝驹,手下勇士不计其数,快马加鞭追上一个囚车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求明公怜我孤苦。”曹操看她梨花带雨,内心也极其不忍,于是派人赶紧去追囚车,还好不幸之中有大幸,囚车拦下来了,董祀算是有惊无险的保住了小命一条。

回来的人报董祀已被释放,文姬心头一颗石头落了地。她望着曹操眼神里全是感激,曹操注视着眼前这个饱经沧桑千疮百孔的女子,心头涌起一丝怜悯,亲自给她穿上了鞋袜,嘴里心疼的说:“小心着凉,冻坏了可怎么办?”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根金钗,插入她发间说:“这是许多年前就想送你的,以为今生无缘送出……”蔡文姬岂能不知他心思,她默默低下了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妾身没什么可报答的,惟父亲的诸多藏书我记于心中不少,背抄出来酬明公大恩可好?曹操觊觎蔡家那些珍贵的典藏古籍多年,当时曾多次讨要无果,一直心心念念,如今有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岂有不雀跃之理,于是他欣喜异常。看到他脸上的惊喜表情,此刻让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吧。于是文姬便夜以继日,不停默写着记忆中家里的藏书,四千册她大约能记住四五百余篇,数月内,她聚精会神目不斜视不停赶稿,最终完成了四百多篇。这地表超强大脑,引得曹操叹为观止,是什么样的钢铁记忆力居然能做到?四百余篇藏书,一字不差记下来。默默打量着眼前人,如今四十岁的文姬头上开始有了些许白发,脸上挂满岁月的痕迹。他不仅感慨万千,匆匆那年她还是蔡邕的掌上明珠,灵动活泼,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文学书法以及音乐无一不通,学识修养世间所有女子不及她半分。他望着她那暧昧的眼神,思慕之情溢于言表。只是那时她对他来说是中秋的圆月,不但可望而不可及,且高不可攀。他只有把点小心思埋在心底,多少年后那是心灵一角最美的回忆。这一场无疾而终的相恋,或许是这个不可一世的奸雄,唯一不可多得的一段真爱之旅,只是天意弄人终错过。即使不错过,荷尔蒙维持十八个月,以曹操的德性,多年后耳鬓厮磨,也不过是左手牵右手,弃置如旧履吧。

看着眼前人挥毫泼墨,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他想起了蔡邕,想起了董卓,想起了煮酒论英雄……想起了自己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一生。那是东汉末年某个夜晚,他打败了袁绍,并乘胜追击袁绍的旧部于乌桓,一箭双雕,正好击败了乌桓。那日他站在碣石畔,沧海边月色温柔,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此刻他是孤独的,因为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看着波涛汹涌的沧海之上夜空星河滚烫,回望被战争洗礼过的中原大地,他用包含苍凉悲壮的笔调刻画出一个瑰丽壮观气势磅礴的场面,和自己包蕴万千独步天下的野心。虽然这个人以阴狠著称,千里无人烟,一地尸骨横陈,即使刚打了胜仗,虽然他想要自己的心胸如大海开阔,豪情万丈天地间,不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心存不忍的,因为战争的胜利就是屠戮贻尽。没有杀戮就没有战功,此时再怎么心肠歹毒之人,也会心生恻隐吧,于是他感慨说: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不得不说建安文学史上,曹氏三父子是熠熠生辉的三颗星,引领了那个杀伐四起的时代悲歌,他们将诗歌发挥到空前绝后,他是建安文学推动开创的领头羊,诗体气魄雄伟慷慨悲壮,虽然艺术风格上朴实无华、不尚藻饰,但是却以感情深挚、气韵沉雄取胜。“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苍凉的中原大地上,战乱频繁民不聊生,瘟疫肆虐,建安七子中有五位是死于时下瘟疫的,可见普通中下层生存该该是多么的艰辛。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到处都是死人,尸横遍野。这种生存环境,造就了慷慨悲凉建安骨风,苍凉悲怆是建安文学的共同基调,尤其是曹操的《蒿里行》表现的最突出,浑厚悲凉的诗里,可以看出他不同于经典演绎形象的另一面,他不只是一个奸诈小人,确实有着忧国忧民的情感存在,又或许阴谋诡计是一个政治家必要的特征吧,毕竟政治的波涛汹涌,不是一个单纯的人所能胜任的。所以不能用单一的忠奸来论定。在诗歌传承中,他的乐府诗从来不会照搬汉乐府的定义规定,他的创新发展将诗歌推进到极致,如《薤露行》《蒿里行》,汉乐府中都是挽歌,他运用旧题材写出了焕然一新眼前一亮的篇章。他一生戎马倥偬,征战杀伐躲过无数刀光剑影,达到权利巅峰。《三国演义》赋予他的象形太成功,于是奸诈,猜忌,阴狠,毒辣,成了千百年来世人眼里他不变的外衣。以历史的眼光高看待,他智慧卓越,品质也算中上等,有人说他是英雄,有人说他是奸雄,“治世之能臣, 乱世之奸雄”总之这个人物亦奸亦雄,但也有他识大体悲天悯人的另一面,尽管《三国演义》中他是罗贯中刻画的最丰富圆满的人物形象,但历史人物不能用简单的善恶分之 。因为小说就是小说,为了情节引人入胜,不得不加入戏说成分,而历史需要必要的严谨性,去顾全史诗的大局性。

此时他想到杨修,这小子总是处处跟他作对,人前给他各种花式难堪,他恨得牙痒痒。千年来他杀杨修为后人所诟病,其实杨修这小子也有自身的不足,他不懂得韬光养晦,过分展示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道理居然都不懂,确实算不上有智慧的人,格局小了那么一丢丢。《易经》中六爻皆吉的卦象,便是《“谦”卦》谦卦上卦为坤,坤是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下卦为艮,艮就是高山,崇山峻岭,高耸入云,庞大的山体令人叹为观止,但却深藏于地下,这种藏而不露代表着谦逊。一个人不懂得低调谦逊,便会招致灾祸。什么一盒酥?一人一口,什么“阔”儿是大门宽了一点点,还有所谓的曹操梦中杀人,是别人做梦丞相最清醒。他一再触犯顶头上司的底线,随意揣摩主上的心思,你知晓了烂在肚子里也就罢了,偏偏大嗓门四处嚷嚷搞得人尽皆知,难不成不炫耀会憋死你吗?就算是平常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撕掉他的遮羞布,也会心生怨恨,更何况一个阴狠毒辣的政客。扩音器一样口无遮拦拼命往死里作,曹操说给你几条生路,大约他会说我选黄泉路。他最具作死的节奏:就是只根据曹操随口一句“鸡肋”口令,就让随行军士收拾行囊打道回府,越俎代庖架空了最高统帅。如果此时有紧急军情发生,而军心已经涣散,曹操又该该如何处理呢?鸡肋”事件中,顶头上司在那里故弄虚玄,卖弄高深,别人笑而不语,你杨修却一一点破,还一如既往的将上司的那点小心思广而告之,充其量只为炫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这一系列神操作下来,试问你小子不死谁死?曹操用“扰乱军心”来治罪杨修,其实也并不为过。不过,毕竟当时没有什么紧急军情,杨修的影响力有限,树大招风,日积月累的怨恨和曹植的原因,让曹操恨毒了杨修。此刻他就是阎王爷,让你杨修三更死绝不会拖到五更。不懂得收敛,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懂,加上自己骨子里的文人骨气,恃才傲物,放荡不羁,又和曹植是莫逆之交惺惺相惜,政治上站错队伍,也是导致他命丧黄泉的最大原因。政客与文人不同,他们懂得掂量权术衡量得失 ,懂得如何让自己的权利发挥到最大化,所以有才华并不会拥有权利,而权利却是才华的加持。杨修之死千古为世人所叹息,而他终不过是权利游戏牺牲的一个筹码。

此刻曹操脑子峰回路转,想起了抢了人家婶子的张绣,反而张绣他一直是重用的,哪怕张绣和贾诩偷袭了他,杀了他儿子曹昂,侄儿曹安民,和为了保护他而死的大将韦典。他面对投降的张绣,依然委以重任。一方面杀了张绣会失信于天下,也会失去贾诩这个稀世罕才,不杀张绣也是为了得到贾诩,人才储备库里,用韦典换贾诩,也是他乐得屁颠屁颠的事情。再说了抢了人家亲婶子,张绣成了世人的笑柄,无论他心理素质多么强大,道义上也难辞其咎。官渡之战张绣也立过大功的,杀了他谁去说服刘表?这就是政治家的格局,雄才大略,宽而有容,知人善用,所以曹操说请不要用忠奸好坏来分析我,因为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我,亦正亦邪间,不择手段中只为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为我曹魏铺一条通天大道。

世人说曹操毒辣,杀了收留自己的好友后说“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这是“三国志”里的原话,而《三国演义》里这样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他俾眄道:我是真小人不是伪君子,不需要掩饰自己的野心。哪个政客不是铁腕手段呢?没有杀儿子的心,做得了皇帝吗?我是政治家而非慈善家。世人说他好色之徒,常常打败了地方豪强,顺带拐走人家的漂亮媳妇(如张绣美艳的婶婶邹氏)因为这个嗜好,有人说他是寡妇收割机(因为他十六个老婆中,有十三个寡妇,另一说十四个老婆,十二个寡妇。而唯一不是寡妇的曹植曹丕他妈卞夫人还是个娼妓,阿瞒老夫子确实是个纯情少女绝缘体)他反击道:请你们换一种角度看待这些寡妇,第一他们均是绝世佳人,第二政治背景雄厚,如果一般小门小户女子,又岂能嫁给豪门大族?(古代森严的门第观念,不可能出现灰姑娘与王子的童话故事)所以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是我梦寐以求的政治资源,我收获了美人的同时,也不费吹灰之力收获了家族政治力量,我收用了她们也确保她们丰衣足食荣华富贵,这是双方共赢何乐而不为呢?一个政治家的独特谋略岂是常人能识?我的高瞻远瞩,为曹魏政权打下无法撼动的政治基础,你们可曾知晓?所以请不要单用好色之徒来审判我。也有人说我寡情始乱终弃,可是我对蔡文姬一生的守候,淡淡君子之交,你们几人看在眼里?我是绝对有能力将她收入囊中的,但是我一直坚持基本的道德底线,只远远观之而不曾亵渎,这一点是我感情线上为数不多的闪光点。(他大费干戈赔钱陪笑的从匈奴人手里赎回蔡文姬 ,并且赎回后把蔡文姬嫁给了自己的部将董祀,这确实不符合他的一贯阴狠风格,仅凭这一点使人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臆想。)

或许曹操与蔡文姬之间有一种爱叫放手与成全,一生默默守护你,便是我最大的安慰。那年曹操与蔡邕同朝为官,两个人酷爱文学,尽管蔡邕比曹操大二十多岁,相同的趣味,说不完的话题,让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蔡邕不只是曹操的老师,也是他无话不谈的益友。那年蔡府初见文姬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后来蔡家有女初长成,她不仅姿色上乘,且从小博学多才且天赋异禀自通音律,长大后凭着深厚的文学功底,成了与曹操无话不谈的知音。那一年曹操突然发现她面若秋月,明媚动人如春花,行动似池中菡萏婀娜多姿,腹中有书气自华,举止优雅,谈吐不凡,眉眼间文采照人,天生无师自通的音律把握,使她的风韵涵养罕有女子可比拟。偷看她一眼内心便泛起点点涟漪,只是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少女,他只有暗暗叹息的份,有一种爱不需要表达,只能默默埋在心里。最终蔡邕也瞧出了其中奥妙,虽然他对曹操比较认可,可是曹操的父亲过继给宦官,阉人之后的身份就是现代人也瞧不上,更何况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代,所以曹操不敢有这种非分之想。再说当时曹操是有妻室的,虽然卞夫人乃娼妓,可也是明媒正娶,还为他生下四个大胖小子,其中有俩还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曹丕曹植。而誉满华夏的蔡邕之女,绝不可能为宦官之后的妾室,这只会让蔡邕颜面扫地老脸丢尽。再说长相不尽人意的土味大叔配纯情小萝莉,世人眼里总会有撒入辣椒面的不适。

某年某月一天,他听闻蔡邕得到上好的油桐木,做了一把举世无双的琴,音质上乘,于是迫不及待来到蔡家,一睹琴的绝世风姿。远远听见蔡家院落传来一阵天籁之音,高山的巍峨浑厚与流水的潺潺,质朴浑厚与清脆空灵相得益彰,曹操不仅暗自叹息:好琴啊。因为彼此相熟,没有下人通报,曹操直接进门,蔡文姬一看曹操到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兴高采烈的说:兄长,那日父亲去吴地寻油桐木,看到有人烧油桐做饭,父亲闻火烈之声刚劲有力,就知道知是难得的良木,上前一看原来是晒了一百多年的油桐木,他从火里把木头抢出来,请制琴名家精心打造而成,果然音色空灵婉转,若急摇便急雨敲阶,上滑缓则想微雨抚桐;扫摇似朔风吹雪,颤音若微风拂柳。”她满脸惊叹的说着,与曹操一起走到蔡邕弹琴的院落,看到琴尾部有烧焦的痕迹,对父亲和曹操说:“尾部烧焦了,就地取材,父亲大人取名焦尾琴可好?”他们二人交头称赞这名字取的别致。说话间想起了迎客之道,她转身对曹操说:“我吩咐下人给兄长备茶水,今天有上好的点心,兄长一定要品尝一下”说完她便走出去。蔡邕继续弹琴,曹操闭眼悠然聆听。不多久一声裂帛,琴弦“啪”一声断了,墙外的蔡文姬说:“父亲一定是“商”弦断了,”曹操一阵惊叹,隔壁的蔡邕说:“好耳朵”她进去一看,果然是第二根琴弦断了,蔡邕以为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让文姬到隔壁去听,他想再试探她一次。“这会是“徵”弦断了”她毫不犹疑脱口而出。走进去一看,果然是第四根琴弦断裂。蔡邕和曹操瞪大双眼,惊奇的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外星生物,那一刻曹操的敬佩之情五体投地,他心悦口服的说“小妹莫不是弄玉公主转世?不知萧郎出自哪家高门大户?”曹操禁不住一声赞息,文姬羞涩低下了头。此后曹操的每次到访,闺女总是欢喜雀跃,脸上挂着初恋少女的娇羞,大约是个喘气的人都会明白一二,更何况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蔡邕老夫子。

瞧出逆端的蔡邕怕这样下去夜长梦多,四下托人速速把闺女嫁出去为上上策,几番周折下来,他终于为闺女觅得良缘。那日对蔡文姬说:为父把你许配给河东世家大族卫家的二公子卫仲道,这个卫家是大名鼎鼎卫青的后人,且这个卫二公子气宇轩昂,风采斐然,是难得良配,你可愿意?”蔡文姬也明白她与曹操之间隔着青山隐隐水迢迢,两个人绝无可能有任何交集,只得无奈说:“婚姻大事任凭父亲安排。”长话短说,蔡邕以为这样的安排,女儿一生便万事大吉了,于是风光把文姬大嫁到卫家。婚后他们有过一段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蹀躞情深的幸福时光,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吟诗唱和的俗套故事,也会在两个人的世界里重复上演。可是有时候现实比小说更急转直下,当天有不测风云的时候,笑容太甜时泪水也是很咸的。“天妒红颜”这四个字,是多少红颜美女一生难逃的劫,尽管她“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可一样在劫难逃。又或许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过人的才华聪慧头脑绝世姿容,再给你平常女子烟火谋生的幸福,岂不是太偏爱于你。婚后不多久他们还未曾有一男半女,卫仲道便因病去世了。克夫的既视感硬生生被婆家扣在了她头上,从此好日子便一去不复返,她受尽了冷眼,在婆家举步维艰,万般无奈之下不得已只好打道回府,娘家的父母接纳了她,给了她婚前一样安定富足的生活。如果故事的结局只此打住,那么她的人生也不算太凄凉。所有的小说故事中会有接二连三的意外上演,艺术虽然高于生活,却是源于生活的,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故事在不同的时空以相同的形式上演,生命于轮回之中被苦难不停加冕。每个人都逃不过宿命安排的概率论,尽管会有奇迹发生,那只是一个偶尔穿越虫洞的小概率,也就是实际中很难发生。

她回到娘家的第二年,东汉王朝日落西山,风雨飘摇时天下大乱。逐鹿中原的群雄四起,先有董卓李傕在凉州起兵作乱,祸祸关中一方水土。后有南匈奴等异族首领在边陲一路南下,兴风作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命如蝼蚁,尸骨遍野的乱世里,人如草芥 “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这是当时普通老百姓最惨烈的写照。命悬一线,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过了此时下一刻便是生死未卜。此时父亲已被王允杀死,母亲也随之而去,痛失双亲,她还未从悲痛中走出来,战火已绵延至家门口。战乱中颠沛流离的蔡文姬携父亲的遗物焦尾琴,与一群难民辗转在逃亡的路上,后来她很不幸的与一群妇女被匈奴人当作战利品掳走。只因她那鹤立鸡群的气质,与众不同的高雅,让匈奴士兵丝毫不敢冒犯。(这一点女人还是要不断提升自己,修得腹中有书气自华,关键时刻做保命资本。)后来他们把她献给了后南匈奴左贤王,好色的左贤王见她才貌双全,很快被迷的神魂颠倒,当夜就纳入帐下,成为左贤王众多嫔妃中的一员,从此开始了屈辱的异族生涯。这不对等的婚姻中,不同的生活环境,无法相提并论的文学素养,南辕北辙的价格观,感情上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勉强凑合在一起,让她苦难尽尝,尽管有两个孩子,她内心亦是戢残不语的。名门望族中的千金之躯,养尊处优的贵族生活,如今几乎茹毛饮血的饮食,毛毡皮衣加身,膻腥恶臭熏入肺腑,半夜狂风卷黄沙堵门,胡人夜日继日的锣鼓喧天,他们既残暴又野蛮,这样的日子让她生无可恋,活着的每一天如坐针毡。她怀念以前的生活,悲苦的现在,荒渺未卜的未来,让她心生绝望,绝望之中她凄凄惨惨的创作出那首《胡笳十八拍》,世人闻之,无不潸然泪下。

此刻温柔乡里,美艳寡妇堆里,曹操应该是健忘的,只是百无聊赖时,寡妇堆里寻少女,众里寻你千百度,你却在那黄沙滚滚处,入心的人可能是经年后,依旧停留在你在你心头挥之不去吧。尽管他是一个冷漠奸雄,可是平常人的七情六欲也是拥有的。无法割舍的白月光,让他心生惋惜,于是他费劲周折,四下派人打听,经过多年不懈努力,他最终确定了蔡文姬的下落。(这是典型的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色狼有耐心)后来他花重金陪笑脸,软硬兼施,最终匈奴人不得不痛快放蔡文姬回来。男人这种生物的忠诚度,取决于背叛筹码,哪怕蔡文姬为左贤王生了俩娃,依旧抵不过白花花银子的巨大吸引力。只是两个幼小的儿子,扯住母亲的衣角,眼泪汪汪的祈求母亲不要丢下他们,奈何他们终究留不住去意已决的心。舐犊之情使然,蔡文姬也免不了泪湿衣襟,她祈求左贤王让她带走孩子,得到冰冷的答复就是,只放你一个人走。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如衣服,一件穿过的旧衣服被人家重金买走,对他来说不啻于彩票中大奖。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况且男人都很专情,从十八到八十岁无一例外,几乎全都喜欢白幼瘦的青春美少女,对于人老珠黄的糟糠,秉承能滚出我视野多远就滚多远的基本理念,你要走就走我绝不挽留,所以他乐呵呵的收下银子放蔡文姬归汉。只是儿子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他当然不会出手相让。那年那天那个日月无光,塞外黄沙里的某一天,文姬拖着千钧之重的双腿,一步一回头,孩子哭娘的声音由撕心裂肺,变成渐行渐远渐无声,骨肉分离的哀痛和终归故里的喜悦,她潸然写下了《悲愤诗》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

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

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装饰豪华的四匹马官车千里迢迢招摇而来,一大群锦衣侍卫给足了蔡文姬面子,这大约是曹操示爱的最好方式。她心里不禁一颤,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于大漠归来,飞鸽传信,寝食难安的曹操城外早已等候多时。隔世经年乱云飞渡,西风吹过,泪痕绣成领上胭脂扣。再见她已是不惑之年,一个近四旬的妇人,年少无知时陪她读书弹琴的纤巧婉约灵动女子,此刻常年塞外的恶劣生存环境,风餐露宿,疾风苦雨,寒枝枯瘦间,眉头挂满风霜,再见故人恍若隔世,她止不住秋泪纵横。曹操一见心头一酸问“这些年……”还未等到他说完。蔡文姬便道:“不要问我过得好不好,我想我无力诉说。”说完便泣不成声,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心酸。那个不可一世的奸雄此刻内心深处涌出丝丝心疼。他留文姬在府里住了些时日,并大宴宾朋,贺小师妹归来。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即将收编蔡文姬的时候,风向标瞬间南辕北辙,那日天气晴朗,园子里他们并排而行,他突然对她说:我已给你觅得好归宿,田都尉董祀 一表人才,且资质上乘,恩师在天之灵看着也会欣慰的”。蔡文姬听着听着眼前茫然一片,内心瞬间跌入谷底,她以为他不惜千辛万苦重金赎她归来,两个人终酿秦晋之好,而今竟然再一次擦肩而过。她眼里含泪谢过,而他对着她哭泣的双眼竟假装视而不见,一言不发,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而后文姬打破僵局,她凄然说道:“我想看看我的家”,说完头也不回的向蔡府方向急奔,不知跑过几条街,熟悉的路口指引她回到曾经给她无比快乐富足安定的家。眼前断壁残垣,豪华的亭台楼阁如今一片废墟,只有门前的那条小河依旧流淌,像是迎接她归来。国仇家恨涌上心头,她泪流满面,一个人一片废墟,父母双亡,归来该如何凭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该何去何从?不知何时她后面多了一个人,柔柔的声音传来:“你的家在对面不远的地方,去看看吧,如果不喜欢我再重新布置”曹操的声音传来。她回眸,眼泪像断线珠子,曹操内心一阵痉挛,他好想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他想拥她入怀,告诉她你还有我,今生我是你唯一的依靠,只是表面上他装作古水无波,看不出丝毫破绽。文姬低头不语跟着他一路前行,大约走了百步,前面一座府邸,跟当初的蔡府如假包换,甚至门口的大匾是写着“蔡府”两个气势恢宏的大字,都跟当初一模一样。这草书运转龙蛇,挥洒舞豪,一看就是曹操的大手笔。那一刻的文姬顿时泣不成声:“明公如此厚爱,文姬无以为报,若不弃小女子愿端茶递水侍奉左右。”曹操:“我已为你安排好终身大事,以慰恩师在天之灵,请小师妹不要推辞。”许久后的一个吉日,董家敲锣打鼓来娶,迫于曹操,即使不情愿,董祀也无可奈何。于是他们喜结连理,婚后的两个人并无过多交集,淡漠对之,因为年轻气盛的董祀,对年老色衰,还有过两个孩子的蔡文姬是鄙夷不屑的,就这样两个人不瘟不火的过着。又或许命运开始垂青这个苦难备尝的女子,上帝为你关了扇门,也为你开了一层窗。他们婚后不多久,便出现了开句那一幕。

静年后,姹紫嫣红过处,月瘦风急,临水照丽影,流年皆相忘,纵离弦,胡笳漂泊天涯,风华塞外荏苒,遥记《胡笳十八拍》里素手纤纤?铁马秋风塞上,长河落日下,独饮西风烈酒,随大漠孤烟入喉。尔虞我诈间樯橹灰飞烟灭,那年赤壁之上刀光剑影,谁在烽火连城里青梅煮酒?长坂坡下一别千年,谁在刀兵相向里念你如初,许你一见如故。

曹操与蔡文姬,我终是你心头难舍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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