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大唐末年,山河忽晚,秋意绵绵,人间遍植萧瑟。斜阳尽头,黄昏古道,松风飒飒,红叶漫漫。碧水冷清天,回顾前尘一腔思念。他坐在坟前一侧,执一壶酒,举杯的手有些颤抖,脸上不胜悲戚,泪眼朦胧喃喃自语:“幼薇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把你许配给李亿那个薄情寡义的东西,让你这样悲苦零落惨死盛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切都完了……”。本应是两个人的深情对白,而今只剩他一个人的无奈。生生分割的彼岸,回不去的从前,是天人永隔的惨淡。坟前哭泣的男子是花间派鼻祖:大唐第一丑男温庭筠。而坟里叫幼薇的女子是大唐四大才女之一,也是当时第一豪放女末路狂花:鱼玄机。他们是师徒关系,曾经剪不断,理还乱过。一颗心可以容下一个盛世,唯独没有留给一个人,追悔莫及处,日落西山时光边缘,再也听不见她的万语千言。

一壶浊酒喜相逢,听说长安城里最近搬来一个叫鱼幼薇的女孩,才貌双全,名动京城,他带着半信半疑去拜访这个小女孩,看看是不是如传闻中的名副其实。那是她不过十一二岁,美人胚子初成。月描弯眉,露点朱唇,瘦水润面,云卷乌丝。左右眷顾,纤细身姿,冰肌玉骨。她跟在一个女人后面,拉着她衣襟,身形比较孱弱,一双圆润的大眼睛似点漆,虽然眼神怯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但谈吐不凡,出口成章。看到这个丑陋的男人,听说他是誉满天下的大才子,内心无比激动:“您就是那位写出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温飞卿吗”?温庭筠道:“正是老夫”,女孩也不再拘谨请他进屋,眉飞色舞的与他高声谈论,谈笑间不知不觉天已向晚。他发现女孩子不仅聪明伶俐,而且在诗歌创作上是确有灵气与天赋。于是他对女孩说“你可愿拜我为师,我教你诗词创作?”女孩一听:“扑通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温庭筠迅速的扶起女孩。

眼前的情景她家徒四壁,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这样困顿的生活只会打磨掉她天赋的灵感与才气,日后成为一个世俗妇人,这样庸碌无为浑浑噩噩过一生。于是他回到家,封了一百两银子,来到鱼玄机的住处,“天气日渐寒凉,你该添置一些过冬的衣服,我差人买回过冬的柴草,还有一些补气血的药品,你太瘦弱了,恐气血不足,要多多进补才行。柴米油盐定期会有人送上门,以后无需多虑,安心学习诗文就好。”那一刻女孩暖意满心房,蛰伏的心事变得轻盈,此后岁月她不再绝望无助,一个人独自面对世间的苦难,从此也不再是一个人的雨季,一个人的孤苦无依。那日许久不来的温庭筠,带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到来,鱼玄机正纳闷,他开口说:“这两个女孩是我多方打听才买回来的,手脚比较麻利,一个负责你饮食起居,一个洗衣烧饭,你看看可满意?如果不满意或者不随心咱们再换。”鱼玄机一看:“师父您太客气了,我一个人可以照顾自己的,我有的是力气,不用担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跟为师无需客套,”温庭筠正色道。说完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包糕点,“这是丞相府上招待贵宾用的糕点,你尝尝怎样?味道是极难得的。如果喜欢以后我给你带。”鱼玄机随手拈来一块,果然无比清香软糯甜腻,几乎入口即化。吃完她舔舔指头意犹未尽:“好好吃啊!这是什么糕点?”温庭筠:“这是小甑糕蒸,用上等的御田长糯米,加吐蕃进宫的大枣,加入芸豆红豆,还有蜜枣,蜜糖桂花,炮制十二个时辰,隔水蒸两时辰而成。”“怪不得这么香糯,原来这么费功夫。” “你喜欢吃,以后为师多给你带一些。”鱼玄机道:“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师父丞相府是不是富丽堂皇,门规森严啊?丞相人是不是满腹诗书?”温庭筠:“做丞相不一定有学问,不学无术也可以啊!只要命好出身世家就行,有机会为师带你见见便知。”“我以为丞相跟师父这般博学多才,那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见这种有名无实之徒。”温庭筠戏谑:“小女孩家,讲究还挺多,”说完他微笑看着她。“那可是,当今天下能比得上师父的又有几个人?三生三世修来之福,让我生在当今,而且遇见师父。”说完她满脸崇敬,温庭筠笑者走出她家门。

从此这个不大的小屋多了许多笑声,因为这个面目丑陋男人的到来,大约蓬荜生辉,连空气也开始熏染着喜悦光芒。那日他来到鱼玄机的住处,四下打量着,而后对鱼玄机说:“这房子背阴,冬天阳光根本照射不到屋子,会极其阴冷,我给你租了一个精致小别院,现在就搬过去吧,另外那边给你配备了一个买菜看家护院的小厮,他正赶过来帮着搬东西,你们收拾收拾吧。” 鱼玄机听闻眼里噙着泪花,人情薄凉,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她极少体会到这种温暖的感觉了。她动情的对温庭筠说:“师父如此厚爱,我做牛做马难以报答,让我以后端茶递水侍奉您一辈子,您可愿意?”温庭筠道:“无需客套,为师不过尽一点绵薄之力”。忽而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香气,他问:“是丹桂吗?怎么这么香?”鱼玄机:“是茉莉香,真奇怪了,不属于它开花的节气,居然能开花?”温庭筠:“确实有点奇怪,不过草木有灵性,大约觉得你一个人孤单,想陪伴你故而盛开。”鱼玄机趁机说:“赠君茉莉,愿君莫离,师父大约他们是想让我生生世世陪伴你吧。”说完她羞涩的低下了头。温庭筠赶紧岔开话题:“别说,这茉莉还真有点像你一样清新雅致。”鱼玄机:“我想做牡丹,花开时节动京城,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心动”?“为师老了,心如磐石,很难被撬动。”“师父可曾听闻滴水穿石?”两个人就这样你攻我退,言语间鱼玄机彻底出卖了自己。

在少女情窦初开的年龄,这个人既有才气又有财富,而且有父亲般的温暖,内心情愫暗暗滋生。她开始期盼老师的到来,到了约定的日子,一个人在门口不停的张望,有时候温庭筠有些事情处理,耽误了约定时间,她便思绪不宁魂不守舍,看到温庭筠远远走过来,她会娇嗔着跑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娇滴滴摇晃:“师父怎么这么久才来,害我等了好长时间”,说完便娇憨的看着他。眼里的星星点点足以映亮银河系。温庭筠低头注视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包雪花糖他温存的说:“好了好了不闹了,来赶紧吃糖”。看到糖她抓起就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吐字不清说:“好吃好吃,谢谢师父,秋天多燥,我给您炖了银耳莲子羹,慢火熬了两个时辰呢?快来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进到屋子,她走到厨房给温庭筠盛了满满一大碗,然后坐在面前,双手托腮,看着温庭筠大口大口吃下,接着问:“好吃吗?喜欢吃的话,以后经常来吃”。温庭筠望着他说“好吃,你做什么都好吃”。女孩子:“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做一辈子怎样?”温庭筠听了这话,从意乱情迷中回过神,虽然才子佳人不失一段好姻缘,可是他比她大许多,甚至年龄上可以做她的父亲,而且两个人是师徒关系,不容亵渎。他压制住自己的想法,不敢言语,只怕多说一句便出卖了自己的情感。聪明的鱼玄机很快瞧出了逆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师父我不在乎的,让我一辈子服侍你,为你洗衣做饭,洗笔研墨可好?”温庭筠无奈的摇摇头走开了。天真无邪的鱼玄机,此时还以为老师害羞,以为就这样一生一世一辈子,两个人相知相爱相守至终。即使温庭筠不娶她回家,她也愿意这样无名无分的一路陪伴他,直到百年之后。命运赐予的礼物,其实早已暗中标注价格的,有些她只事情看到了开头,却猜不出结尾。流年静坐,旧衣新凉,世事无常,谁念西风独自凉?谁许浮生一纸殇?

这些日子以来温庭筠苦恼不已,他拼命压制自己,怕这样沉迷下去,便再也离不开鱼幼薇了。他们不过是师徒关系,人言可畏,而且自己又老又丑,指不定哪天不在了,又有谁能代替自己好好照顾她呢?想想觉得后怕。自己绝不能耽误她,一定要给她觅得好姻缘,两个人尚未开始的朦朦胧胧情愫,赶紧快刀斩乱麻,这样才对得起她父亲的在天之灵。他满脑子的鱼幼薇,深沉的爱让他左右为难,矛盾渐渐撕裂自己的情感。这时门人来报新科状元李亿求见,顿时心里犯嘀咕:我与他并过多往来,不过泛泛之交,他今天所来何事?他宣下人赶紧请进来。不多久李亿悄然走进来,一番寒暄之后话归正题。李亿道:“听闻飞卿兄乃鱼幼薇师长,晚辈不才,思慕鱼小姐许久,只是羞于出口,望飞卿兄台成全。晚辈以后定当视她若珍宝,一生一世细心呵护。”温庭筠打量着他:星目剑眉,少年才俊,气度不凡,他觉得李亿前途无量,日后鱼幼薇跟着他也不会吃苦,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开口:“虽然是师徒,我一直把她当女儿对待,你真心喜欢便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受一点委屈,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与你”。李亿连忙点头应允。

好久没来鱼玄机的住处了,见他突然到访,鱼玄机忙得不亦乐乎,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端着一杯茶走到温庭筠面前:师父这是今天新采的菊花,我加入一点枸杞可以明目,您尝尝吧,”说完她羞涩的看着温庭筠,眼里全是笑意。温庭筠定定思绪坐在椅子上,内心极度慌乱,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轻轻说:“新科状元李亿一表人才家世显赫,而且答应我好好待你。他找为师过来求亲,我替你应下了这门亲事,虽不是正妻,可一样衣食无缺,为师只要你一生安康平稳不再流离失所就行。”鱼玄机听闻原来多日不来,今天突然到访是为说媒而来,温飞卿你怎可如此心狠,接着她眼泪迸发:“你不要我了吗?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怎可以这么狠心?你凭什么为我做主?温庭筠杵在那里,喃喃道:“你不是想做牡丹花吗?他是新科状元,能给你荣华富贵,保你一生穿金戴银,而我又老又丑又穷,什么都给不了你”。“可是我不想做牡丹,我想做茉莉,与你一生一世不分离,再不济我愿做你的狗尾巴草,与你在一起哪怕穷困潦倒。”鱼玄机此刻的脸上泪水流成尼罗河,温庭筠内心如针扎般刺痛,悄悄拭去脸上的泪水说:你考虑一下,择良辰吉日他来迎娶。”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开,不敢回头看她一眼,就怕一回头从此沉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鱼玄机内心坠入死湖,接下来的日子寝食难安。自从那日,温庭筠许久不曾到访了,她还是每天站在门口远望,只盼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不经意间从怀里掏出自己喜欢的雪花糖,看着自己一颗颗吞咽。然后他会抚摸着她的背:“慢点吃,小心噎着,还有一大包呢?没人跟你抢。”想着想着她的脸上开始挂起泪珠,那个人怎么还不来?他不知道我在等他吗?他的心里难道一点都没有我吗?这么狠心的让我一个人独自流泪,飞卿你可知道我想你?为何这般狠心对我?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明明也喜欢我?可为何要躲着我?你给了我希望,却又重重把我推向绝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就这样时间在漫长的等待晃晃而过,她依旧每日到门前等他路过,哪怕只看他一眼,告诉他自己内心的委屈,希望他不要抛弃她,让她做他的丫鬟侍奉他一辈子也行。冬天来临了,期盼已久的心彻底死了,终于不再为他而停留了。李亿一顶轿子,把她抬了回去,临行她写了一首诗让人转交给他。

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邂逅温庭筠,一眼千年,摊一方纸,尽情挥毫泼墨。力透纸背,却书不尽他一生的风云突变。大唐末年科考异常惨烈,当时每次科考的时候,主考官给每位考生发三根蜡烛,在三根蜡烛烧完前之前,必须要完成八韵格式的诗赋,这是对文字驾驭能力是极大考验,因此让莘莘学子们头疼不已。但温庭筠却偏偏有这种超长发挥的能力,他应试时根本不用打草稿,只须叉手沉思八次,便可吟成八韵,才思敏捷世间罕见,所以人们十分崇敬仰望他,还给他一个有趣的绰号“温八叉”。这满满智商差点爆棚,但情商确实不怎样,因此仕途蹭蹬。科考无望的原因除了长相不咋样之外,竟然还得罪了当时的丞相令狐绹,这也是除了丑以为,最致命的因素吧。令狐绹这个人,有点不学无术,但是通过门荫入仕,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宰相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二年,虽然此人资质平平,没有建功立业的手腕,但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算是四平八稳到岸,后又任四镇节度使,封过凉国公赵国公。他的父亲令狐楚也曾担任宰相和地方节度使,手握军政大权,令狐绹就是拥有这样显赫的家世,条条大道通罗马,可是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这是羡慕不来的。门第门阀这种事情确实不公,没有这些世家大族推荐,穷小子想科考中举是难于登天,可是投胎是门技术活,不可否认有人天生好命。

而温庭筠实在是点背,虽然他也是名门之后,祖上是唐初名宰相温彦博,可惜到他这里已是日薄西山家道中落了,就这样他一直在令狐绹府中任宾客。作为宾客和幕主的关系,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工资待遇样样不缺,人家对你也不薄,本应该鞠躬尽瘁,效力衣食父母,俗话说得好:食君俸禄,为君效命。可他倒好恃才傲物,经常出言不逊,一开口便是讽刺人家不学无术。既然看不上他,又何必赖在人家不走呢?因为令狐绹在官场上掌握着生杀大权,许多官员任命都需要他的引荐。温庭筠则需要他在皇上面前为自己多多美言,加油助威,从而让自己顺利科考成功。一方面迫切需要他,一方面言语间却处处讽刺他,经常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无地自容,换作是平常人,也绝不可能出手帮他,况且是大名鼎鼎的令狐绹。人生唯一的机遇再次完美错过,这家伙啊!情商确实是硬伤。还有一个与齐名温庭筠的家伙李商隐,估计也是嘴上功夫喜人,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不然怎称“温李”。当时他两个人隔空一唱一和,把令狐绹讽刺的几乎找地缝。令狐绹的父亲令狐楚对李商隐有知遇之恩父子之情,令狐绹跟李商隐也是有兄弟之谊的。算来这两个人不怎么厚道。起初人家令狐绹对你李商隐真是手足情深仁义尽至,没有人家两父子,以你李商隐的家世根本考不上进士。牛李两党之争,令狐绹父子是牛党派,因为岳父王茂元是李党派,便投靠了李党。再后来李党失势,你生活贫困又回来投靠令狐绹,对于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人家只是不予理睬,没打你嘴巴子已经不错了 ,你居然好意思到处那里瞎咧咧。李商隐《九日》:曾共山翁把酒时,霜天白菊绕阶墀。十年泉下无人问,九日樽前有所思,不学汉臣栽苜蓿,空教楚客咏江篱。郎君官贵施行马,东阁无因再得窥,”言语间那是夹枪带棒,试问何来底气?

令狐绹这边刚挨了李商隐的骂,接下来又被温庭筠讥讽了个面上无光(也不知道这个人上辈子造什么孽?被这两货轮番吊打,他应该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否则这俩货早轮回几番了)。有一次温庭筠在令狐绹府中参加文人之间的斗诗对句会,对方出了一个“金步摇”的对子,令狐绹接不上下句,向温庭筠传去求助的目光,温庭筠立刻告诉他,应该对“玉条脱”。令狐绹问:“玉条脱是什么?这是出自哪里的典故?”你小声点耳旁轻轻告诉他,出自华严经不就行了吗?人家还感念你的好。偏偏他当着众人的面,鄙夷不屑的大声嚷嚷:“丞相大人连玉条脱都不知道,以后多读点书吧!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不知道”。就是一般人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下属这般训斥羞辱,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秋后算账肯定免不了,况且人家还是大唐宰相,从此以后,令狐绹也就记恨于心了。有求于人不送礼,不好好讨好人家也就罢了,居然过分到不顾那么多看客,一个劲讽刺人家读书少学问差,搁谁身上人家都不会鸟你。讽刺讽刺过过嘴瘾也还不算出格,人家令狐绹格局大能忍住,毕竟文人都是一根筋。偏偏他要学李商隐,对于他的政敌李德裕大加赞誉,溢美之词那是一套套,李商隐对李德裕题诗说:“云台高议正纷纷,谁定当时荡寇勋。日暮灞陵原上猎,李将军是故将军。”接着温庭筠舔狗风范道:“丰沛曾为社稷臣,赐书名画墨犹新。几人同保山河誓,犹自栖栖九陌尘。”这情商怕是低到下水道。

那么最后一点,可能是温庭筠最无奈的了,爹妈没有给他一副好皮囊,丑的让人实在难以恭维。大唐历史上,曾有两个人相貌丑陋而科举之路崎岖坎坷,第一便是大名鼎鼎的捉鬼大仙钟馗,他才华横溢,心地善良,只因相貌凶恶惊人,高中进士被劝退,难忍奇耻大辱,而当场自刎朝堂之上。唐德宗看到此人如此刚正不阿,封他为驱魔大神,遍行天下除妖斩魔。伺候魂魄漂泊到阴曹地府,阎王爷感念他正直无私,为其配备一文一武——含冤、负屈二将军(还配上两个将军装饰门面,比活着的时候那是:风光无限好,所以人要积德行善,万一那一天黄泉路上得道升仙呢?)奈何桥上蹲守的小鬼化为蝙蝠,为他指引方向。钟馗翦除鬼魅魍魉,屡立奇功,于是十殿阎罗上奏玉帝,被封为 “翊圣除邪雷霆驱魔帝君”,他老人家大约是因为丑而封神的第一人吧,估计《封神演义》也不敢这么写。而温庭筠比起他幸运那么一丢丢,虽然屡考不中,却依然迎难而上。理想太丰满,现实太骨感,如果不能实现理想,咱们就赚点零花钱,最后沦落到替考赚长期饭票也毫不在意。那个看脸的时代,长得丑也是一种罪过,而且是原罪。亏得他老人家心理素质比钟馗老夫子强大,不然花间鼻祖第一人花落谁家呢?左手写诗,右手作词,唐诗的结,宋词的序,一人大权独揽,有些人颜值都给了才华,所以颜值弱爆,混得自己貌似钟馗。

自幼天赋异禀,才思敏捷,兼通音律。世人听到温庭筠的名字,加上他华丽精致的词风,花间派元老级别创始人,第一反应就是:那家伙肯定是个风流倜傥,多情英俊的大才子。但是其实温庭筠的丑是出了名的,连新旧唐书都记载了他不修边幅,相貌丑陋,这记载是错不了的。唐朝做官是和长相挂钩的,钟馗就是因为长得丑,以至于中了状元都被“劝退”,温庭筠自然也就科举无望了。科举这条路是彻底堵死了,他在重视诗赋的唐朝,竟然屡屡被打压,科考无望,可是咱得生存啊!一日三餐管饱肚皮才是当下最重要。唐宣宗大中九年,再遇温庭筠,他成了诗词歌赋中的楚翘,同时大唐第一枪手便横空出世。他开始选择报复性措施,扰乱科举制度,官宦人家世家子弟纷纷出重金让他替考,一次他收了八个人的不菲考费,帮八个考生作弊人送外号“温八吟”。他的替考风波甚至惊动了皇帝,他派人严查此事,这样温庭筠的科考之路彻底成了悬崖绝壁。长得丑也就罢了,偏偏情商死低,情商不高也罢了,偏偏恃才傲物,唯我独尊。当官无望,于是考场“救星”温庭筠时时替人作弊,一个考场反而他替考的人都高中,这实在是命不济。他屡次科考不中,也实在是世道不容,不只是天妒红颜,原来丑人也遭雷劈。替考风波过后,他不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温飞卿了,开始混迹于青楼,为歌妓们写词传唱,很快他名扬声色场中。

而那个曾经深爱他的鱼幼薇,两个人是两个屋檐下的同病相怜。婚后她与李亿曾度过一段美好的日子,文人墨客的情感无非就是心有灵犀,诗词唱和。按剧情的发展,她以为自己余生会和李亿一起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坐在轮椅上一起慢慢终老。这样的人生虽然不能称完美,可也是她想要的安定生活。只是天妒红颜,她悲催的遇见李亿的正室裴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她本来善妒跟市井泼妇有一拼,看着他们眼皮底下卿卿我我,妒火中烧,处处看她不顺眼。每次鱼玄机来请安她都是阴阳怪气,对她冷嘲热讽。看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找茬,让她如履薄冰噤若寒蝉。生气的拿她当出气筒,发起飙来不管不顾,让丫鬟摁在地上,自己拿着藤条浑身上下一顿毒打,这打人渐渐养成习惯,习惯成自然。没事她就毒打鱼玄机已泄私恨,可怜的孩纸身上啊!是旧伤不好再添新伤,永远没有痊愈的时候。她对着李亿哭诉,李亿也不敢拿她怎样,毕竟她出身名门,身份地位甩李亿几条街。她天天以泪洗面,这样的日子过了不久,这裴氏没完没了的疯狂打骂,依然不能泄她心头之恨(这女人狠起来都没男人什么事)后来干脆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反正必须把鱼玄机给逼走,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我活就是你死,一个信念,不信我整不死你。这李亿实在被逼得没法,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把鱼玄机送道观。他花言巧语对鱼玄机说:“等我地位稳住,就把这个泼妇休掉,重新迎接你回来。”鱼玄机泪目倚在他怀里:“李郎此话当真,可休要负我。”李亿巧舌如簧:“我若负你天打五雷轰,生生世世不得为人。”鱼玄机捂住他嘴巴:“不要乱说话,我信你还不行吗?”怕是被大老婆打怕了,她兴高采烈的收拾行囊,赶去了道观。起初她天天盼望李亿来看她,多少个冷清孤寂的长夜,她一个人默默流泪到天亮,新泪落在旧泪的枕上,新愁埋进旧愁的心里,只是那个人从此消失不见。她多想李亿能知道她的心声,于是写了一首诗托人送去,谁知石沉大海。

《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终是感情错付,三年的时光他居然一次都没来过,等这个男人三年后,她才听说李亿带着大夫人去外地上任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看清楚男人的薄凉本质后,当初的海誓山盟,不过是谎言的雷同。历经苦难她改名为:鱼玄机,此时彻底放飞了自我,陆续收养了几个贫家幼女做徒弟,还好略有积蓄,李亿和温庭筠的赠与,让她可以大展身手。她还在道观门外贴了张“鱼□□文候教”的告示,听闻她姿色倾国倾城,看到这个告示,那些偷腥的猫争先恐后跑到她道观里来候教。与一些文人墨客以诗会友、纵情声色,饮酒作乐、醉生梦死间耳鬓厮磨。长得好看的她便留宿观中,不好看的赶紧滚得远远的,一时间她艳名远播,裙下之臣不计其数。用一种荒唐行为来作践自己,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道她会不会独自垂泪到天明,放浪形骸的外表下,不过隐藏着一颗无比凄苦的碎心。

“满庭□□篱边拆,两朵芙蓉镜里开。落帽台前风雨阻,不知何处醉金杯。”《 重阳阻雨》一帘秋雨,湿润了眼眸,一次遇见,一生痴缠。此时在长安城郊的咸宜观为女道士的鱼玄机,被李亿抛弃在这里八年。那日本来约好的登高望远,因为一场风雨只好作罢。她百无聊赖的坐在院落里,园子的菊花与木芙蓉摇曳多姿,此刻她坐在中间,不以金银为首,用一朵菊花和两朵芙蓉簪发,更显得明丽俏皮仙雅动人。因为一场雨,她与友人相约登高望远作废了,只好一个人坐在花间亭子独醉。此刻她是不是依旧盼望着自己的老师乘其不备不约而来,已不得而知。又或许每个人的心头都会有一个遥不可及的旧梦,夜深人静拿出来独自抚摸一把,证明自己还活着。黄昏雨散去,一轮残月挂高空,惊鸿一瞥,暗香在唐时明月下浮动,娑婆风影,摇碎一地月光。独坐一隅,岁月悠长,思念无边,孤独如洪水泛滥,毫无防备。那年初见荒芜之地的心瞬间生机勃勃,多想再遇你,开启我心上的繁华盛世,浮生于一缕暗香缱绻成一帘幽梦,在岁月的馈赠里,安享流年。只是再也回不去从前,而她的飞卿从此江湖不见。

那日外出,回来时远远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绿翘与客人行为亲密无间,举止轻浮无比。因为那个人是她众多床友中最喜欢的一个,她当即便露出愤怒的表情,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一个姑娘家,你还要脸不?以后再敢如此,我定当不饶,边说边打“看你再敢不敢再这样不知羞耻。”绿翘这个姑娘年龄不大,大约脾气也倔强,她那受得了这种屈辱,未婚姑娘对于名节这种敏感话题,总是小心翼翼。于是两个人唇枪舌剑推推搡搡,谁也不让谁,盛怒之下绿翘的话句句像刀子直戳她的心。“你自己管不住男人怨别人啊!瞧瞧又老又丑的温庭筠从来都不搭理你,李亿像丢旧衣服一样甩掉你,没有来看过你一眼,瞧瞧自己那德性,人家恐怕避之不及吧。”绿翘指着她鼻子讽刺,被戳到痛处的幼薇,看着她的脸,眼前是大夫人打骂她时的恶毒模样,恍惚间让她丧失理智,想起自己身上被藤条抽的伤痕累累的惨状,头脑昏昏沉沉,狠狠一棒子从绿翘的脑袋打下去,绿翘还没反应过来,献血喷涌,她瞬间倒地一命呜呼。一看她倒地,鱼玄机傻了,她惊恐万分,上去晃晃她,发现气绝身亡。慌乱中把她掩埋于后院,之后夏天来访的客人发觉后院土堆苍蝇飞舞,感觉蹊跷就报官,她便被捕入狱了。当时的京兆尹温璋曾经几次三番求见鱼玄机,只因他与温庭筠的关系,被拒之门外。可能是报复心理作祟,本来打死家奴罪不至死,而他却判决了“一命还一命” ,那年她年仅二十六岁。被行刑的前一天,温庭筠来牢里看她,她面带微笑,回忆着自己的悲惨遭遇,不曾随风而逝的情感,折叠出脸上生无可恋的决然。“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开始用红叶写相思,后来用落叶写绝望,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你可曾心仪于我半分?”温庭筠看着她被折磨蜡黄色的脸,知道了生死离别就在眼前“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如果有来生,我不会轻易放你的手。”说完他怅然走出牢房,此时他才明白入骨相思不自知。

山峦回风,西窗落月,隔世经年后,一弯绿水,绕过庭院。银铃一样的笑声传来,身边的女子巧笑倩兮,眉眼亦如初见幼薇的模样。遥记那年情酿桃花酒,举杯约月倾城,低眉浅笑间,香气馥郁熏染了唐时风。相守的日子夜话围炉,相思成灾时西窗剪烛,涂鸦春秋,岁月自成画。如今视野所到,高楼尽处芳草萋萋,而思念的人已无踪迹,时间的沙漏沉淀了多少爱恨情仇,他的幼薇早已人海不见。晨曦下,金色弥漫罩朦胧,窗前镜中梳妆的女子宛若旧时玲珑剔透的幼薇。美的令人炫目,肌肤如雪,微风轻轻拂过,乌丝扬起在她的脸上,似绿云飘过,他含泪轻轻一声“幼薇”挥笔写下: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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