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剑拔弩张,气氛一度紧张。童氏有些动摇,但童弘毅没有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拿着剑左顾右盼等着童弘毅表态。
萧亭动了一下横在他脖颈上的剑,对他说:“让你的人撤退,然后带我们去见童山海。”
童弘毅扫了她一眼,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童山海的。
他将目光偏移不看她,说:“你们想和他和谈?哼,不要妄想了,他既然能做到这份上了,还指望和谈,可笑。”
“那我就把你杀了,然后再杀他。”萧亭突然凑近他,凉飕飕地说道。
“好啊。”童弘毅不以为意。
萧亭漠然置之,应衫对童弘毅道:“你不怕死吗?”
童弘毅:“都披甲上阵了,你说我怕不怕死?”他又道:“要杀要剐随便,别废话。”
萧亭与应衫对视一眼,是杀还是不杀?片刻萧亭用暗语对应衫说:“我试过杀他,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应衫皱眉,同样用暗语回道:“和谈我也试过,没用。”
萧亭:“所以呢?无路可走了吗?”
应衫蹙眉不讲话。这下是该如何是好?
一度安静之下,远处的萧戊生向这边抬起了脚,他穿过凝固暂停的人们,在童弘毅的注视之下走了过来。
应照时和应照兰愣愣看着他。
在他们的记忆里,这位舅舅整日蒙着面纱,不会说话只听萧亭的命令,就像一个听话的玩偶一样。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萧戊生。
面容当真如萧亭所说,平和安静,看着像是柔软书生的样子。
但彼时却一手握剑,披风和耳边的发丝扬起,看向童弘毅的目光中有些伤感,片刻张口对他道:“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你再来完成任务。”
童弘毅张口就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戊生叹息道:“天意如此。”随后他的视线瞥到了萧亭震惊的眼睛,“是生是死都已经无所谓了,你执念太深……放过自己吧。”
萧亭立即大喊:“可我不想!我不想看着你死,看着他们尸骨无存啊!!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遭受这些,明明是他们最残忍,为什么他们不去死!!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在这个时代里!!!”
一声声的诘问让战场上鸦雀无声。
风呼啸而来,呜咽着穿过广阔的天地,裹挟着萧亭的呐喊,传过天际。
萧戊生闭了一下眼又睁开,深呼吸一口对萧亭说:“让他走吧。”
“不!凭什么!他会来杀我们的,不能,不能放他走……”萧亭的眼睛里闪动着不甘的泪光,扑到萧戊生跟前,抓着他的两只胳膊,几乎是央求,“哥,哥你清醒一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至少让他,让他在我们手上多留些时日,我们也好…”
“等待死亡的恐惧要比不经意间的死亡更痛苦更恐惧。”萧戊生看着她的眼睛说。
一瞬间,萧亭怔怔地看着她哥。她哥以坚定的目光回视她。
萧亭手上的力气就这样放缓,慢慢顺着他的胳膊滑落下来。颓然地毫无生气地。
为什么?她千辛万苦回来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么想死,就这么屈服于命运吗?
萧亭想不明白,她倾尽全力想要改变的结局,结果她哥轻飘飘一句话就轻易地否定了她的努力。
她依然不甘心。
“娘?”应照兰轻唤了她一声她都没听到,依旧垂着头陷入了无法挣脱的痛苦中。
萧戊生看了她一眼,叹口气,向前一步拨开应衫横在童弘毅脖子上的剑,说:“你走吧。”
童弘毅却道:“你不要妇人之仁圣母心泛滥,这是战争不是儿戏!”
“我并非圣母心泛滥,而是命运如此,无法挽回。”萧戊生说,“…倒不如给我三天时间,让我好好告个别。”
他接着说:“你死了,他也不会停止对我们的讨伐,我们兄妹二人的命运与洗净阁同为一体,就算是死,也要誓死保护他们。”
童弘毅朝他摇头,觉得他疯了。
萧戊生叹息道:“走吧,让我们再安心过上三天。”
童弘毅看了他良久,和他擦肩时朝他偏了一下头,随后抬脚往前,对士兵们喝道:“撤退!”
士兵们闻声而动,纷杂的脚步声响起,童弘毅翻身上马,牵起马绳,看着地上朝他转过身的萧家几人,说:“七天之后,我会回来的,京城繁华,人多也安全。”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调转马头纵马而去。
浩浩荡荡的士兵如黑云般退去,所有人松了口气,却又因为七天之后是生是死的结果而感到恐惧。
这个时候,萧戊生才把目光落到应衫身上,看了他一眼目光逐渐被他额头的印记吸引。
下一秒就听应衫说:“应衫,你,应该猜出来了吧?”
萧戊生一点头,说:“先回家吧,这里风大。”
路上应照时和应照兰向萧戊生做自我介绍,萧戊生好好地看了看他们,抬手摸了摸他们的脸。
还有居民问他们三是谁,怎么看着和萧亭长得那么像。
萧戊生没说实话,只拿巧合糊弄过去,问说怎么认识的,萧亭才终于开口说了话,“巧合。”
村民“哦哦”两声便不再多问。
应照时和应照兰还是第一次来洗净阁。这时候药婶已经不在人世了,前几年病逝了。
白雪铺盖了古朴典雅的房屋,檀香味和桂花的香气蔓延在萧家四处,流水池中飘了很多桂花,池中的几条锦鲤跃出水面含了一朵花。
路上的玉兰尽谢,枯枝上皆是白雪,走过天井拐过月亮门就到了厢房。
两兄妹四处看着,一言不发,这栋被风雪沾染的古宅此刻变得肃穆起来。
这是他们娘亲的家,在变为废墟之前原来是这么的美丽。
应衫忽道:“原来萧家这么大。”
萧戊生却说:“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萧亭看着他,过了片刻才说:“好。”
萧戊生朝他们微笑一声说:“房间你们自己看着分……到家了别拘谨。”
其他人微微愣怔了须臾,萧戊生转身离开。
家。
家这个字眼对于他们来说有些陌生,极天海域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他们的家。
那个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片寄居的异乡。
真正的家是在这里。
唯一血脉相连的至亲在这里,亲邻也在此处。
应衫扭过头对应照时他们说:“先进去吧,一会儿吃饭。”
他们冲应衫一点头,转身去挑房间去了。
萧亭和应衫推门进了她的房间,房间里淡淡的灰尘味儿扑面而来,他们轻蹙了一下眉,萧亭却道:“我很久没回来住了吗?”
应衫瞥扫她一眼,走到窗户边推开了窗,冷气瞬间涌入,他回过身又走回来说:“顾着前线,谁还能顾着回家住。”
萧亭僵硬一笑,说:“是啊:,没谁能顾得上回来。”
晚来风急,冷风涌进来,隔壁房间里传来了破碎声,想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萧亭出门去看,踏进隔壁的门就见应照兰正蹲在窗户边的地上捡拾碎裂的花瓶。
窗户是全开的,许是被风吹下来的。
她余光瞥到突然闯入的影子,转眸看过去,萧亭对她道:“不扎手吗?”
应照兰小心翼翼地拾掇起地上的碎片,把它们全都放进了一边的桶里,站起拿起桶说:“还好,我出去倒掉然后去帮舅舅,娘亲你要一起来吗?”
萧亭点头,“你先把这些东西处理了吧,我先过去。”
“嗯。”应照兰道。
应照兰走出去,萧亭走过去把窗户放下来些就走出去了。
心不在焉地走到门口时刚好撞上应衫的背,她向后退了一步扶着额头,抬眼就见应衫转过了身,“疼吗?”
萧亭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
“刚刚,照兰说你要去做饭?”
萧亭:“嗯,你要一起吗?”
应衫抬手轻揉过萧亭刚刚磕碰到的地方,笑道:“我不太会,你教教我呗。”
萧亭忽然含羞似醉,微微垂下头不说话。应照时这时刚打扫完房间关门出来,余光一瞥就扫到了这一幕,下意识地扭头过去。
萧亭点了点头,照时看着他俩抿了抿唇,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应衫朝他看过来,问:“怎么了?”
应照时看着他疯狂摇头,然后跨下台阶往前走了。
他一出去刚好碰到倒垃圾回来的应衫兰,应照兰看她哥有些古怪,便开口问:“哥,你怎么了?”
应照时脸色一变,把应照兰悄咪咪地拉到一边向她说八卦。应照兰边听边笑。
萧戊生在厨房里洗好了菜,萧亭一行人就来了。
应衫说要来,后来考虑到厨房里塞不了那么多人就不去了,改成打扫房间了。
“我一个人就可以。”他说。
萧亭执意走过去,坐下点火:“我们来会快一点,你也可以休息。”
萧戊生偏头就看见萧亭已经把一些容易点着的柴火填进了灶火里。
应照兰这时突然叫了他一声:“舅舅。”
听到陌生的称呼萧戊生足足愣怔了许久才缓缓扭过头看她。
和萧亭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巴,原来他们萧家后继有人,并没有全死,香火还在延续。
而且看她无论法术还是姿态都出类拔萃,他感到欣慰高兴。
鼻头猛地一酸,眼睛里就涌出了泪花。
萧戊生“嗯”了一声,点点头,应照兰走过去扶着他说:“您先出去和我爹和哥哥聊聊天吧,这有我们就好。”
萧戊生一笑,说:“那好吧。”
应照兰:“他们这会儿应该把房间打扫完了,现在应该在桂花林里。”
萧戊生点头。
桂花林彼时已是白雪茫茫,那父子俩正在林中散步。
萧戊生远远看着,枝头的雪被鸟雀惊落,洋洋洒洒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气一样落了他们满身。
他们一起在大雪纷飞中回过头,应衫道:“大哥。”
应照时道:“舅舅。”
萧戊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跨下台阶,走到他们面前,看看应照时看看应衫,最后将目光落在应衫身上,“回来一趟辛苦了,喝酒吗?”
应衫笑道:“好啊。”
应照时道:“我去拿碗。”
萧戊生为他指了方向,他朝厨房的方向走了。
应衫和萧戊生两人转身一齐往屋子里走,边走萧戊生边问:“你们是学了什么法术吗?怎么能回来?”
“并不是什么法术,是有朋友帮忙罢了。”
“朋友?”
“……是如境都未来的掌门人百里风吟爱人的转世离页。”应衫有些感慨,他们的事情牵扯太多说起来总是充满遗憾与悲伤,“他是幽蒙谷少主,手里有写着六界之人命运的宝物,我们是通过它回来的。”
“命轴……”萧戊生喃喃道,“百里风吟……哦我想起来了,之前他还来过这里,说是要求助。”
“是的,”应衫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洗净阁终究会覆灭,为什么不离开?”
“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哪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萧戊生说,“落叶要归根,没有人愿意客死异乡。”
应衫垂眸扫了眼地面,再抬眼时就到了房门口。
萧戊生推开门,两人一起进去。他朝里走了几步,蹲下撬开木板从里面提了几坛酒出来。
走回来拨开酒帽,香气瞬间四溢开来,应衫哈哈爽朗一笑,说:“大哥酿的一手好酒啊!”
萧戊生坐下讪讪一笑:“来尝尝。”
彼时,应照时跨门进来,把碗放到了他们俩面前,自己留了一个。
萧戊生给他仨各倒了一碗,应衫拿起与萧戊生碰杯,一口喝下去细品回味,道:“不错。”
萧戊生微笑,又问:“你额头上的印记……你是魔?”
应衫心里咯噔一声,与同样惊讶的应照时对视一眼,忙道:“大哥连这也能猜到?”
“我看过书,凡魔族中人额头都有这样的印记。”萧戊生拿起酒坛给他们各自满上,“我对魔族中人没什么意见,你和萧亭是怎么认识的?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既然萧戊生这么问了,应衫便如实说来。
只是故事太过悲惨,萧戊生听完长叹一声,祭祀舞原本就是个传说而已,可怜的萧亭那时抱着渺茫的希望一遍遍不信邪地跳,最后想见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摔到地上的时候一定很疼。
他蹙眉摇了摇头,无力又麻木又心疼。
半晌他又问:“如境都向来不与魔为伍,怎么会…”
“时过境迁,人是会变的,况且后面会发生的事,恐怕你接受不了。”应衫说,他试探地问:“想知道后来她是怎么报的仇吗?”
萧戊生沉默良久,最后满眼悲哀地看着碗里的酒,叹息道:“杀人偿命,以萧亭的性格不会放过他们的。”
“是。”应衫语气透着凶狠,连表情也是,他靠近萧戊生盯着他侧脸说:“她把他们全族都杀了,还将计划了整个事件的一百多位的参与人的项上人头统统带到了洗净阁的废墟之上,来祭奠你们。”
即使做过心理准备,可当真知道真相时,萧戊生还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扭头不可思议又悲哀地看着应衫,应衫却坚定地看着他。
良久之后他才转回头端起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应照时终于开了口,淡淡说:“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血雨疯狗,是后世对娘亲的称呼。”
萧戊生简直无法想象,心脏倏地疼痛难忍,他捏紧了碗沿,闭目。
应衫接着说:“人是她杀的,城是我灭的。”
那天他用魔族特殊物件加以特殊功法幻化制了众多杀人如麻的傀儡。让他们全部听命于萧亭。
刚入城之时,雨其实还没有开始下。
萧亭易容混进童家内部,在童家人喝酒聊天的空隙听到了事情的真相,也锁定了罪魁祸首。
于是便趁童山海纸醉金迷之时,用一把短刀直狠狠插入对方的心脏。
那一刀扎得特别深,萧亭原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他只是吐出一口鲜血,随后便指着她铿锵有力地大叫起来。
萧亭满目惊讶。
不仅如此,童山海还拔出了剑。
萧亭是在与他们的缠斗中无意发现他们的秘密的——破坏大脑他们才能死。
于是便三下五除二地杀光了房里的一众人。
在童山海临死之前,她向他要来了童弘毅的家庭住址。
从此童家大乱,嘶吼、恐惧地尖叫、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童氏。
萧亭一间间劈开紧闭的房屋,月光映照着她高挺的鼻梁,微长的睫毛轻颤。
一家老小簇拥在角落里躲着,一名男子大叫:“我也是听命办事,你不要杀我们…”
萧亭眼睛眨都不眨,长剑挥过,血溅人亡。
傀儡大军冲进城中,一间间地找人杀人,萧亭和应衫就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杀戮。
狂风骤起,一个傀儡追着一个妇人不放,妇人拼命地往前跑,一道闪电划过,妇人的脑中横插了一把刀。
他们就这样看着傀儡屠尽了半城。傀儡还在破门,萧亭先叫应衫看着,她有事要去找个人。
她是去找童弘毅。
童弘毅住得比较远,城里的动静他未必听得到。
萧亭走了很久才找到他家。
是一间茅草屋。
屋里还亮着灯,她站在门口握了握手中的剑,随后抬手敲了门。
当童弘毅打开门,她看见他很明显地吃了一惊,“你……你不是死了吗?”
萧亭邪魅一笑,抬手急速拔剑并架在他脖子上,一步步逼退他,“我命不该绝,你猜我今天是来干吗?”
童弘毅垂眸扫了眼剑身,抬眸看她:“要杀我可以,但请不要在这里。”
萧亭蹙眉,头一偏才看见桌上放着一位老人的遗照,遗照前还放着几盘祭品。
她觉得有些好笑,“你对你家人倒还孝顺,那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童弘毅闭眼不答。
萧亭哼了一声,“那我让你看看你族里的人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吧,哼。”她脸色一变,拽着童弘毅的领子,“走!”
她把童弘毅带到了早已是尸山血海的广场上。
彼时,天上惊雷滚滚,风刮得更急了些,大雨也是在这个时候落下的。
一瞬间,雨味泥土的腥味混合着血腥味被风带过来,难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让萧亭兴奋让童弘毅如临地狱。
尸体堆积如山,血被雨水冲刷如河溪一样蜿蜒流淌, 又在低洼处汇集。
他徒然放大的瞳孔中,映着同族人像叠叠乐一样的尸体,头发散乱,衣物早就猩红一片,有的死不瞑目有的满目惊恐。
痛苦的尖叫响彻云霄,童弘毅颓然跪地。
等他哭喊了一会儿,萧亭走到他面前蹲下,问:“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是什么感受?嗯?”
童弘毅垂头哭泣不说话。
萧亭:“很痛苦对不对?”
童弘毅还是不说话。
萧亭突然变了脸色,“你知道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么!”
童弘毅沉默着垂着头。
他这副样子惹怒了萧亭,她急速靠近用力掐着童弘毅的脖子,“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有愧还是觉得我们该死?!”
童弘毅这下终于抬眼看她,却是求死,“杀了我吧。”
萧亭怒目圆睁,却笑着说:“求死?!我哪能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了!”
萧亭当着童弘毅的面,淋着大雨将那一百多名掌权人的头颅一一砍下,最后拎着童山海的脑袋在童弘毅眼前晃荡在大雨中狂笑。
笑得疯癫恐怖。
那一夜雨中久久弥漫着血腥味不散,萧亭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像疯狗一样屠了童氏满城。
但其实是留有活口的。
大雨停下,地面房屋潮湿得不成样子,应衫一把大火却点燃了童氏的城池,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童氏城池烧成了一片灰烬。
最后,她带着童氏一百多人连带童弘毅的首级回到了洗净阁,在废墟之上宣告她为他们报仇雪恨了。
听完,萧戊生闭着眼睛的脸上流下了两道泪痕,应衫逼问道:“如果是这样的结局,你还愿意留下来等死吗?”
本以为他会松口,谁料萧戊生毅然决然道:“不,历史不会改变。”
应衫有些惊讶,萧戊生叹息道:“你们应该已经为此做过努力了吧?改变了吗?不要白费力气了,早些回去吧。”
“你,你怎么这么固执?”
“你们难道不固执吗?儿子都这么大了还不放弃吗?”萧戊生反问。
应衫回视他,片刻在他坚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端起一碗酒,拿到嘴边时说:“这话你应该对萧亭说,她是最希望改变的人。”
萧戊生点点头说:“好。”
此后三人便开始闲聊,萧戊生问起了他和萧亭的事还问起应照兰和应照时有没有嫁人娶妻。
应衫说没有,应照兰倒是有心上人只是那人是一只鸟,胆子实在是小,应照时见了女人就躲得远远的嫌她们事多儿麻烦。
萧戊生笑看了眼应照时,问:“那你难道是喜欢男子?”
应照时被问蒙了,瞪着眼睛不说话,应衫也看着他,片刻后说:“你小子一千年了不会还没开窍吧?”
听到一千年萧戊生震惊了,喃喃道:“一千年…已经一千年了吗?”
应照时又看着他爹,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道:“开,开了。”
“那可是有心上人?”萧戊生八卦地问道。
“没有。”应照时一口咬定。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萧亭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了。
“说照时未来的心上人呢。”应衫故意这么说。
应照兰把手里的菜放在桌子上,疑惑道:“哥哥未来的…心上人?”她将疑惑的目光移向她哥,她哥说:“没有。”
应照兰“哦”了一声。
母女俩进进出出好几趟才把菜上齐。
一桌子菜有萧戊生爱吃的有应衫最喜欢的,还有两个孩子最喜欢的黄叶糍粑。几人围坐着,有种神奇的感觉。
千年前的人与千年后的人重逢相聚一堂,与曾经死去的至亲把酒言欢。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隔了许久,萧戊生才动了筷子,说:“吃饭吧。”
其他人这才闻声动筷。
饭桌上只有碗筷的磕碰声,片刻,萧亭才想起什么问应照时:“你说离页有帮忙?怎么回事啊?
“…哦。”应照时回忆了一下,“我们一开始进来的时候爹和我们两个分散的,我们去了有我们的时空,也就是苍梧二十几年,爹去了苍梧九年,可是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和你碰面,后来我们用这三根细绳联系到了离页,是他在外面为我们破开了一条通道,我们三个才可以汇合,之后也是他把我们一起送过来的。”
“破路?”萧亭问。
“离页是这么说。”应照兰接话道,“应该是在两个时空中间打开了一条路,不过,应该很费力气吧。”
萧亭若有所思,吃饭的动作略微一顿。
她微微抬眼瞥了眼萧戊生,见他在安静地吃饭,便不再说话。
饭毕,萧亭又开始忙活,拎着篮子和两个孩子去了桂花林摘桂花,做桂花蜜。应衫便和萧戊生喝酒聊天,甚至聊起了魔族乃至风暮。
桂花香沾了满手,鹅毛大雪稀稀松松地从天上飘落,萧亭手里握着刚折的一株,仰首。
大雪倾盆,冰冷的雪花落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接,当雪花落在掌心时须臾间就化了。
如短暂的生命一样,独行千里终有一死。
她歪着头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将折好的花枝放进了篮子里,然后便带着满满当当一篮子的桂花转身拎着青衣袍摆抬了脚。
应照时和应照兰对视一眼,他们觉得娘亲有点不对劲。
依照萧亭的性格绝对不会这么安静地顺其自然,任由萧戊生和其他民众一起寻死。
果然,做好了桂花蜜之后吃晚饭的时候她邀请了洗净阁剩下的所有人来家里吃饭。
并……在喝的汤里下了迷药,当除过他们一家四口之外的所有人昏迷过去之后,她站起来看着倒地趴桌的一众人,拽了拽绑在手腕上的三根细线。
如境都双栖阁中,离页因为方才的破路之举,正坐在地上调息。
字幕闪动着金色的光芒,三根延伸出来的极细长线抖动几下,牵动了绑在离页手腕上的另一端。
北宫雪看到字幕在发光,便朝离页叫道:“又亮了?他们是不是要回来了?”
离页缓缓抬眼,看到命轴字幕闪动的金光轻蹙眉,延伸出来的细线还在有规律地抖动。
但并不是进去之前教给他们的方式。
离页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细线,摇了摇头算是回答北宫雪。然后两指放在细线上与她通话。
下一刻,萧亭的声音便通过线传了过来:“离页。”
“我在,怎么?”
萧亭:“帮我,把他们全部带到现在。”
离页:“你疯了吗??”
萧亭斩钉截铁:“你可以让照时他们来到他们没出生之前,就可以再破一条路把他们带到现在。”
离页蹙眉道:“如果那么做会彻底破坏时空秩序,会导致很多不可估量的后果。你们强行回去,已经破坏了那时的时空,你没感觉到吗?”
也就是说萧亭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是因为时空秩序被破坏所导致的结果。例如,她莫名回到天殊年初等等。
萧亭反应过来,即使明白她却还要试上一试,哪怕真的造就了不可估量的后果。
离页久久没有开口,他垂眸一直盯着细线看,萧亭的执念太深,和千池一模一样。
对过去意外的执念对亲人朋友的执念导致了千年后的拧巴,既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别人,拉着彼此一起清醒地沉沦。
千池搭上了他的肩膀,问:“怎么了?她说了什么?”
离页扭头看他,深呼吸一口抿了唇说:“她要我把他们全部带到现在。”
“…啊?”千池感到震惊。素问和北宫雪一齐问:“这怎么可能?”
离页摇头,接着对萧亭说:“你放弃吧,不要挣扎了,回来吧。”
那边的萧亭突然提高了声音:“不!我不相信!既然你不愿意帮我们,那我们就自己来,我一定会救他们的!”
离页急道:“萧亭你不要冲…”
萧亭自己切断了联系。
离页睁大了眼睛,片刻他看见原本光亮的字幕瞬间熄灭暗淡下去。他瞬间从地上爬起,千池更是向前一步。
苍梧年间的萧亭站在桌前死死盯着他们,垂着身侧的手拽紧了青衣袍摆。
过了一会儿,松开拽着的衣袍,两手兰花指缓缓挽起,在眼前徒然划开,金光乍现,满屋被照亮。
她要带他们去京城,寻求皇帝的庇佑!
堂堂皇帝不知能否答应,只能再试上一试!
其他人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金光黯淡下去,一道更为美丽的星蕴出现……
“萧亭。”
是萧戊生的声音。
萧亭几人迅速闻声而去,就见原本趴在桌上昏迷不醒的萧戊生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几人皆诧异地看着他,半晌萧亭才拉回思绪问:“你不是……那汤你不是喝了吗?难道没有…你为什么不喝?为什么?”
萧亭收了法术,急冲冲向他走过来逼问:“你为什么不喝?!为什么?!说话!”
萧戊生不知该怎么劝她放弃。她辛辛苦苦地回来,拖家带口地回来不就是为了救他们吗?现在他亲手破坏了她的计划,是他辜负她的一片赤诚。
萧亭被气哭,哽咽道:“你是一心求死是吗?”
萧戊生沉默着。
萧亭抬手指着地上桌上昏迷不醒的父老乡亲,看着萧戊生道:“那他们呢?他们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去死?你忍心看着他们跟着你一起死吗?!”
萧戊生这才抬起眼,一字一句说:“天命难违。”
不是我忍心看着他们跟着我一块死,而是早已注定,再多做挣扎只会徒增痛苦。
早知会有如此结果,倒不如让这个结果早早降临在我们身上,等待死亡的时间里是最胆战心惊最煎熬的一段过程。那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恐怖百倍。
“什么天命!天命还不是人意!你,你们为什么,为什么……”
萧亭朝他大喊,萧戊生如此坚决的态度,倒让她的种种行为成了一个笑话,一厢情愿地救赎。
她砸碎了很多碗,巨大的破碎声中夹杂着她的喊叫,没有人阻止她,任由她发泄情绪。
寂静的冬夜里回荡着她肝胆俱裂的哭声,窗外的大雪纷纷,门沿上挂着的风铃叮当响。
她知道,她的家又要覆灭了。
会变成一片废墟,一捧黄土,来年风吹时连带着他们的骨灰一起飘向每一寸土地。
那将是她永久的遗憾意难平。
她不想让洗净阁变成那样,记忆里的那片废墟是她痛苦的根源,站在那里她曾经好像真的见到了洗净阁的人们朝她微笑,看到她哥站在人群里朝她挥手说再见。
那一幕幻想她永生难忘。她害怕幻想变成现实,不想啊!
可又有什么办法阻止?
和谈、杀人从根源上解决都没有成功,到最后还是被历史拉回了正轨,一切都是徒劳。
仿佛在无形中被历史牵着鼻子走,而无能为力。
她依然哭喊着,碗摔够了,就跌坐在地上小声地抽泣。
这时应衫垂眸看着她朝她走了一步,萧戊生却比他先行一步,走到萧亭面前蹲下,抬手替她擦泪。
麻木的萧亭这才有了些反应,抬起通红的眼睛看他。萧戊生说:“是该放下了,你该走你该走的路了,不要活在过去。”
“既然活了下来,就该好好活着,生命诚可贵,用你现在拥有的力量去拯救更多的人。”萧戊生说,“拿起也该放下。”
“可我不想,我想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我想回家。”萧亭哽咽道,“我想回家啊!”
人是为了执念而活,有人为房为车,有人为儿为女有人为名为利,有人为那一时的欢快,没了执念又该怎么活下去?
她哭得梨花带雨,她已经没有家了,从小就到处逃窜是洗净阁给了她家的感觉,爹娘死在这里,邻友也在这里,极天海域只是一个藏身之地同他们一样见不得光的地方。
有他们的地方才是家啊!
她回来了却告诉她一切都是徒劳,让她放弃,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萧亭仍旧哭着,萧戊生的眼泪夺眶而出抱着萧亭,扶着她后脑说:“辛苦了。”
这天晚上萧亭哭了很久,仿佛要把积攒了千年的难过与委屈全部发泄个够!
风静静地在院中回荡,檐铃声清脆地响着。
世间总是很神奇又很残忍,即使让你千疮百孔也会让你在本该破碎不堪的世间里寻得一丝温暖慰藉,以度过接下来的无数寒冬。
繁星低垂于夜空,客人散去,紫砂壶前他们一家人饮酒欢歌直到天亮。
漫山遍野的密林中,弥漫着薄纱一样的雾,很快,旭日初升,阳光穿破那层薄雾时,沉睡的森林开始苏醒。
萧亭也在焕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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