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离页看着白苏说。
白苏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过了片刻,将视线淡淡地向他背着的那只手瞥了眼,抬脚向他走了过来,说:“手里拿的什么呀?我看看。”
离页怎么可能会把纸鸢交给白苏,当即拒绝道:“没什么。”
白苏走到他身边,扫了眼离页脖子上的红绳,说:“送你项链的和手里拿的……纸鸢的人,是不是如境都掌门?”
白苏说话的口气不像是询问,倒像是肯定。离页特别不喜欢白苏这样,仿佛一眼就可以把他看穿,掌握着他的喜怒哀乐,乃至不可言说的一些小心思。他特别反感,哪怕她是他的母亲也不行。
离页的怒气难掩于面,说:“管得有点多了。”
白苏不怒反笑,说:“你倒是和小时候一样叛逆。”
她深呼吸了一下,说:“你爱和谁谈恋爱我不管,外族人……”她顿了一下像是下了重大决定似的,又说道,“外族人也可以。”
离页有些意外,族里一向不与外人交往。自古以来从没有族人与外人交往的先例,普通族人尚且不可,更不要说族长了。
那是犯族规的。
白苏不会弃族规不顾,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于是他开口问道:“为什么?”
白苏抬眸看他,嘴巴开合好多次,像是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
但蹙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只道:“我没有阻止,你就偷着乐吧。”
离页:“你觉得我会信吗?”
白苏严肃道:“命中注定,够解释了吧。”
她说完抬手把离页脖子上挂着的玉石顺着红绳取了出来。
离页垂眸盯着白苏拿着玉石的那只手,没有制止,反倒偷偷抬眸打量白苏的反应。
白苏打量着小小的玉石,拇指轻划过离字。
那个离字不是很显眼,白苏却看得出神。
良久之后,她收回手抬眸对离页说:“他居然会把栖灵石送给你。”
离页扫了她一眼,把项链塞回衣服里,说:“他说可以救命。”
“没错,像你这种天生灵气短缺的人,和厉害的人交手,没准儿会死在他手上。”白苏说,“如果魂魄不幸离体,栖灵石可以暂时将三魂七魄稳固,不过,一石护一人,上面既然写了你的名字那就只能救你一个人的命。”
她说完转身抬脚向前走了,离页紧跟了上来和她并肩。
在白苏说出同外族人交往也行的时候,离页就默认了白苏眼里的事实。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默许白苏把他和千池放在一块了。
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想解释清楚,他和千池其实没多大关系,就是普通的…朋友。
但想想又觉得算了吧,毕竟脖子上和手里的东西挂着戴着都像是一种宣誓。
再者,那看到纸鸢莫名加速的心跳,他再说是朋友,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他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
命中注定吗?
那既然本就有一场相遇,何不顺应而为,尘世万丈,每一步都是必该走的。
只是,命轴集齐后他就该回来了,到时他真的能毫不犹豫地回来吗?
离页蹙眉一直闷着头往前走,白苏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担心自己回不来是吗?”
离页“嗯”了一声。
白苏平静地说:“那就别回来了,人世浮沉,你本就该体验一番。”
其实白苏是舍不得的,抛开他是族长不谈,就人间而言,他一个从未体验过苦难的人突然要入红尘,就等于一只羊闯入了狼群。
单凭一个情字就足以让他受尽折磨。
当然,这个情字包含的不仅仅只有爱情。
白苏表面毫无波澜,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作为母亲自是不希望儿子离开,特别是不想看到儿子受苦。但一切早已注定。
离页觉得白苏今天特别反常,便转过头用质问的语气,说:“你一向教导我责任为重,儿女私情可有可无,怎么今天突然叫我不要回来了?”
白苏倏地停了脚步,半个身子扭向离页,认真道:“因为这是你的命,懂了吗?”
离页愣住了。
他二十岁继承命轴之前以前,命轴是由白苏掌管的。白苏说,他们可以看别人的命,却不能告诉他们,因为天机不可泄露。更不能看自己的命,那是犯戒。
白苏没有明说却把他的命间接地向他透露了一星半点。接下来白苏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无人知晓,但不会比死亡更痛苦。
离页却气愤地朝她大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苏淡然一笑,说:“我已不是族长,间接地告诉你是不会有事的。”
骗子。
离页心道。
他好看的下颚紧绷着,沉声说:“把话收回去!”
话很傻帽儿,但他还是固执地讲了。
白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着说:“你见过泼出的水有再收回去的吗?”
离页看着她,一言不发,良久之后,他不理她了,抬脚快步走开。
离页大步流星,白苏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她的视线紧随着离页,看着他一路走过小路,拐进林间的一条玉石小路,面容被树木半遮挡着,疾步中,一排排的树划过他身边,时而能看到眼睛,时而能看鼻子。
藏青色的长袍穿梭在林间,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她眼里了。离页是去山顶的藏书阁了,估计是去找解救之法。
白苏知道没有解救之法,泄露天机的后果便是自食其果。
也许报应就在下一瞬间。
她不后悔那么做,因为离页只有四年的寿命了,离页以后的事情是她根据命轴上的三言两语猜的。
当离页从世上消失的那一刻,幽蒙谷将再无族长一职,不如及时行乐,让他无后顾之忧地和如境都掌门千池相爱一场,也算是成人之美。
白苏去藏书阁的时候,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翻开的典籍,空中漂浮着一些灰尘,还有一股难闻的霉味儿。
这里大概很久没有人来了。
离页特别怕脏怕乱。彼时他正埋头在堆积着好几沓没看的厚厚古书的书案上,不顾周围的脏乱环境,皱着眉捧着一本书迫切地寻求办法。
纸张在他手里一页页翻过,他看得仔细但很快,白苏走进去他也没有抬头,沉醉其中不可自拔。就好像下一秒白苏就会离他而去似的。
白苏弯腰将他看过了的书籍一个个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整理好走到书架上归类。
手里最后一本放回到书架上的时候,她转身朝书案这边走过来,垂眸看着仍旧忘我看书的离页,说:“别再浪费时间了,没有解救之法,族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关于命轴我前几天也全部都告诉你了。”
她轻叹了口气,说:“再过几天是你爹的忌日,祭拜完你爹,再走吧。”
离页沉默着。
他捏紧了书角,心脏像是被人揪着一角狠狠拉扯一样。许是前世百里策玄的记忆作祟,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难过,半晌,他抬眸问白苏:“真的,没有吗?”
仅仅几十分钟而已,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了。
白苏点了点头。
离页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要说出来?!
既然是命中注定,为什么要告诉他?!
离页抿紧着唇,鼻头一酸,书上的字迹渐渐地变得模糊,像是有水雾蒙住了他的眼睛。
白苏坐到离页身边,像是叹息一般,轻声说:“又不会死,哭什么。”
离页默然片刻,安静地将书本合上。转过头抬手将白苏揽入怀,下巴搁到她肩膀上闭上了眼。
如同小时候的无数个瞬间,每每夜半睡不着,白苏就这样半托着他,踱步于房间里,直到将他哄睡着。
他还记得白苏经常给他哼唱的摇篮曲,是她当初第一次出谷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虫儿飞》。
那时,刚好是夏天,傍晚天刚黑下来的时候,草丛里总是躲藏着萤火虫。他下了学总是算好时机,拨开草丛,吓它们一大跳,然后这些萤火虫就会全部飞起来,飘荡于美丽的夜空下。
前一天,北京四合院内。
千池向断**表明了身份,说是如境都的弟子。断**在半开的门口,上下打量了一遍千池,又看向他身后站着的应照时和打伞的花与鸣,脸上露出些嘲弄的表情,对他说:“你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带着一个孩子出来招摇撞骗,真是给你们师门抹黑。”
孩子。
应照时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花与鸣死的时候刚成年,脸看着稚嫩。他忍着笑,喉结滚动。
花与鸣用胳膊拱了他一下,问断**:“你说谁是孩子?”
“你啊,小骗子。”断**朝他偏了一下头。
花与鸣张张嘴,差点想说我们几个随便拎出去一个,比你和你祖辈加起来的年纪都要大,说谁小孩儿呢。
但他没说,怕说出来吓死人。
千池将证明如境都弟子身份的令牌收起来,说:“我年纪虽小,但确实是在如境都待过一段时间,救个,人,难度还不大。”
他特意将人字咬得很重,是为了看断**的反应。
然而,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朝院子里走去,到桌边背对着他们坐下了。
千池回头扫了眼花与鸣他们,就抬脚和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和断**坐到了一起。
千池问断**:“了师书在哪儿?”
“你真是如境都弟子?”断**问。
千池不答反问:“令牌不是都给你看了吗?怎么还不信?”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表明呢?”断**问,“还是说,师门有规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准透露身份?”
断**这是挖坑给他跳,他如果说是,就证明他不是如境都弟子,因为如境都弟子一般下山历练的时间是寒暑假,而一些通过如境都层层考验最终保留所学还俗的弟子,回到人间遇到不平之事,是有一定特权,有些时候能让相关部门配合他们。
而这些弟子大多年纪比较大,而且都已成婚。有的隐居,有的当上了高官,总之过得比普通人好一点,品行端正。
像千池这样的,实属罕见。
许久之后,千池笑道:“你担心我会害他?”
断**瞥了他一眼,偏过头往开着门的屋里看了眼。
“那你为什么还要放我们进来,”应照时说,“很明显你还是相信我们的。”
花与鸣接话道:“行了,明人不说暗话,了师书究竟在哪儿?救了他你好过,我们也好出发去下一个地方了。”
一句话,别耽误事。
花与鸣看着他侧脸心道。
断**这下终于有所动容,转过头把他们挨个扫了一遍,那目光犹如一个耄耋老人,带着一丝悲悯和感伤。
三人心中微微一惊,下一秒就见断**起身离开,走进最开始的那间房从里面拿出了……玫瑰盆栽。
看到玫瑰,几人先是扫了眼玫瑰接着互相看了眼,觉得他们猜对了。
了师书就是这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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