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页这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地狱的彼岸花开无数,有一个穿着红袍的人站在花丛中,俯身摘了一朵花,抵在鼻下嗅了嗅。
他的黑发披散着,侧脸的皮肤很白,捻着花梗的那只手骨骼分明。
转身的时候却没有脸,却听得见他说话的声音。
“孟婆,你来闻闻这花香不香?”
白衣孟婆在岸边的亭子里熬着汤,闻言答了一句:“你等会儿,等我加个料就来。”
红衣男子便等着她。
孟婆将桌上的一碗红褐色的水倒进了锅里,用勺子搅了搅,闻了闻觉得味道出来了,接下来等它慢慢熬便成。
她转身走向花丛中的人,到跟前接过他手里的花嗅着,说:“比百合花香淡了些,不过依然很浓郁。”
男子笑了笑,说:“传说人间男子,如遇心爱之人便会送上花束,我想在这里不知道可不可以?”
孟婆扫了一眼看着对岸的虚无。彼岸花开不见尽头,沿路无数,花群中漂浮着点点红色,看起来既神秘又美丽。
他说的是想把花送给对岸的人。
他很想见他,一直都是。
孟婆却告诉他:“你知道的,你们见不了面,你也不能离开这里。”
男子认真道:“我知道,所以我想拜托你,代我送去。”
孟婆平白无故揽了个活儿。
于是她等汤熬好,交代他一定要看着来者把汤喝下去,男子点点头。随后她捧着他摘好的一捧花走上了一座桥。
桥边漂浮着绿色的荧光,她走了很久很久才到了对岸。
岸边的一棵树下坐着一个男人。
孟婆走过去,就见他站了起来,指着她手里的花问:“你平白无故地拿朵花做什么?”
孟婆说:“受人所托,把它送给你。”
那人比之前的男子高一些,腰背挺得很直,扎着高马尾,看起来像个江湖侠客。
他垂眸盯着孟婆手里的花看了看,接过去的时候却倏地一笑,问:“他有再说什么吗?”
“呃……”孟婆哄骗道,“他说要你嫁给他。”
男子愣怔片刻,认真道:“我是男人哪有嫁人这一说?”
孟婆:“他也是男人啊,不过,你可以娶他嘛。”
“也就开开玩笑,我们又见不了面,还有其他的吗?”
“没有了。”
男子有些失望地说:“好吧。”
孟婆哈哈笑道:“骗你的,他没有让你嫁给他,只是问你喜欢这些花吗?若是喜欢他明日会再托我赠些给你。”
男子抿了一下唇,道:“花到处都是,我若是喜欢还用的着他送,不过,他要是乐意不嫌麻烦我倒是很乐意收他送的花。”
孟婆嗤道:“男人真贱,要就要吧还找什么借口。”
“你说什么?”男子怒道,“那我不要了,告诉他我不喜欢。”
孟婆“哦”了一声,说:“好的,收到,这样也省了我到处跑。”
她说完转身抬脚就要走,却听身后的人又叫了起来,说:“…倒也不必每天都送的,隔几天送也是挺好,不然太多了我这儿没地方放。”
他这里只有一间供一人居住的小房子,里面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上以及一张书桌,放眼望去就能看到头,的确容纳不了太多的东西。
孟婆点头答应又折返回来将话带给红衣男子。红衣男子喜笑颜开,此后每隔几日便会托孟婆以红花相赠。
事情本该顺利,可谁知不久后变故还是发生了。
地狱大乱,无数恶鬼逃往人间,鬼差悉数前往捉拿。
那期间人间数以万计的人死去,大街上到处都是哀哭声,白色的纸钱满天,不断地有披麻戴孝的路人抬着棺材进深山密林。夜里总是能听到“鬼”声,白影从院墙从眼前掠过,鬼上人身,尖锐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下。
女人披头散发,向男人索命。
尸山血海,不见天日。
红衣男子夜里走在大街小巷,耳边到处都是哭喊与尖叫,路过的人满脸慌张恐惧,衣袍破碎不堪地狂奔。
不久,游荡于人间的恶鬼被抓回,红衣男子被处罚。
酆都大帝下令,命他永生永世不得步入轮回。
行刑时,对岸男子赶来相救,孟婆以红衣男子救人无数求情,最后酆都大帝开恩,让他们入轮回,却双双陨灭。
离页醒过来时脑子里还依稀有些画面,睁眼的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晨光熹微,暖阳从右边一排硕大的窗子照进来,他抬手挡了一下。等到适应了光线,他从椅子中站起,活动活动脖子和腰。
千池还在睡,没有要醒的迹象,床头柜上保温杯里的水离页拧开看了看,喝完了。
他去外面打了一杯水进来放好,拧开洗手间的门去洗漱,洗好出来后就见千池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
他走过去扶着他拿起枕头垫在他的腰后面,让他坐好,然后问:“感觉怎么样?”
千池嘴唇有点干裂,嗓音有点哑,抬手捏了捏眉心,说:“做了一夜的梦。”
离页拧开保温杯里的水递给他,坐下看他,问:“什么梦?”
千池接过没喝,回想道:“我梦见了师父,师兄师姐,还有八岁以前的生活。”
“你是怎么遇见的?”离页问。
千池看向他,笑问:“你肯叫他师父了?”
“嗯,毕竟他教过前世的我。”离页说,“说你。”
千池想了想喝了几口水,咽下去说:“我出生于平民家里,三岁时村里出了变故,爹娘相继死去,村子里的人该逃亡的逃亡,该死的死,我躲在米缸里躲过一劫,等再出来的时候,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
“于是我开始流浪,被拐卖到一户人家给那人家的女儿做玩具,五岁时被抛弃,街上卖包子的收留了我一年,包子店倒闭之后我又开始流浪,走了很久很久来到了一处地方,又被骗去做采血的工具人,他们采了我很多血,在我快死的时候当地官府追查到他们救了我,我在衙门一住就是两年半,后来在一座山上遇见了收服妖兽的师父。”
“再后来师父收养我,教我武功学识,师兄师姐都很疼我,我立志要平天下不平之事,惩奸除恶,做一名让师父骄傲让百姓喜欢的大侠。”
千池倏地叹息一声,道:“然而我想得太简单了,武功练得再高,地位再高再受人尊敬能改变得微乎其微。”
离页听完很长时间没有说完,原来他八岁之前过得竟然如此辛苦。
颠沛流离,四海为家,他轻描淡写地将三岁之后的大事说了一遍,中间的辛苦只字不提,离页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那太痛苦了。
千池喝了半杯水,护士医生过来查房,询问情况。
医生说千池还得吊四天水,四天后让离页去办出院手续,吃饭最好吃清淡一点不要太油腻。
一大波的人走出病房,离页扶着千池进去洗漱,又把他扶回来。
离页出去买粥和合适的饭菜,问千池要吃什么,千池说粥就好。
离页点头出去买,刚走到门口,却听千池突然说:“等你回来,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呗。”
“我小时候没什么好讲的,上课练武,没事还会欺负小精灵。”离页说。
千池难得撒娇道:“不,我就是要听。”
“好吧。”
四十分钟后离页拎着饭菜和粥回来了。
却见千池一直皱着眉拨着谁的电话,见他回来还抽空说了句:“回来了?”
“嗯。”离页把东西放下,“素问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吗?北宫雪的呢?”
“也打不通,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了,一直没有打通。”千池把响了很久直到挂断的电话,拿下来又拨了一个人的电话,“我问问杨沉舟。”
离页摊开小饭桌把饭菜打开,拆开一次性筷子放在千池面前。
离得近还能听到电话里的嘟嘟声,很快那边接起,杨沉舟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喂?顾林?”
千池笑说:“你好,素问还在你那里吗?我打电话没人接。”
杨沉舟奇道:“素问早就走了,不在我这儿啊。”
千池心里咯噔一声,他脸色一变,离页抬眸看他,千池又问:“那你知道她们去哪儿了吗?”
杨沉舟说,“你儿子和你外甥还没有被放出来,说不定是去找墨家了。”
“行,我知道了。”千池说完挂了电话。
离页问:“他说了什么?”
“杨沉舟说小花和照时还在牢里,以素问的个性应该是去了墨家,看来这个墨家不简单呐,我得问清楚。”千池说。
他徒手抓过床头柜上的一张纸,变了只鸟出来,离页打开窗户让它飞走去找素问,只求她们四个都能平安吧。
纸鸟飞过街市跨越两千多公里来到青槐古镇。
穿过茂密的丛林,在深夜找到了素问。
丛林里,一辆车毁坏在路边,地上躺着几个黑衣人,北宫雪昏迷不醒。而素问的剑上流着血,死死盯着对面的风暮。
“让开!”素问说。
风暮一言不发,旁边的恨月道:“素问长老请回吧。”
“和你没关系。”素问看都不看恨月一眼,提剑指着风暮的脖子,“再说一遍,风暮,若你今日执意拦我,别怪我不客气!”
风暮有些动容,但想到福玉又板着脸,说:“好啊,我好久没有和你打架了。”
素问握着剑的那只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连千池都不是风暮的对手更何况是她。
就在素问犹豫之时她瞥见从黑暗里飞过来的纸鸟。
以前和雪儿贪玩,千池总是用纸鸟唤她们回家。纸鸟飞过来的一瞬,浓烟四起,风暮恨月被迷了眼。
素问愣了一秒就弯腰托起地上的北宫雪跑了。
等浓烟散了,风暮看着眼前的空荡,命令恨月去追。恨月迟疑不决,斗胆问:“大人,您真的要这么做吗?毕竟素问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风暮似乎也有些迟疑,好半天没有表态。片刻,垂在身侧的手一动,把地上的尸骨瞬移回万魔窟,偏头对恨月说:“让他们去安葬。”
说完抬脚往前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回答恨月的问题。
恨月看着风暮高大又孤独的背影逐渐隐入夜色,心里涌起万般滋味。
寒冷的夜空中,星辰密布,流云滚滚。
北宫雪睁开眼就看见一缕云从眼前飘过,她愣了一下,爬起来就摸到了柔软的羽毛,同时发现了另一只手里攥着的纸鸟。
她边拆边问素问:“掌门的信你看了吗?”
“看了,时间紧迫你给他回吧。”素问说。
北宫雪“哦”了一声,展开就见掌门问她们在哪儿还问她们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电话打不通。
手边没有笔,她用法术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重新折好放飞。
北宫雪没伤着,好得好。
刚才开车开到一半,风暮突然带人来拦。好在她们反应快,要不然早就被压车底下了。
她曲起两条腿环抱着,一个人看了会儿夜空,从背后吹过来的风,撩起了她的长发,白云从发丝间经过。茫茫夜空,她好像一个孤独的旅行者。
小时候素问经常变成凤凰驼着她到处飞。
自从当了长老就很少这样了。夜空还是和以前一样黑暗。
下面的灯海璀璨,各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好像是在开一场盛大的舞会,人类是它邀请的客人。
有点冷。
她扭头朝素问脖子爬过去,嘿嘿笑了两声,抱住她脖子脸贴过去蹭了蹭柔软而温暖的羽毛,嗲里嗲气地说:“你脖子好暖,我要靠着睡觉了。”
素问没说话,算是默许。
“我们还有多久到?风暮再不会追过来吧?”北宫雪问。
“要追早就追过来了,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到。”素问说,“别睡太死啊。”
“嗯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