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小店二楼某房间漆黑一片,红色床幔被人攥在手里,拧巴成一团。
离页眸光**满载,找不到焦点,下嘴唇因为忍耐而咬出来了一排牙印。
千池侧俯过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喉结,将头偏到了一边。
动作小了些,离页得以喘息的空隙,放开床幔,改从穿过腋窝反手抱着千池。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灼人的热意,一时难以消弭。昨晚的痕迹还未完全褪去,今天又要新加一层了。
户外响起了一阵风声,呜咽声透过窗户缝隙传进来,却丝毫不影响二人。
一道亮堂的闪电劈下,雷声滚滚而来,在漆黑的夜空产生无数条红褐色射线,蜿蜒曲折,不知劈向何方,大雨随之而来。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离页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闭眼的时候,探手摸索了一番,抓住了千池的两根手指,随后被他紧紧扣住,对方凑过来拨开刘海亲了一下他额头,轻声跟他说了一句话,他便进入了繁杂的梦乡。
梦里他似乎又回到了如境都。
那是春暖花开的一天,听花谷还没有现在这般美不胜收的模样,那里只有一棵桃树。
桃树下的他,侧脸枕着百里风吟的曲起的一条腿,百里风吟抱着胳膊仰靠着树,粉嫩的桃花纷纷扬扬,清风徐徐,发丝扬起,看起来和谐美好。
前世的他性格张扬乐观,今生不爱说话傲娇又偏执。
百里策玄的记忆入体,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就稀里糊涂地喜欢上了千池,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错就错,一股脑奔向了北京。
他看见千池左拥右抱会吃醋,巴不得过去把那两个女生赶走,身上的业障浓而绸,消弭不了,都是他在地狱寻他魂魄犯的罪过。
既是咎由自取又是因他而起。离页始终觉得欠千池什么,因为他千池受了太多苦,所以今生一定好好补偿他。
千池梦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寒光闪过,鲜血迸射而出,策玄向后踉跄几步,颓然倒地。
顺着剑身往上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策玄垂头口吐鲜血,不可思议地缓缓抬眸看着他。
寒剑拔出,策玄的肉仿佛被生生割了一刀,撕裂的痛令他整个人为之一颤,跪趴在地。
鲜红的血顺着剑身缓缓滴下,细小的血珠滴到地板上。策玄意识已经涣散,呼吸微弱,触目惊心的红色沾染了他胸口的衣料。
凶手转身就走,策玄模糊地看到了白色的衣服下摆和黑色的靴子。房门被关上,他的呼吸接近于无,黑色的头发渐渐全白,皮肤变得褶皱。
窗外飞过来一只鸟,策玄重重倒地,临死前,伸出苍老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五指向下一弯,却抓了一手空,泛白的嘴唇轻启,无声说道:“风吟。”
在千池的潜意识里,他始终觉得策玄是被人杀的。
时间加速只是想掩盖真实的死因。
世界一瞬间变为灰白,他闭眼站在虚无中,片刻,有人碰了碰他的食指。
千池睁开眼,扭头就见策玄安然无恙地站着自己身边,笑看着他。
策玄依旧是当年的模样,眼睛含笑,他不动声色地牵起他的手,带着他缓缓往前走。
千池一直看着他的侧脸,策玄却一直目视前方。
半晌,千池哑声叫他:“策玄。”
梦寐以求的,策玄竟然轻声“嗯”了一声。
千池有种错觉,他真的又见到他了,眼中升起薄薄的水雾,“你,真的回来了?”
策玄柔声道:“是啊,我想你了,回来看看你。”
千池心跳倏地加速,他停步想拉住策玄好好抱抱他,但策玄似乎并不这么想,看都不看他,径直往前走,手指从他手心抽离,他惊恐万分伸手时却抓了个空。
在那一瞬间,策玄的身体变得透明,前方寥寥几步,霎时燃起烈焰。
策玄往前一脚迈入了烈焰中。
烈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双腿顷刻之间便被火光吞噬。
千池惊恐地立刻上前,策玄却在此时转身,烈火更加猛烈,攀到了策玄的胸口。
火焰跳跃在策玄两边,放肆地彰显着它不可一世的威力,焦煳味儿蔓延开来,千池没有犹豫奋力一跃——
却被人一掌推出!
千池睁大了眼,身体向后退去,他看见火光中的人朝他一笑,离页与策玄的脸来回在他脸上切换,不变的只有那抹充满愧疚和爱意的笑。
接着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名状的悲哀。
他愣住了,只见那人最后开口说话:
你该回去。
你该回去履行你的责任,穿过人鬼莫变的人群,无畏斩尽世间恶魔,让无数冤魂超然解脱,让平凡的人类获得自由与公平,永远健康快乐地生活在阳光下。
这是你的使命,在胜利之前,你必须出尘——
要出尘——
出尘——
忘了我——
千池惊慌地睁开眼,大口喘了几口气。
睡前离页和他说的话,都是他做的梦,方才床上的一切才是真的。
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到了夜色里脸部轮廓比较模糊的离页。
彼时他正安然地睡在他枕边,呼吸均匀,一点都没有被他影响。
千池有些动容,他轻轻凑过来抬起他的头,揽他入怀,死死抱着。
离页的脸近在咫尺,他们额头相抵,千池眼中有不舍、心疼和难过。几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他几近失语,半晌,怕吵醒离页,小声道:“我不会听你的,你今生到死都别想摆脱我。”
“宝宝。”他最后亲昵唤了一声,将脸贴近离页的脸闭眼像猫似的蹭了几下,“我的宝贝。”
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离页醒过来的时候,千池已经不在了。
他从床上爬起,环顾周围一圈也没见到人,便穿上鞋进了卫生间。
这家客房用一个不大的隔间,弄出来个现代化的卫生间。墙壁是红木,地板也是木的。
千池刚把脸洗完,他直起身拿过毛巾擦了脸,余光看见离页进来打开了水龙头,他垂下头的时候,脖颈的红晃到了他的眼。
他边擦脸边闷闷沉沉地笑了好一阵子。
离页冲掉脸上的泡沫,将脸上的水珠大致擦了一遍,仰头时千池就把毛巾盖到了他脸上。
一顿揉搓,他脸上的水迹就被擦干净了。
毛巾被人拿走,千池贱兮兮地盯着他的脖子看。
离页觉得他脑子又抽了,“怎么啦?”
“让我看看我的杰作。”千池挑挑眉,抬手解开他侧腰的衣带,一瞬间掀开了他衣服。
满江红。
千池甚是满意,贱里贱气地笑道:“我宝刀不老哇。”
离页拍开他摸上来的手,骂了一声:“流氓。”之后系好衣服,转过身接了水挤上牙膏刷牙。
千池歪头捏着他后颈笑,过了会儿正经起来,说:“我一会儿出去看看,再找找连接点,顺便再去查查那个佛像。”
他环顾四周,又说:“牙膏牙刷都是“三无”产品,客栈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配备好的,没了总得去买,到哪买,这些现代化的东西的生产厂家在哪儿。”
离页缓缓抬头,含糊不清地说:“这里并不像他们所说的与世隔绝。”
千池打个响指,说:“嗯,对了,花青今天是在这儿待着还是跟着我?”
离页要工作不方便带着它。
“你问它吧,它又不是我手下。”离页说。
千池点点头,放开他的后颈,说:“你们俩也并不是水火不容嘛。”
离页没说话,吐掉口中的水,放好牙杯。
千池见他不说话,当他默认。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捏着他的脸笑道:“你洗完了,该给我梳头发了。”
花青喝了水吃了颗圆滚滚的葡萄,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选择跟着千池出去找线索。
雨还在下,红袍离页暂时用不着穿,便把它取下来披到了千池身上,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他早点回来。千池交代他一般不要和客人发火,干活儿的时候小心一点。
庙昨天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这次千池换了个方向接着查。
找连接点的路上,他就神像的问题询问了几个年轻人,他们的回答几乎一模一样。
千池问:“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信奉山神的?”
他们思考了很久很久,还没有找到时间点,不确定地说:“从老一辈开始的?十年前,五年前?不知道了,记不清了,反正他很厉害,保佑我们无病无灾的,挺好的,我爹他们都信他。”
千池:“那你们信他吗?”
“信啊,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年年如此,这般成绩世上有哪个神仙可以做到。”
千池试着拿同样的问题问了几个老人,出乎其料的,他们的回答和小辈们一模一样。
一般老人对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记不清也会说出个一二三或者一段具体的时间节点。
连老人都记不清从什么时候信奉山神,这就很奇怪。
千池蹙眉又试着问:“这里有人讨厌他吗?”
几位老人这下急了,指着千池鼻子骂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山神一心为我们,是我们的福星,怎么还会有人讨厌他!我看你这人是故意来找碴的!”
老人将千池痛骂一番,拂袖而去。
看来这个山神很受桃源乡居民的喜欢啊。
千池觉得以后要谨慎行事了。
边问边找,不知不觉时间已到了下午,花青怕冷一直缩在他脖子里不出来,小手托着它的大脑袋,看风景。
“这里的风景和幽蒙谷差不多,就是气温太低了。”花青吐槽道。
千池撑着伞走在鹅卵石铺成的蜿蜒小路上,伞面上的水断断续续地落地,周围的枯草上水珠晶莹剔透。
他走了很久,进了禅院,敲了古钟,看了菩提树,去其他几个村里借着问路的由头,问村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事或者村中有哪些特殊建筑。
贾家村的一个小孩儿告诉他,村里有一个界碑。
“那个界碑上面写着到此止步,但是村里人说后面藏着宝藏就陆陆续续有人去,他们还真的找到过宝藏,后来去的人多了,那里就变成了不毛之地,到此止步的字样也变成了违者杀无赦,凡是靠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娘说界碑后面住着妖怪不让我们去。”
这小孩儿看着也就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里居然能如此冷静地说出这么一段条理清晰的话,还真让人佩服。
贾家小孩儿坐在亭子里和千池侃侃而谈,小表情透露着洋洋得意,说:“偷偷告诉你,我去过界碑后面哦。”
千池笑问:“哦?那后面什么样子?”
小孩儿瞬间泄气,道:“啥也没有,荒草一片。”
“不过,后面很远的山上有一个道观,道观里有三个道士,他们让我赶紧走,等我跑到界碑的时候就看见那庙里突然闪起了一道亮光,威力无比,直接掀开了道观的屋顶,然后界碑也开始发光了。”
那看来这个界碑可以去瞧瞧。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啊。”
路上时,千池灵机一动,又拿出之前的问题问这个小孩儿,然而小孩儿的回答和他们一模一样。
就好像……被人洗脑。
“信啊,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年年如此,这般成绩世上有哪个神仙可以做到。”
“从老一辈开始的?十年前,五年前?不知道了,记不清了,反正他很厉害,保佑我们无病无灾的,挺好的,我爹他们都信他。”
千池倏地停在路边,沉声问:“这些话谁教你说的?”
小孩儿脱口而出:“我爸啊,他让我这么说。”
“他知道我要来要问你这些?”
小孩儿立刻禁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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