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望了望,看着不远处逐渐聚来的沉云便知马上就要下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我试着在村口那一户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应答我,但是最后那声响还是归于死寂。
天色越来越暗,空气也渐渐笼上潮湿的味道,夏夜的闷热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一带依山傍水植被茂密,气候温润潮湿,想必一年四季都雨水丰沛。
然而我身上还穿着新的羽织,一想到它可能会在接下来的雨水中被淋湿,我便感觉有些气馁。影太郎也因为风雨欲来的天气看起来没精打采,飞也不飞了,干脆停在了我的肩头,一心一意梳理着被气流扰乱的羽毛。
雨如期而至,连着敲了几户的门都没人应,我也只能颇为狼狈地借着人家门口的屋檐躲一躲雨。我能看见三三两两的窗户缝里透出暖黄的灯光,有的人家还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影太郎也嗅着味道了,可他并不喜爱人类食物,倒是对我的糖更感兴趣。
他瞪着圆溜溜的豆豆眼抬头望向我,天知道我是怎么从这毛茸茸的脸上辨认出期待的含义,我无奈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认命地掏出了糖袋。
这场雨下得极密,地面很快被浇淋透湿,我不得不努力再往后缩一缩,免得衣角被屋檐落下的水流溅湿。时间不等人,看着夜色将至,我不得不盘算着去这附近走一走,虽然必定会冒雨,但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管怎么说都比在这里傻傻站着躲雨有效。
在我准备迈步离开的时候,我身后这户人家有了动静。原本紧闭的窗户被人从里稍稍推开了些,我循着声望去,看到的是窗缝中露出一小部分干枯消瘦的面庞。见我与他对望了一会,老人这才又把窗户推开了些:
“小姑娘,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紧张。
为了应对这类的说辞我早就打了腹稿,因此回答起来一点也不慌张:“我去东边探亲,之前看着要下雨就打算在这一带躲一躲。”
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我扫了一眼周围,目光所及有不少悄悄透过窗缝观察这里的人家又慌着关上了门,这下我语气中的气馁真的是发自肺腑了:“如您所见……我现在只打算在屋檐下躲一躲,如果打扰到您了的话,我会马上离开的。”
老人没有立刻反对,也没有马上同意,而是探着头打量着我的装扮,又看了看我肩头来不及飞走只好乖乖装傻的影太郎,他顿了顿,转头与室内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点点头:“你先进来吧,一个人在外面站着也不安全。”
被老人迎进室内,我看到桌边还站着一位老妇人,昏黄灯光下她似乎因为我的到来有些无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我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味道,目光不经意在墙边堆砌的竹子上扫了眼,然后老实介绍道:“我叫千鸟,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那位老人将门窗重新关好后才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老伴的肩膀,见她不像之前那样紧张了这才邀请我坐下。
“坐吧,”老人为了斟了一杯茶水,又打量了一会肩头的影太郎,唇角微微勾起:“你的乌鸦倒是有点意思。”
“影太郎,他的名字。”见有了话题,我连忙摸了摸影太郎的头顶,然后真诚道谢:“感谢两位的收留,至少我不用担心影太郎身上被淋湿了。”
或许是我的话触到了什么点,两位老人的神情僵硬了一会。见我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老人掩唇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然后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既然你是去东边探亲的,我也不留你过夜了,一会雨停了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有些不讲情面,老人皱着眉头想了想,在注意到我腰间别着的刀之后这才下定决心解释道:“其实也不是我不愿留你,是我们这里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无依无靠更不安全,尽早出门带着刀能够防身也是件好事。”
“不安全?”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润润唇,扫了眼厅中挂着的那些各种花样的油纸伞:“您是制伞匠人吗?”
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制伞匠,又是行动力薄弱的老人,他们是从哪里知晓这里不安全的?
或许是见我好奇心颇重,又为了让我对潜在的危险引起足够的警惕之心,一旁始终没有发话的老妇人急着开口解释起来:“小姑娘也别太担心,但是这一带确实不怎么安全,更何况外面还下着雨。”
下雨?
“你一看就是外乡人,所以可能不太了解情况。”老人叹了口气:“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靠制伞为生,做好的油纸伞会送去附近的城镇销售,靠的也就是一点继承下来的手艺活。”
我点点头,又看向挂满了墙的油纸伞。伞柄细直精巧,伞架也精致漂亮,老人显然经验丰富手绝佳,各色油纸伞面上还绘了花鸟鱼虫,看起来比大部分铺子里的伞更别致。
“您做的伞真漂亮。”我诚心夸赞道。
“混口饭吃罢了,可惜我一把老骨头什么也护不住。”老人情绪愈发低沉,他又看了看我的刀,悠悠叹了口气:“如果我能给阿园配一把刀,说不定她就不会被怪物吃掉了。”
“我们这里啊,藏了一个吃人的怪物,”他的语气有些沉重:“那怪物把我的孙女阿园也吃了,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就剩下半边身子,身上也只有一把伞,可是我做的伞只能挡雨,根本防不了身。”
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睛被悲伤填满,他用力将即将滴落的泪水抹去,深吸一口气,用严肃而郑重的语气警告:“所以等雨一停,你就赶紧离开吧。”
“我们这里时不时就下雨……每当下雨的时候,那怪物就出来吃人了,昨天就又死了一个。”
我恍然大悟,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除了两位老人之外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愿意收留我躲雨,因为他们都担心我就是那个趁着雨天出门吃人的怪物。而他们之所以愿意冒险收留我,恐怕也是看我一个年轻女孩子在外游荡,不愿眼睁睁看我像他们的孙女那样被鬼杀害。
可是作为昼伏夜出的鬼,虽然他们能够借着阴雨天外出捕食,可是明显在夜晚更能高枕无忧。靠两位老人的说辞,这鬼显然只是在下雨天出现,难不成是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我将注意力放在了油纸伞上。
“请问我能看一看您做的伞吗?”我缓缓起身走到墙边,抬头仔细打量着被小心挂起的成品。
“当然可以,”老妇人跟着起身,将一旁已经做好收起的伞递给我:“这把已经做好了,墙上挂着的颜料还没完全干。”
手中的伞很轻,伞骨与伞柄却极为结实,坚韧的竹料赋予了伞架耐用耐磨的特性。透过烛光,伞面上手绘的桃花栩栩如生,让我突然想起春季桃山的烂漫盛景。只可惜鲜活记忆中的桃子清香根本没有办法被回忆起来,因为伞上属于鬼的气息太明显了。
所有的伞都有鬼的气息,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何以制伞为生的每一户人家都沾染了鬼的气味。
我小心摩挲着伞柄,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您制伞用的竹料好像与其他地方卖的不太一样。”
“对,”老人点点头,走到墙边拾起一截被砍下的竹料:“我们用的都是东边山上的竹子,竹子的品种很特别,比普通竹料更轻,但是也很坚韧不易折断,纤维笔挺,拿来制作骨架再好不过。”
“东边的竹林?原来您还需要自己去山中采料吗?”我指了指已经堆了半人高的材料,哪怕这竹子再怎么轻,想必对行动不便的老人来说还是颇为困难的体力活。
“当然不是我,”老人连连摆手:“我一把老骨头了,除了闲来无事做伞,别的什么都干不了。”
“是住在竹林里的阿旬,他也没别的家人,平日里靠着帮我们砍竹子然后挨家挨户送过来,趁机会赚一点辛苦费。”老妇人又小声哀叹:“阿旬也是个可怜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家人,他的父母当初也是被怪物吃掉了,他不想继续待在村子里就干脆一个人进了山里。”
“他啊,只要攒好了竹料,差不多一个星期来一趟,我们谁家要买开门叫一声就行。”
影太郎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被我眼疾手快捏住了小嘴巴。见他意识到差点露馅,影太郎自知理亏连忙将头又往前探了探,假装是在与我的手嬉戏。
“那么请问那位叫阿旬的年轻人,一般都会是什么时候过来呢?”我一边用指腹抚摸影太郎的圆脑袋,一边追问道。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点吧,天色刚暗下来,如果没有下雨他就会来。”
现在?
我轻轻点了点影太郎的头顶,他会过意,便知这位住在山里的“阿旬”恐怕就是鬼了。谈话间,外面的雨声也渐渐有了转小的趋势。见我提出离开的决定,两位老人虽然惊疑却还是拗不过我,只是在临行前,我顺势向他们买了一把伞。
我站在屋檐下,叮嘱两位老人关好门窗,这才撑着那把绘着桃花的油纸伞向东边走。按照两人的指引,刚走到路口我就能望见隔着田垄的那座青翠山林。
“千鸟,你为什么……要拿着这把伞呀?”一闻到头顶属于鬼的气息,影太郎就觉得极其别扭。
“那个鬼是一个领域意识很强的鬼,”我手指一旋,油纸伞跟着转了一个圈,伞缘的雨滴便开了花一般四散飞溅,“他靠着竹料做了标记,这是在告诉别的鬼,拿着伞的人已经是他预留好的食物了。”
“所以我拿着伞,他一定会以为我是下一个不听话的猎物,但是现在时间不对,他只会先出现查看一下情况,而不是第一时间对我产生攻击的想法。”
“既然阿旬的父母也是被鬼所杀,恐怕是他独自在山里又发生了意外,最后自己也变成了鬼。可是他并不想承认自己是鬼的事实,因此除了送货的时候腾出手打伞太不方便,也容易引起人们的警惕心,他其他时间都一心一意想要避开夜晚出行。”
——就好像一旦选择在夜晚出行捕食,他就真的陷入阿鼻地狱永难翻身了。
迟来的五一祝福www
大家节日快乐呀,不管是宅家还是外出,都要好好享受一下假期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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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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