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南知终于吃完了砂锅。
他拿着餐盘走向餐具回收处,却在看到某个身影的刹那,如死机般停住了脚步。
那人穿着短款的青白相间的校服,和一众男女嬉嬉闹闹地走向楼梯口。
旁边高大的男生突然伸手揉了揉那个人的头,那人炸毛地跳起来,周围的朋友看着,都在笑。
乐南知死死地盯着他们看起来幸福无比的背影,眼眶突兀地扯上血丝,顷刻间模糊了他的视线,只留下和那天一样森冷的红。
耳鸣带来的眩晕没有胃里的绞痛让人难以忍受,但是乐南知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那些经年不消的伤疤,嘶吼着咆哮着拼命地在他身上灼烧,疼痛感一直蔓延到胸口,形成恶臭的抹布缠裹在鲜活的心脏上......
乐南知想吐。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收餐口,朝着残肴桶吐,他吐得稀里哗啦,把刚刚吃的砂锅吐得一干二净,很快,挠喉咙的胃酸上涌,乐南知接过阿姨的纸,逃一般地奔向洗手间。
水声哗啦,乐南知却听不见一点,他侧头将口鼻对准出水口,用尽全力地感受现在的窒息,他需要某些东西给予他慰藉,如果没有,死亡也行。
旁边正洗手的人见此情形,忍不住张口:“需要帮忙吗?”
乐南知猛地睁开眼,如同困兽一般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人被他眼底浓烈燃烧的恨吓了一跳,见人没事,立马跑了出去。
乐南知陡然回神,窒息漫过意识,他关紧水龙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行......不行......药呢?药呢!
抽搐的手和暴跳的心告诉乐南知自己又犯病了。
很久没再见到那两个人,他已经不再随身带药了,药在教室......
太远了......太远了,怎么这么远......
乐南知躲进隔间里,掐着皮下是心脏的地方,试图让疼痛消解不断攀升的频率,他用力地掐,边掐边拧,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都变轻了,可是心跳的频率仍然丝毫没见缓。
怎么这样啊,乐南知愤恨地一拳一拳砸着自己的心......怎么这样啊,别一看到乔赫言就这样行吗!你该去杀了他杀了他!而不是在这里折磨你自己!草!草!草!
他扯开袖口咬着手腕,很快尝到了血腥味,铁锈般的味道刺激着大脑,乐南知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恢复正常。
可是好疼啊......乐南知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他含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喉咙发出无助的呜咽......好疼啊......
两年前的片段如蛇一般不受控地进入脑海。脏乱的厕所、潮湿的楼底、恶臭的辱骂……难忍的疼痛、难消的青紫、难闻的血……
还有什么?
乐南知舔去手腕上的血,缓缓地站起身,他走到洗手台上洗了把脸,抬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彼此都看清了眼底绵绵不绝的恨。
以及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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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旭一回来就看到乐南知在仰头吃药,他发尾洇湿,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拿起桌上的药罐,狠狠拧眉,“你在吃什么?”
药罐是纯白的,没有任何文字。
或许是药物给了他极大的安慰,乐南知发现自己不再那么难受了,他将药从凌旭手里拿回,抖了抖,“维生素啊。”
凌旭不信,依旧皱眉。
乐南知把药收回书包,说:“不然是什么?”
不等凌旭细想,乐南知就拿着那张记着问题的纸和他的笔记本放在两人桌子中间,睁着漂亮的眼睛说:“求解答。”
凌旭晃了下神,他吃什么药自己也确实管不着,何必在意呢。
这样想着,凌旭不再纠结刚刚的药,侧过身回答乐南知的问题。
倾身时候,彼此的呼吸紧紧纠缠,温润的男声有条不紊地讲解知识点,时不时夹杂着另一种清亮的提问。
有个地方没听清,乐南知不由自主将身体前移了些,凌旭将音量拉大,身体略微后倾。
倏地。
“凌哥!一起去打......球啊。”乔赫言拉着沈君灼走入三班的后门,身后跟着一些别的男生。
是乐南知在食堂里看到的那些人。
熟悉的、无比熟悉的,在无数个失眠的午夜里盘旋的,挥之不去的声音顷刻间攥住了乐南知的呼吸。
他抬头,纤长的眼睫微颤,玲珑的眸子里刻下了乔赫言分明的身影。
对视的刹那,无声的隐秘在乔赫言的停顿里蔓延。
乐南知猛地把唯一一个属于自己的白纸从凌旭手中抽离,五指紧紧攥着,指尖瞬间戳烂白纸。
凌旭正写着公式,墨水在乐南知的动作里划出长长的一道线,他停止了讲话,盯了乐南知几秒,随后将目光缓缓地移向乔赫言。
“等一下,我先给同桌讲......”
乐南知却打断了他,甚至是急切地,冰冷地说:“不需要了。”
凌旭拿纸的动作蓦地顿住,他看向乐南知,对方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有放在桌下的手一直在细微颤抖 ,从看到乔赫言的时候。
他偏过脸,:“你们认识?”
乔赫言缓过神,厌恶地看向乐南知:“一个人自视清高的人罢了,不熟。”
乐南知没应。
凌旭闻到了烽火的硝烟,“有矛盾?”
一旁的沈君灼终于开口,眼神定在乐南知长开了的脸上,摇了摇头,“一些误会。”
乐南知抬起头,眼中再一次描摹了这两个人的形状,一个精致可爱,一个清冷温柔,皮囊一个赛一个出挑,可惜,灵魂的块状都是一坨陈年发酵的屎,他们每说一句话,乐南知就越想吐。
他们包括凌旭。
左手伸进书包里摸到了药罐,微凉的触感给予了乐南知莫大的安全感,他对上凌旭询问的眼,“你什么时候走?”
凌旭的神色阴晴不定,紧紧锁着乐南知眼里的冷漠,“刚刚听懂了?”
乐南知没再回,在他心里,凌旭已经在发臭了。
他就是这么武断地,就是这么草率地给凌旭定了性,乔赫言是屎,和他在一起玩的自然发臭。
或许凌旭并不知道乔沈做过的事,但是那又怎样?那又怎样!他就讨厌了就连坐了怎么样!
乐南知快要控制不住眼底的情绪,从前凌旭的种种行为在他眼里都变了种意味。
乔赫言见乐南知又当上了哑巴,白眼一翻,朝凌旭撒娇,“哎呀凌哥你别管他了,我们走吧!”
凌旭看都没看他一眼,依旧定定地将视线投在乐南知身上,见他满身装备着排斥,才缓缓起身,“嗯。”
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去,只有沈君灼留了下来,他走到乐南知的跟前强行闯入他的视线。
大半的光线被遮,乐南知下意识地抬头,沈君灼背光而站,脸色藏在阴影里,乐南知听到了他在笑,他在说:“不会又喜欢上凌旭了吧,乐乐。”
沈君灼想起刚刚进来的时候两人之间无比微妙的气氛,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声音却依旧如沐春风,他看着乐南知泛红的眼眶,说出来的内容却如毒蛇吐信:“凌旭没那么良善,你攀附他不如攀附我,最起码当时我是真的挺喜欢......”
“呕!”乐南知再也控制不住汹汹袭来的反胃感,他干呕一声,捂着嘴跑向洗手间。
沈君灼脸色青白地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凌旭和乐南知紧紧相连的桌子。
另一边的操场上。
乔赫言正拉着凌旭滔滔不绝地讲着乐南知的过往,说他装、说他嫉妒自己、说他喜欢打架......嘴皮子不断颠簸,脸色扭曲,那副阴毒的样子连旁边的王烁都看不下去。
王烁:“没必要这么说人家吧?”
乔赫言见有人为乐南知说话,更来劲:“你懂什么?他......”
凌旭烦躁地把篮球往王烁身上用力扔过去,后者不明所以地接过。
乔赫言以为凌旭在帮他找场子,脸上的表情做大,讲的内容也越来越猎奇。
太阳烤着地面,汗水被悉数吸进汗发带里,凌旭神色淡淡地听着操场上吵嚷的声音,脑海里全都是乐南知最后的一个眼神,那个他从没见过的,满是厌恶和排斥的眼神。
有漏网之鱼的汗珠滴在脖子上,他皱着眉站起来,“乔赫言。”凌旭走到他面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道别了众人。
操场上的几人琢磨着刚刚那副场面,看着乔赫言沉下来的脸色,神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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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吐两次,乐南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吐的了,他干呕着只啐出了些酸水。
沈君灼......
乐南知捧起水冲了冲脸,克制着想要杀人的冲动。
第一次见沈君灼是在厕所里,那天乔赫言找了3个外校的练家子把他堵在隔间,上个星期刚被乔家警告过,乐南知没再玩命地反击,他忍受着身上的拳脚,咬着牙没吭声,这是最后的倔强。
乔赫言不满足于他的隐忍,认为那三个人在放水,赤手空拳没有说服力,他们果断地上了器具。
那是乐南知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暗沉的血充斥着视网膜,他很害怕,但不是怕被打死,他怕妈妈和姐姐流泪。
而沈君灼就是在那样的绝望之际出现了,像一个英雄。
再后来,他为保护乐南知与乔赫言对峙,给予他温暖和陪伴,偏爱和支持。
实话说,那是乐南知绵长噩梦里奇迹般存在的一段安生日子。
他不可避免地被奇迹吸引,迷失了心,直到有一天,乐南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你到底还要拿乐南知刺激我多久?”
沈君灼笑了,“你吃醋啊?那就搬回来,我想你了。”
后来沈君灼突然对他冷淡,天天和乔赫言形影不离,乐南知才从别人口中知道,原来他们从小就认识。
竹马竹马,门当户对,校霸学霸,论坛上还有他们的同人文,作为校内大热cp,多的是人喜欢他们。
而那次被他悄悄珍藏的奇迹,在同人文里,却是沈君灼的“追妻手段”。
是的,全校所有人都知道乔赫言和乐南知不对付。
但是偏偏不知道,乐南知快被轻飘飘的“不对付”辗死了。
为什么呢?是他身上的伤口不明显,衣服不够脏,血迹不够鲜艳?还是哀嚎声不够嘹亮,表现得不够痛苦?
乐南知不解,极度的不解,他找到了写文的作者,女孩懦懦地看着情绪激动的他,说:“男生之间有冲突打架不是很正常吗?”
什么?
乐南知其实还想说更多的话,说他反抗了他反抗了!说不是互殴是围剿,说不是打架是围猎......但是看到女生桌上厚厚的一叠手写稿后,他沉默了很久,全程如石像一般僵硬。
国一下,乐南知休学,乔赫言和沈君灼转学。
国二上,乐南知转学。
请给予受害者最大的宽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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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发病、陈伤与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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