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天气还有些冷。

写字楼下的行人步履匆匆，大多穿着干练的职业装，不够保暖，只能用手裹紧外套勉强挡风。

已经快到中午，可还是没有一点太阳，天空是灰黑色的，低压压的墨云笼罩在城市上方。

正值雨季。

坐在工位上的纪清依瞥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想，不出预料的话很快就要下雨了。

好烦。

纪清依面色难看地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时想。

好不容易按照客户的要求做好第四个方案交了上去，结果客户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说还是第一版比较好。第一版可以的话也就算了，反正纪清依有存档，可是客户说完以后又重新加了其他条件。

什么叫要简约又不能太简单，要高档又要平易近人，要让人一眼记住，但又要低调。

纪清依看着总监发来的要求，感觉头痛得要死。

这个项目已经持续了一周多，本来前几天对面就敲定了第二个方案，结果过了一个下午客户不知道突发什么恶疾，突然之间又改变了想法，要求重新做一个。要求又说不清楚，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看到个觉得好看的就马上改变主意，对接的时候总喜欢扯些深层次的东西，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纪清依面色不太好看，苍白得像一具尸体，疲惫让她看起来很憔悴，显得更加病态。

然而她不是尸体，因为她还没变成死人，她现在只是一个为了赚钱活下去而不得不当牛做马的活人而已。

纪清依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第一版logo叹了口气，抱怨也没用，在心里骂完还是得继续工作，除非现在天降巨额彩票，那样她就可以马上撂挑子走人。

工作已经很烦人了，糟糕的天气更是雪上加霜。

办公室没有开灯，待在有些阴暗的室内，纪清依越发觉得沉闷烦躁。

她讨厌雨天。

讨厌的原因有些可笑，纪清依不想承认自己的喜恶跟闻玙川有关，但她的确是在分手以后，才变得十分讨厌雨天。

在分手以前，她对雨天称不上喜欢或厌恶。她会觉得下雨时出行很麻烦，但在不需要出门，只用在屋里静听雨声的时候，她又会觉得下雨是种享受。

可是自从分手以后，她的心态就变了，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开始下雨，甚至只是有即将下雨的预兆她都只会觉得厌烦。

按理说纪清依早就应该释怀，毕竟她一向心境开阔，不管遇到什么糟糕的事，她都能在一段不长的时间过后豁然开朗。可是都已经过去快一年了，纪清依每次想起闻玙川来还是会觉得难受。

啧。

雨果然很快下起来了，纪清依盯着电脑，注意力却不能集中，听见敲打窗户的雨声后她终于忍不住烦躁地发出声响。

又是讨厌的雨。

只要下起雨，纪清依脑子里就会自动回放分手以前的事。

雨水就像链接起她们的线索，一旦出现，她就会顺着这条车辙回忆起曾在雨中出现在她面前的闻玙川。

她们有很多故事，不，现在想起来应该只能算是事故了吧……总之这些事件很大一部分发生在雨中。

比如那个让她记忆深刻的分手场景。

那种终于意识到自己像跳梁小丑一样被人玩弄后，不知所措并且十分丢脸的感觉让她十分难受，每次回想起来有关对方的事，纪清依总会懊恼不已。

又想起来那个傻逼……

盯着电脑上需要修改的方案，纪清依又开始头疼，不耐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每次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想往事时，她总会后悔和闻玙川谈恋爱，毕竟谈什么不好，非要给自己谈个案底。

平心而论，恋爱的时候闻玙川对她一直很好，记得她只提过一次的喜好，在她生病的时候对她细心照料，每一次争吵也是对方先低头。不管是情绪价值还是实际行动都挑不出什么不好的，恋爱一直都谈得很开心，感受到幸福的时候，纪清依甚至想要永远和对方待在一起。

可是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很快就被现实击破了。

纪清依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对方做得太好，而她做得又不够好，这让对方有了落差，最后才选择离开。

但她只要多想一会，这种自我反省就会马上结束，毕竟从分手时的情况来看，怎么想都是闻玙川脑子有问题。

直到对方提出分手的时候才发现这点，是不是太可笑了一点……

除了承认自己眼瞎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也是纪清依感到难受的一点。毕竟要接受自己识人不清，和有病的人谈了快一年，而且谈得像上瘾了一样，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对方，这实在是很丢脸。

谈的人单纯只是渣也就算了，毕竟很多人只是玩玩而已，这没什么特别的，虽然会感到痛苦，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稀奇。可惜纪清依实在没有对方不爱了，或者另寻所爱的证据，虽然说也许这些证据是存在的，只是没有被纪清依发现而已，可是从纪清依掌握的情况来看，好像真的只能解释为闻玙川脑子有病。

谈渣的人好还是脑子有病的人好呢？

答案当然是都不好，可是后者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以这么抽象的理由作为分手原因的。

想到这，纪清依本就混沌的脑子里又不怕添乱似的自主回放起了分手的场景。

__

那时候是夏季。

快有一个月没见了。知道闻玙川拍摄地理杂志的任务终于结束，并且已经回到家以后，纪清依直接买了对当时的她来说还太过昂贵的飞机票，跨越了一座城市去找对方。

本来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可是好不容易到了公寓门口，却怎么也等不到对方开门。纪清依只能选择放弃这个惊喜，在微信上联系了闻玙川，结果却得知对方不在公寓，还在外面。

虽然惊喜已经不复存在，不过纪清依期待见面的心情仍然雀跃。

但这种雀跃的心情很快就被长达两个小时的等待消磨殆尽，纪清依无聊地坐在公寓门口，等待着闻玙川的回应的间隙看了眼关着的玻璃窗外。

天气瞬息万变，刚刚下完雨，接着出了一小会太阳，现在一瞬间天空又变回了乌云密布的样子。

闷热的空气在阴暗封闭的走廊上没什么流动，纪清依坐久了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衣服还有些湿，蒸腾的热气让身体变得黏腻更加难受，只有后背紧贴着墙壁才能感受到一点凉意。

炎热的夏季，虽然下过雨，可纪清依还是热得头脑晕乎，她闷闷地坐在地上，有些不安，可是又说不上来。

纪清依催促着闻玙川回来，可是没有得到回信，她盯着单方面发送很多信息的聊天框发呆。应该是突然间有什么急事，没来得及看手机吧。虽然她根本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对方明知她在等对方回来的情况下还冷落她这么久，但纪清依心里还在为对方做着解释。

直到大雨再次倾盆落下，雨滴击打窗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纪清依才回过神来。

她愣愣地站起来，看着窗外。虽然下了雨，可是没有空气流通的走廊还是很闷热，看着雨滴拍在玻璃上滑落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痕迹，纪清依心脏越发觉得闷。

飞机刚落地的时候也下了雨。她在另一座城市的时候就看过了天气预报，但还是决定过来。

她从来没来过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在飞机场跟着指使转了几圈才走到出口。这期间雨越下越大，等到她打车来到这个小区时，已经下成了暴雨，她就撑着一把只够笼罩她一人的小伞下了车。

雨太大了，风一吹雨水斜飞，摇摇欲坠的伞能遮住的地方更加少，等她走到楼下时，身上已经淋湿了很多。

她很讨厌被雨淋这样的麻烦事，可是却毫无抱怨，她那时候只是心情愉悦地想着马上就能见到闻玙川了，她还特地没告诉对方她要过来，想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现在看见雨再次下起来她却觉得难受，天越来越暗，长时间的等待，让她越发烦躁不耐，纪清依拎着还没干完的裙摆，想着待会要好好骂闻玙川几句。

这个时候闻玙川终于回了一句话，她等了那么久，对方就只是冷淡的回了一句。

「下来楼下。」

纪清依看见自己一长串信息后只等到这四个字心里感到委屈，不过她还是愚蠢地自我安慰着，也许只是文字无法传递心情的原因，所以才会感觉对方很冷漠。

她不知道为什么闻玙川要她下去，不过她还是照做了。

闻玙川站在电梯口旁边迎接纪清依，一如平常一般笑着看对方，黑色的长发垂下，在她的脸上落下阴影，纪清依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还是冲了上去，而闻玙川只是在纪清依跑过来快贴上自己的身体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小步。

终于看见了日思夜想的面孔，纪清依心情不可抑制地变好了些，一时把刚刚的不满全都忘记了，也忽视了对方的动作。纪清依笑起来，眉眼弯着，像一轮明月，她就要诉说今天的经历时，面前的人却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我们分手吧。”

……

什么？

纪清依一时间愣住，笑脸变僵，她看着面前像平常一样笑着的人，可是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和熟悉，就像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

笑意敛去，她像被浸在了水里，炎热的季节却突然感觉到冷意。她不知道闻玙川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也许她应该尝试拒绝一下对方，但她最不喜欢去强求什么，也很不喜欢挽留人，所以最后只剩下沉默。

她没有开口，实际上她也开不了口。

大脑像走马灯一样，飞快地过着过去愉快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没想出任何让对方提分手的原因。

为什么呢？不爱了，腻烦了？也许吧，其实这么久没见了，感情淡了也很正常不是吗，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自顾自地想念对方而已。

纪清依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虽然为了来见闻玙川一面做了很多麻烦事，这让她非常不爽，可是说白了这些也是她自己的事，而且她现在气得有些发抖，要吵架肯定是吵不赢的，还不如直接走，及时止损，省得闹得更难看。纪清依打算马上离开这里，这可能会显得她很窝囊，可是她不想多费口舌，以免显得自己不舍。

就在她逼迫自己接受一切的时候，她突然间听见了对方主动说出了分手的理由。

“因为我是神仙，现在要回天上了。”

闻玙川目光真诚地对纪清依说。

“？”

纪清依无语凝噎。

__

不能让自己沉浸在这种让人尴尬的分手回忆里面，纪清依在大脑自动播放到那句“我是神仙，现在要回天上了。”的时候，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每次想起对方抽象的分手原因，她的身体都忍不住发热，脸颊升起红晕。

红温了。

悲哀地发现时隔快一年，自己还是不能自然回忆这段尴尬的记忆时，纪清依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仔细想想，又有什么人能面色如常地面对一个自称神仙，就快上天的人呢？

我这也是情有可原。纪清依这样想。

给自己找到没对前任释怀的理由后，纪清依被自己逗乐了，她咧着嘴角笑了两下，就面色僵硬地对上了总监的视线。

果然只要下雨就没有什么好事。纪清依内心无语，但面上还是收回笑容，马上正襟危坐，再次面对着电脑上的图案。

好烦，还是好烦，这样也不行那也不行。纪清依修改了几下，忍不住又烦躁起来，听到雨越下越大，拍击窗户的声响更激烈后更是恼火。

今天真是糟糕的日子。

纪清依在一阵厌烦后无力又无奈地想着。

然而今天的糟糕还不止于此。

就在纪清依终于有了灵感，修改出比较满意的方案提交以后，已经到了下午。

肚子已经饿过了头，纪清依现在只觉得头晕脑胀，可是却毫无食欲，总觉得吃东西是很费力的事。

咬合，咀嚼，好累啊，纪清依无力地想着，她现在只想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最后她打算喝杯奶茶，好歹是有糖分的东西，至少不会低血糖晕倒。

纪清依想好后马上在手机上点了单，过了一会就下楼去取。

雨一直在下着，纪清依撑着伞走出写字楼的时候感慨着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

她以为难受得发晕的时候去自提奶茶，然后被雨打湿大衣外套已经是最糟糕的事了，可是事实证明，没有最糟的只有更糟的。

纪清依走在路上还能勉强安慰着自己，至少现在不是夏天，距离她最讨厌的雨天还有一段距离。

然而在提着奶茶从店里出来，因为低头看了眼手机，结果出门时直接撞上了人，刚想要道歉，抬头一看，看见了十分熟悉，熟悉到还没完全看清，只是看见了一个逆光的剪影她就能马上认出对方，脸色变得面如死灰时，这种安慰就变得全然没有用处了。

今天的确是非常糟糕的一天。

纪清依看着嘴角上扬着停在自己身前的闻玙川，脸色难看得仿佛生无可恋一般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