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实验室意外起火后,光明顶组织全体教职工召开了几次教学安全主题的会议,每次会上都强调规范操作,对设备老旧一事只字不提,老师们也都应付着摆摆样子,学校没钱更新实验设备,大家心知肚明。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郑可夏每天给自己安排满满当当的工作,这样她就没有时间想许悠。许悠连续好多天没有回来,郑可夏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过分了,许悠不会再理她了。

这天上午,郑可夏正在办公室备课,手机突然响了,屏幕显示一个陌生号,郑可夏按下接听键,对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喂,是可夏吗?”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是郑永杰,郑可夏的父亲。

“我是你爸啊,能听到吗?”对面听郑可夏迟迟不说话,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嗯,我知道是你,有事吗?”郑可夏应道,却怎么也叫不出那声“爸”。

“瞧你这话说的,我是你爹,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郑可夏冷笑一声,“当然可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至少三年没联系过吧?”

郑可夏记得很清楚,郑永杰上次主动给她打电话,还是三年前,她大学刚毕业,郑永杰问她工作怎么样,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听到郑可夏还要继续念研究生,立刻说自己炒股赔了一笔钱,郑可夏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怕自己开口问他要学费。

有时候,郑可夏真想死皮脸皮使劲敲他一笔,哪怕只是吓他一吓,也能解解自己心中的怨气,但听着他漏洞百出的谎言,又觉得可笑,何必浪费时间在这样的人身上。

那通电话后,他们默契地没再来往,就像他没有她这个女儿,她也没有他这个父亲。

电话那头的郑永杰沉默一阵,才继续说道:“可夏,我知道你心里怨我,过去我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我们是父女,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前几天我回去办事遇到了你舅舅,才知道你回来工作了,还进了承德高中当老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不说你不也知道了吗?找我到底什么事,你直说吧。”

“跟你妈有关。”

郑可夏心底跟着一颤。这么多年,母亲始终是她心里的软肋,任何时候提起,她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郑永杰接着说:“市里新区规划,你妈下葬的墓园要搬迁了,前些天下发了搬迁文件,你妈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这么重要的事你不能不知道,哪天有时间,你回来一趟,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郑可夏默默擦掉眼角的泪痕,尽力用平静的声音说:“好,这周末我回去。”

郑永杰听到她肯回来,语气里透着喜悦,“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早点过来,我提前去市场买菜,爸给你好好露一手。”

郑永杰亲昵的语气和慈爱的样子,郑可夏一刹那觉得好陌生,这真的是自己那个冷漠自私的父亲吗?

从小郑可夏就知道,奶奶和爸爸不喜欢她,他们都想要一个男丁。

郑可夏出生的时候,妈妈大出血险些丢掉性命,所以“生二胎”是家里的禁忌词,每次奶奶和爸爸抱着邻居家的小男孩叽叽歪歪说着他们郑家三代单传、不能断了香火的时候,郑可夏妈妈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都闭嘴。

是的,郑可夏有一个爽朗泼辣的妈妈,她明朗大气,聪明豪放,脸上时时挂着笑容,妈妈长得也好看,皮肤雪白,浓眉大眼,据说当年还是厂里的一枝花!妈妈为人处世快人快语,并且不惮于使用武力,她是整个郑家的主心骨,连一向刁钻挑剔的奶奶都怕她三分。郑可夏出生后,郑永杰母子闹过几次,每次都被妈妈用耳光摆平了。

所以哪怕奶奶不喜欢郑可夏这个孙女,也得来帮忙看孩子,郑永杰一心一意要儿子,只能在心里憋着。

妈妈的坏脾气只有在郑可夏遭受不公平待遇时才显现,平时的她是一个幽默有趣,爱说爱笑的中国师传统妇女,照顾丈夫,伺候婆婆,身为郑家的儿媳妇,她没有半点落人话柄。

那时候他们一家住在职工家属院,郑永杰是厂里的技术工,自视甚高眼睛长在头顶上,院里人明面上跟他过得去,背地里没人待见他。妈妈就不一样了,妈妈是整个家属院的名人,谁家里有事都愿意找她帮忙,出去散步一圈,就能拿不少东西回来,东家新出锅的包子,西家老家送来的青菜,他们都愿意跟她打交道。

郑可夏的童年,就算没有爸爸和奶奶的喜欢,妈妈一个人的爱也足够了,妈妈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给郑可夏无限的庇荫和保护,在她的影响下,郑可夏养成了活泼开朗的性格,就算之后的生活再艰难,想想妈妈给予自己的温暖,郑可夏也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那样可爱的妈妈,怎么会嫁给爸爸那样讨厌的人?

懂事后的郑可夏曾问过姥姥这个问题。

姥姥当时正忙着清洗当天要卖的青菜,伴着哗哗的水声说:“你爹长得俊,你妈从小不论什么东西,就喜欢好看的,吃苹果要挑最圆最红的,爬树要爬最直最高的,我这个傻闺女,事事拔尖出众,就这件人生大事蒙了心,害了自己一辈子。”

郑可夏的妈妈在她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

郑可夏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那天她放学回家,还在路边摘了一捧牵牛花,最近妈妈总咳嗽,她要把这朵花送给妈妈,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家里来了好多人,姥姥和舅舅也从小城赶来了,郑可夏开心地扑倒姥姥怀里,却看到姥姥脸上都是泪水。

“妈妈,姥姥怎么哭了?”郑可夏吓坏了,跑到妈妈面前,才看到妈妈也哭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妈妈哭。

“妈妈,为什么你和姥姥都哭了,到底怎么了?我害怕!”

妈妈紧紧地抱着郑可夏,慈爱地摸着她的头,“乖乖,没事,姥姥想妈妈了,妈妈也想姥姥了,别怕,快回房间写作业吧。”

后来郑可夏才知道,妈妈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以前妈妈总是闲不下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她在操持,一日三餐,洗衣拖地,妈妈在家里虽然掌握着至高的权威,也恪守着传统妇女的操行,伺候婆婆,照顾丈夫,郑可夏甚至没见过爸爸在家洗过一双袜子。

自从妈妈生病后,整个人就像被吸干了血气,迅速倒了下来,她不能去上班,整天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咳嗽,没过多久,妈妈的头发也掉光了,连说话也变得小声。以前妈妈的声音能从一楼传到三楼,夏天的夜晚,妈妈和院里的阿姨婶婶在楼下乘凉,郑可夏一个人在屋里睡觉,耳边不时传来妈妈聊天的声音,郑可夏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奶奶躲瘟疫一样回了老家,姥姥从小城过来照顾妈妈,那时候舅舅家的二表弟刚出生不久,舅妈三天两头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家,一头是女儿,一头是儿子,姥姥那么要强的人,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郑可夏永远也忘不了姥姥回去前的那个晚上。

一开始妈妈笑着跟姥姥聊天,说自己的病很快就会好,让姥姥放心回家,等下次再来,她们就能一起逛街了。

姥姥也笑,说那是一定的,我闺女这么厉害,从小就当大姐大,一群男孩跟在屁股后头叫老大,这点小病算什么?

两人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妈妈虚弱地拉着姥姥的手,“妈,我怕是不行了,这都是命,我谁都不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夏夏,他们家的人一直嫌弃夏夏是个女孩,我要是不在了,他们不会好好对待夏夏的,你回去跟阿鹏说说,把夏夏带到小城好不好?”

五天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妈妈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妈妈的葬礼上,姥姥和舅舅哭得悲痛欲绝,郑可夏被舅妈搂在怀里,看到爸爸一直躲在人群外打电话。

郑可夏挣脱舅妈的怀抱,跑到爸爸跟前,“爸爸,这是妈妈的葬礼,你能不能对妈妈有点尊重?”

郑永杰被突然出现的女儿吓了一跳,郑可夏永远忘不了他那个得意冷漠的眼神,他拍着郑可夏的头说:“你妈已经死了,以后别总用你妈吓唬我。”

奶奶走了过来,郑永杰拉着奶奶的胳膊,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母子俩肉眼可见的开心,要不是葬礼还没结束,郑可夏觉得他们下一刻就要载歌载舞。

很久之后,郑可夏从舅舅和舅妈的谈话得知,她所谓的弟弟在妈妈去世那天出生了,所以在妈妈葬礼上,他和奶奶才那么高兴。

妈妈生病的时候,爸爸就经常不在家,原来自己在为失去母亲惶惶难安的时候,她的父亲早就开始筹备自己的新生活了。

葬礼结束,姥姥和舅舅带着郑可夏一起回来小城,郑永杰连句不舍的话都没有,管束的老婆没了,拖油瓶女儿也走了,他那时候一定很开心吧。

和姥姥在小城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很快乐,姥姥是一个温暖慈爱的老人,虽然家里有两个亲孙子,但她总是更偏爱这个郑可夏这个外甥女,她给了郑可夏很多很多爱,郑可夏没了妈妈,也没了爸爸,但在姥姥身边,她一直是一个幸福的小孩。

姥姥在菜市场门口摆摊卖菜,挣得不多,每次回家都会带好吃的:街边叫卖的酥油烧饼、香香糯糯的豌豆糕、还有郑可夏最爱吃的烤冷面,舅舅家的两个弟弟像喂不饱的小老鼠,每次都在门口截姥姥,从三轮车上找到好吃的,一股脑洗劫一空。

这时候姥姥会从自己的贴身小包里取出另外一份吃的,“快吃,你那俩弟弟吃的没这个贵!”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也是一种幸福,可是老天爷总爱开玩笑。郑可夏上高一那年,姥姥突发心梗,送到医院已经回天乏术,郑可夏再一次失去了最亲的人,那年她十六岁,身边的至亲一个个离她而去。

姥姥走了,舅舅一个普通工人,还有自己的两个孩子要照顾,这样的家庭,是没有能力再负担郑可夏的,她主动给郑永杰打了电话,要求接自己回去,让郑可夏意外的是,郑永杰竟然痛快地答应了。

高二开学前的那个暑假,郑可夏搬进郑永杰家,正式开始了她在Z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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