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站，请各位乘客有序下车……”
地铁提示音将郑可夏从回忆中唤醒，她循着记忆来到熟悉的小区，自从高中毕业，郑可夏就再没来过这个所谓的“家”，刚走到单元楼下，就看到郑永杰抽着烟往这边张望。
“可夏，这呢！”郑永杰掐了烟，小跑着过来，“好久没回来了，我都怕你找不到家，走，快上楼。”
开了门，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光膀子少年，白嫩的肥肉从腰上坠下来，依旧是营养过剩的样子，郑嘉晟无疑了。
郑嘉晟正在打游戏，捧着手机骂骂咧咧的，瞥了郑可夏一眼，又低头陷入游戏中。
“你这小子，见了姐姐也不打声招呼！”郑永杰斥他。
“我没有姐姐。”郑嘉晟小声嘟囔了一句，趿拉着拖鞋进了卧室。
“这孩子，被他妈宠坏了。”
餐桌上摆满了一桌子菜，郑永杰让郑可夏坐下，“锅里还炖着排骨汤，汤好了咱们就开饭。”
“等等，”郑可夏拦住郑永杰，“别忙活了，我过来只想知道我妈墓园的事，谈完就走。”
“那也得吃饭啊，我做了一桌菜，都是给你准备的，你很久没尝过爸爸的手艺了吧？”
郑可夏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有一盘炸花生，她吃花生过敏，小时候还因此进过医院，看来郑永杰都不记得了。
“真的不用，我不饿，妈妈的事到底怎么安排的，麻烦你告诉我。”
郑永杰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愣了愣，回房间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区里下发的文件，这事也不麻烦，墓园迁了这个地方，依照编号新划分了墓地，你妈的在这里，找个好日子下葬就可以了。”
郑可夏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遍，用手机拍照留了底，“好，该花多少钱你跟我说，这个钱我来出。”
“不花钱，都是区里负责。”
“行，那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郑可夏拎起包，半点没有迟疑，抬脚就走。
“等等，可夏，其实今天让你过来，还有别的事。”
郑可夏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她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的父亲一直都没变，还是那个冷漠自私的他。
“这几年股市行情不好，攒的那点家底全赔进去了，你阿姨天天给我闹，嫌我没本事，挣不了钱……”郑永杰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郑可夏真的无比讨厌看到他鳄鱼的眼泪，嫌恶地转过头，“有事说事好吗？我对你的家务事不感兴趣。”
“你！”郑永杰的苦肉计没起效果，恼羞成怒，索性露出原来的面目，点上一根烟翘着二郎腿，“你弟弟被学校开除了，你既然是诚德高中的老师，想办法把你弟弟弄进去，就求你这一件事，其他的都不劳你费心。”
郑可夏也怒了，“你以为诚德高中是我开的，想把谁弄进去就弄进去？诚德高中不收择校生不收高价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想进去就一条路——成绩。成绩达标万事好说，成绩不达标就是市长的儿子也白谈！”
“放屁！你当年成绩也没多好，不也进了诚德吗？你行你弟弟凭什么不行，别拿那些面子上的套话堵我，你是内部教师，一定有别的门路。”
郑可夏无可奈何道：“我上学时校长是吴治义，给钱就能上，你没看那几年诚德升学率退步多严重？现在的校长跟吴治义不是一路人，人家狠抓教学，不搞那些歪门邪道，我真的没办法。”
郑可夏说的是真的，诚德高中上任校长吴治义把学校当作敛财工具，他任职期间，学校退步严重，最后一年升学率甚至比不上隔壁实验中学，自从光明顶从他手里接过这个烂摊子，杜绝一切注水行为，诚德高中迅速回归巅峰，也因此想进去更难了。
“那我不管，你弟弟必须进诚德，不然你阿姨要跟我离婚，这件事你必须给我办成！”
郑可夏哼了一声，“离婚就离婚，跟我什么关系。”
“他妈的！”郑永杰飙了一句脏话，把烟蒂狠狠踩在脚下，“你妈的骨灰还在我手里，你不把这件事办了，我就把骨灰倒进马桶！”
“你！”郑可夏的三观再一次被郑永杰刷新，“你还是个人吗？”
郑可夏约出何雯雯，趴在她肩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你爸真是让我见识到了做人的底线，乖，咱不跟这种人置气，我有一个办法，也许能让你弟弟顺利进入诚德。”
郑可夏擦擦眼泪，“什么办法？”
“许悠！”何雯雯神神秘秘地靠近郑可夏，“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昨天许悠来学校演讲，你知道光明顶为什么那么激动，又是租拱门又是铺红毯的？”
郑可夏摇摇头。
“许悠给学校捐款了，不但还清了吴治义建实验楼欠的外债，还要成立一个实验室基金，以后学校所有实验设备的维修更新都有了保障，可夏，这笔钱简直就是为你们呢化学老师捐的往后做实验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许悠真是高风亮节，嘱咐光明顶不要把捐款的事说出去，我要是给母校捐了这么多钱，我得发动全市的媒体报道我，头版头条至少霸占三天……”
何雯雯还说了什么，郑可夏却一个字也听不到了，许悠、许悠，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呐喊许悠的名字，在她像只小狗被丢弃路边、在她没人管没人问的时候，永远是许悠，像一颗珍宝一样把她护在怀里，保护她、温暖她。
郑可夏想起高二那年母亲忌日，那天她早早起床，坐公交车辗转二十多站终于来到墓园。母亲坟前干干净净的，没有祭拜过的痕迹，第八年了，爸爸依旧没有祭拜妈妈，虽然知道他薄情自私，但内心深处仍抱着一份奢望，希望他看在夫妻情分的份上，寄托一份哀思，送一份纸钱……
自从姥姥也去世后，这个世界上还记得妈妈的，似乎就剩她一个了。
郑可夏坐在坟前，倚在妈妈墓碑旁，小声跟她说着最近的生活：上次考试进步了，最近学习学得好辛苦，不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许悠不许她上床睡觉，杨老师给她买新衣服了，她和许悠一人一套，但她觉得自己穿上没有许悠好看……
“妈妈，我真的好喜欢许悠，每次一看到她心里就好开心好开心，可是她会喜欢我吗？她那么优秀，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耀，跟她比我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没他学习好，没她人缘好，长得也没她好看，妈妈，要是你还在就好了，你一定会鼓励我，让我大胆地去追许悠，勇敢地说出心里的爱意，妈妈，我对许悠的喜欢，好像不是友情的那种，你会理解我的吧？”
天上飘起了雨丝，落在郑可夏脸上，像抚摸，又像眼泪。
“妈妈，我走了，你好好的，我很快再来看你。”
回到市区，雨已经变小了很多，郑可夏下了公交，慢慢往家里的方向走。
她路过一家一直想吃却因为囊中羞涩没机会吃的烤肉店，高大透明的落地橱窗展示着店里的情景，一对夫妻在给孩子过生日，他们拍着巴掌唱生日歌，烛光一闪一闪的，好像也在分享他们的快乐，孩子的爸爸一脸深情地看着面前的男孩，那一刻，似乎全世界只有他一个。
那张脸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是了，郑可夏顿悟，妈妈的忌日是他儿子的生日，他怎么可能放下儿子去祭拜妈妈？可自己也是他的女儿，那样浓烈的爱意她从来没有在她身上感受过。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将郑可夏淹没，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把头埋在膝盖上，一直以来，她都努力做一个快乐的人，可再快乐的人也会伤心的。
不知道在雨中坐了多久，身上突然感受不到凉意，雨停了吗？郑可夏抬头，发现头顶多了一把伞。
“郑可夏，你搞什么鬼？”许悠正要训斥她，看到她红通通的眼睛，立刻紧张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郑可夏一张嘴就是明显的鼻音，“刚才心情有点不好，现在已经没事了。”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许悠弯腰直视郑可夏的眼睛，严肃而认真地说。
也许是许悠眼神里溢出来的担忧，也许是许悠太热切的关心，郑可夏心里一酸，眼泪漫过眼眶一滴滴滑落，“许悠，这世界上没有人爱我了，爱我的人都走了，我妈妈我姥姥，她们都不管我了，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界上。”
许悠轻轻擦掉郑可夏的眼泪，用无比温柔和无比宠溺语气说：“傻瓜，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以后我替妈妈姥姥来爱你。”
“真的吗？”
“我保证。”
郑可夏兴奋地攀上许悠的脖子，她太用力，许悠重心不稳，被她带倒在长椅上，两人叠在一起，差点滚到地上。
“郑可夏，你冷静点！”
“不，我太激动了，冷静不了！”
在许悠的陪伴下，郑可夏的心情迅速恢复过来，再次路过那家烤肉店，郑可夏情不自禁又往里看了一眼。
许悠注意到她的异常，“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郑可夏冷冷道：“那是我爸，他老婆还有他儿子。”
“所以你今天才这么难过？他在给他儿子过生日，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郑可夏曾跟许悠说过她家里的事，她摸摸郑可夏的头，“你等我一下。”
她走进旁边的花店，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束黄菊花，冲郑可夏扬了扬花，转身又进了烤肉店。
这家饭店的前台就是老板娘，经常在大厅嗑着瓜子跟顾客聊天，许悠走进去跟她说了些什么，老板娘先是一脸惊讶，然后一脸气愤，接过许悠的花，郑重答应了什么。
很快，许悠从店里出来，牵着郑可夏躲在橱窗边上。
“你跟她说了什么？”
“别急，等着看好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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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