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纸上这么写着,他原本是跟着商队去四方旅途的普通一员,后因风沙太大与队伍不幸走散,触发了机关才掉落进了反骨村。在这趟冒险之旅的最初,反骨村的村民十年如一日地展现出了热情好客的民俗,可在几次极其失礼的冒犯之后,惹恼了好人的他被扣押进了这座蛇圣狱,过上了难熬单调的日子。但关进这里之后此人并未对现状绝望,相反,日复一日空洞的生活居然让其陡然涌现出奇妙而扭曲的憧憬,无论是长在脖子后面的反骨,还是长在脑门上一个的凸包,这些神秘的风俗牢牢吸住了他的视线,使其在每个深夜里都欲罢不能……
接下去是一段空旷的留白,安岚细读下去,就发现之后的文字有了个大变样。之前旖旎的憧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文字里不断涌现出的怒意与恨意,那人写到蛇圣狱是块风水之地,可这风水之地却孕育了一群性格古怪、无言向恶之人。这群“杂种”——写字之人如此称呼他们,表面装着君子风范,内心深处却化身为荒野凶兽,能够靠近他们之人从一开始便成为了被选中的小动物,当其利爪落上脖颈,便就是一切终结之时,而他必定不会惧怕于遥远无途的未来,就算脖子被利爪划出血痕,他也有信心存活到最后一刻……
整篇内容皆由鲜血书写而成,前半段似是用树枝或是什么尖头东西蘸染着书写,后半段则更像用指尖直接涂抹成文。安岚读到的并非是最后,只是大片的血迹已将其覆盖不见,安岚盯着那红到变了色的经年痕迹,不经想着那人是否在这时受到了重击,才会将能够留下的回忆终结在这一段落。
这人是谁?现在是否还活着?字条上无法透露出更深层次的信息了。安岚将两张字条分别铺平折好放在不同的位置,就像是带着两个人的过往重新体面地面对如今发生的一切。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若按最少数量来算,加上他也已经有三个外乡人来过这里了。
做完这一切后,廊道里的火光重新明亮了起来。
“我这个牢房,曾经还有些谁关进来过啊?”
矮个儿大脑门整个人往上一蹦,显然被吓了一跳:“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又醒了?”
“从前的人吧……一直在我耳朵旁边叽叽喳喳。”安岚掏了掏耳朵,原本眯着的眼睛悄悄掀开一条缝打量着大脑门道,“所以我得问问,到底有多少人和我同住一屋。”
“你……你知道了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给他们编个号,再依次点名。”安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反应道,“一二三四……呆久了,总得找人说说话吧。”
“你和死人说什么话啊?荒唐!”大脑门躲闪了一点,又似想到了什么缓缓凑近道,“……你真能和死人说话?”
安岚笑了一下道:“你想学?”
大脑门接近了些,可安岚注意到他仍旧不敢触碰锁链。“我喜欢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就像反骨一样。”他小声说道 ,“但是其他事我就太了解了,长老不喜欢我们研究这个。”
“长老?你们还有长老?”
“哪里都有长老的吧?你们不叫这个吗?就是那个统领你们的人。”
“差不多一个意思。”安岚点点头道,“你感兴趣我可以和你说一些,只不过你也得先满足我的好奇心。”
大脑门就透过锁链的缝隙同安岚对视着点了点头。
“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脑门往一处方向眺望了一会儿,他踮起脚尖的样子宛如一只大鹅。
“刚过寅时了。”
“寅时?原来都这么晚了啊。”安岚一个哆嗦,装作想到了什么的样子道,“蛇圣狱是你们的地盘?”
“是。”
“那脖子后头长反骨的……不会到这儿来吗?”
“睚眦官?当然不会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大脑门警惕道,“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是不会出现的。”
两拨人果然是轮班的!安岚心中狂喜,这矮个儿也太好套话了。
“好了,你想学什么?”
“你就问完了?”大脑门诧异道,“我还以为你对我们的反骨很感兴趣。”
“曾经出现过很感兴趣的人吗?”
“有过,最后也是死在你这个位置的。”大脑门道,“可惜他到最后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来就没往心里去,不然尸体为什么会有臭味?”
安岚无奈道:“人死后都是臭的,谁都一样。”
“我们不一样。”大脑门笃信道,“长老教育我们,我们是蛇圣的孩子,死后只会蜕皮留下白骨,不会腐烂。”
“嗯……也许你是对的。”
“但睚眦官不一样,他们不是天定的圣徒,因此只会和那个死掉的人一样,变烂发臭。”
安岚定下心神道:“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你们两派有过过节?”
“自我出身以来就从未交好过。”或许是火把照射的火光太有温度,矮个儿大脑门也不知不觉地坐下同安岚平视着,像与认识多年的好友似的交心地谈着话。“自古正邪分两派,但也因为相互制约才有平衡和稳定。我们长老宽宏大量,允许了这种关系和关联的存在,也只有真正的圣徒才能怀有如此宽大广阔与包容的胸襟。”
安岚起身探上前,鼻尖只与那淡色丝线相差一寸。“那你们怎么想的呢?”他半眯着眼睛魅惑道,“除去长老的个人意见,你们是怎么看待睚眦官的呢?你们也觉得永远平等就能带来永远的和平吗?被抢夺称号也无所谓吗?毕竟……”
大脑门屏住呼吸看着他。
“你们长在脑袋前头的反骨才是蛇圣真正的圣徒啊。”
仿佛终于被这一句话震醒,矮个儿悠游已久的神智最终被蛇圣重新召回,难以置信的震颤回到瞳孔,透过安岚的灼烧看到便是一层妖孽。反骨之人以蛇圣为朝拜,却轻而易举被别的族群引导思绪,此乃大不敬,更是丢了反骨一族的脸面。矮个儿连连后退,在一片寂静中狠狠煽了自己七个巴掌,五指印下是鲜红的点点,一抹红色也在鼻孔底下愈要流出,他下了狠手,像是打死自己也不足为惜,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化作了细长的蛇瞳,那是蛇圣降下的警告——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你没事吧?”
大脑门甚至没有同他对视,脑袋一歪便失去了意识。
“这可难办了啊……”
令安岚为难的当然不是大脑门的晕倒,而是对方不知道何时会惊醒的身体很有可能耽误他接下来要做的大事。
蛇圣狱的牢房于他而言已经没有探究下去的必要了,没意义的地方他可不待,所以要趁现在开始想办法逃跑。
大脑门只会在夜间行动,而所谓的睚眦官——反骨长在脖子后头的那群人只会在白天行动。虽然尚且还摸不准他们交替的时间段,但眼前的守卫已经晕倒,便不会再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
矮个儿大脑门大约本身不太聪明,所以才会被孤苦伶仃地分配到看守牢狱的活。这人在最开始时便无意中透露给了安岚最重要的信息,四面环绕着陷阱的牢房恰有一面是绝对安全的。
安岚仰头望向上头,想着兴许这牢狱一开始并没有顶部,恐怕遇到个身手稍有灵巧的,吃过一次亏便就记得打补丁了。
只是这补丁未免打得太过粗糙。
安岚双脚用力一蹬,双手高举在上牢牢抓住了木头的两端,身型在空中摇晃了一阵,他还饶有闲情地多瞧了大脑门几眼。而后他立刻收紧了手上的肌肉,凭借着手臂的力量将上半身送了上去,每根木头间的间距并不算宽敞,却能恰好容纳安岚的胸襟,他稍稍憋了口气将上半身顺利挤出牢笼,后就轻松了许多,毫不费力就跨腿坐在了牢顶之上。
安岚不由想要为自己鼓个掌,果真如他所料,四面设置了巧妙机关的蛇圣狱,唯独漏掉了脑袋上头的防范。
他纵身往下一跃,只留了个飞吻送给矮个儿大脑门。
腰间空荡荡的,没有探梅剑在身旁,就连个搁手的地方都没有。安岚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物件,两件从蛇圣狱挖出的珍贵字条、一个原计划喂给干远却没喂出去的白馒头……除此之外便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东西了。想要取回宝剑的念头也就在脑海中出现了那么一瞬,而后安岚便坦然接受了空手的现状,决定去白天那家递给他馊了的糊糊的摊头探探情报。
这种时刻,睚眦官正在倒头大睡,而出乎安岚意料的是,一路上他遇到的大脑门也并不算多,比起前不久被一大群村民热情围拢、历历在目的画面,他甚至都不需如何躲藏就走回到了熟悉的街道。大脑门似乎在夜间有着自己的领地,而他们的领地意识比睚眦官要强上许多。在睚眦官嘻嘻哈哈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画地为牢,为自个儿族群的过去和未来深思熟虑了。
前不久离开时的木凳仍旧摆放在同样的角度,无人照看的摊头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大门,好似完全不在乎有没有人来偷他东西。铺子老板大约是对自个儿的族人很有自信,未必信任的大脑门则从一开始就没有到访的资格,两派的对立似乎也在无形之中催生出了安全地带。
安岚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在桌面上留下的小污点甚至还未被擦干净,倒形成了一个好识别的标记。他手指轻点着台面,理应困顿的神智此刻却完全清醒,偶尔涌现的困意也完全被兴奋所取代,面对未知的处境让他久违地燃起了兴致,让他不由回想到三年前离家时的瞬间,自己正是被“不知道会遇见什么”的言论所吸引,才会在自我鼓动下迈开了离家的脚步。
同伴的旅途似乎都有目的,而随遇而安的安岚,归途或许就是未知。
独自悠闲思考的时间对最近的安岚来说可是太常见了,可他并不讨厌如此时光,反倒任由自己沉浸胡乱思考。他一直端坐在原位,一双眼睛透露着清明和愉悦,而在这不知今夕何时的反骨村里,唯有来人的提醒才能告诉他——是回神的时候了。
“你……你怎么一大早就坐在这儿了?”铺子老板看到他的到来十分惊讶,脸色也变得十分精彩。“我还以为……”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安岚突然拉下脸道,“长话短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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