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甄音殿的人身上都有着统一样式的信物,这是为了在最终一剑之前能亮牌子表明“自家人”的身份,是想要避免自相残杀的头目制定出来的规则。但这样的信物绝不会挂在脖子上或是其他显眼的位置,因此要在非保命场合识别出他们的身份,就要另辟蹊径了。
三不朽就是甄音殿的基地,换句话说这街上十个人里没准有一半都是与之牵扯的人群。吴笙何曾在小时候三番五次同他说过,干惯了杀戮之人身上都有一种血的气息,那不是指直接的血的气味,而是此生都甩不掉的残暴的气场,当站在这样的人的身边之时,几乎不用闻嗅就能察觉出他们的异样之处。倘若普通人的周身是纯净的白色,那么此类人周围一定是透露着血丝的墨黑色,他人的血液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养分,他们的周围存在着明显的黑洞与漩涡,一旦过于靠近,自己便也会被拉扯进泥潭,与这索命鬼共沉沦。
吴遇从没和吴笙何说过,他其实将这件事记得特别牢,因此现在他只是在街上随便扫了几眼,就立刻确定了目标。
那是一个有些驼背、缩着脖子的中年男子,吴遇看见他时,他正吸着鼻子将自己挤作一团,似乎被三月天的冷风给冻着了。他和旁边一人看上去正在对着一小摊贩说着什么,那小摊贩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而这却让对面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吴遇走出阴影之中,朝着同一摊贩走去。
“哟,你这装扮挺别致啊。”
吸鼻子的男子发出一道明显的鼻涕声,他挪开一步腾出了位置,脑袋却保持着原来的方向,仅仅只是斜眼看着吴遇。
“这是画卷。”吴遇反手摸了摸自己背后的东西,道,“我四处采风,吟诗作画,听说三不朽这儿的风景很不错,有名的地方就想来亲眼看看。”
他的背后是两个长条形的布袋子,里头装的也不是什么画卷,而是吴遇的双剑——崇兰与琼木。
那绳结在吴遇的触碰下不断晃动着,那吸鼻子的男子似乎被这么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说道:“哟,倒是雅兴,就不知道这水平到底有几斤几两。”
“诶,我这画可不能随便给人看。”吴遇刻意将正面朝向他说道,“只有买下我这画的人才能见到它的‘真容’。”
“那这不就是在抓瞎吗?”男人同旁边一人互相对视着冷笑道,“在咱们三不朽,这叫闭着眼睛送钱。”
吴遇道:“一地有一地的风俗,在我们那儿,这就是雅兴。”
男子遂问:“哟,小兄弟你是哪儿人啊?”
吴遇道:“我乃龙吟人士。”
男子道:“哟,难怪呢,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是不配理解这种雅兴。”
吴遇道:“可不能这么说,只要你有心有闲,这片大地上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细细品味的。”
男子又同身旁之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冷笑一声道:“也就是你们祖上积德,这辈子生作为人才不用受那颠沛流离、行踪无定之苦。”
身旁之人立刻附和道:“就是,你就算把画给我们看,俗人也是看不懂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摊贩突然拽着吴遇的衣角将他扯远了些,吴遇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就见小摊贩正朝他招着手示意凑近一些。而当吴遇把耳朵凑过去后,那小摊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小公子,你别理那两人,那两人流氓惯了,最近又好像碰着了事,多少有点泄愤的意思,故意在这儿挑事惹人生气呢。”
“碰着什么事?碰着什么事也不能成为辱骂别人的理由呀。”
“哎呀,好像是经常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人死了。我听别人说好像是死在半夜的,死得不明不白,但却能肯定是被别人给捅死的。”小摊贩偷偷摸摸藏在吴遇的倒影包围下,好像只要不被议论中的两人看到,就不会暴露出自己正在述说的话题。“你别说是我说的,被他们知道了我这小摊就别想要了。遇见那两人你就躲着走吧,别看他们现在在笑,笑得越灿烂,就越要倒大霉……”
“哟,小兄弟!”吸鼻子的男人朝他们挥挥手道,“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讨价还价也不用当个秘密说啊!”
吴遇拍了拍小摊贩的肩膀,转身道:“刚和这位摊主商量了一下,他这儿的油饼香气扑鼻,今个儿的油饼我全都包下了,你们想买也买不着了。”
“哟,真是阔气。”两人虚情假意地做了个佩服的动作,道,“摊主今个儿遇到你就是他的福气,算是他走运。”
吴遇微微抬了抬下巴,似乎对这样夸奖的话语十分受用。
那两人又笑了几声,像是一边正嘲讽着什么一边走远了。吸鼻子的男人再次发出了肮脏的声音,他缩着脖子四处观望着,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每当他望向街边人,被看之人的全身上下都会被纳入那人的关注范围。只是嘴边的肥肉被吴遇中途抢走,那人竟也没有半点挑衅的意思,这点倒是在吴遇的预料之外。
不管怎么说,这人一定和甄音殿有所联系。虽然这种说法看似没有什么依据,但起码吴遇能感觉到,他在三不朽里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如此简单。
“小公子,小公子。”小摊贩拍了拍吴遇,见对方望过来,倒是一脸笑眯眯。“真是谢谢你替我说话了,上次没有你,我这儿所有的油饼都被他们倒下来踩在地上,哎呀,我们做生意的最看不得浪费粮食,真是心疼死我了。”
“不打紧,不打紧。”
“这饼你拿着。”小摊贩多包了几层纸,捡了最大的那个凑到吴遇鼻底下,油饼看上去似是泛着黄金般的光泽,浓郁的肉香直接冲击着嗅觉,瞬间带动着眼睛发出着**的光线,那被好几层纸包着的油饼干净整洁,多余的油渍并没有渗透薄纸停留在手指上,小摊贩不惜牺牲自己,也想给吴遇找一块“最完美”的油饼。
吴遇接过油饼,却是轻轻笑了一下,道:“多谢,但我可把整个摊头给包下来了,给一个好像还有点不太够哦。”
“我都知道的,知道你是在帮我。”小摊贩忙道,“小公子人美心善,真是多亏有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出口的话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吴遇反手掏出一个布袋子,捡了一些银子放到小摊贩眼前,道:“这样,钱我多给了些,今天和明天的油饼我都给包了。作为交换,你这个摊子,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吴遇花了些时间褪去了身上的衣服,将自己重新装扮成了一位普通的三不朽小老百姓。原先符合“吟诗作画”之人身份的画卷肯定不能再用了,于是他又想了些法子将其伪装成了两根普通的木棍。现在他只是一个不幸伤了腿的瘸子,一左一右必须依靠两根长棍才能支撑着行走。而这样的瘸子正就经营着一个小小的油饼摊头。
吴遇很满意自己的装扮,在离原先位置很远的地方摆摊开张了。起初只是一些正经人来买买油饼,吴遇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而后目标渐渐出现了,那吸鼻子的男人独自一人走了过来,脸色竟比很久之前还要臭上许多。
吴遇轻咳两声,操着一口甜腻的女子声音叫卖道:“油饼,刚炸出来的油饼——”
“刚炸出来的?你这骗谁呢?”那吸鼻子的男人果然因此上钩了,“一看就放很久了,啧,还凉了!”
吴遇将碰歪的油饼轻轻扶正,道:“我家的油饼凉了也好吃。”
“没见过你啊。”男子上下扫视着吴遇,即便同身为男子,被一个男人这样盯着胸脯也升起了一股厌烦和恶心的情绪,就在吴遇将要忍无可忍之时,男子收回了视线,道:“你新来的?”
“我父亲身体不适,我只是今天顶他一下。”吴遇观察着男子的反应接着说道,“父亲和我交代过常来的人,我好像对你是有些印象的。”
男子来了兴致,道:“哟,你说说是什么印象?”
“经常很多人一起来的印象。”吴遇停了停才道,“二个人一起来,或是三个人一起来……”
男子立刻打断他道:“住嘴!哪有什么三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大概是我记错了……”
“啧。”男子抖了抖腿道,“你也觉得蹊跷?”
“啊?”
“最近生意怎么样?以前的人还常来吗?”
吴遇一思量,道:“最近来的人确实比以前少了许多……”
“果然如此……这不是巧合……”
他说这话时低着头,自然也是看不到吴遇关注的焦点。男子双手不自然地扣弄着,而在他方才猛搓的红印子那儿,还沾染着没有洗净的新鲜血液。
“麻烦了。”吸鼻子男子抬起脑袋,他的眉头紧锁着,嘴里嘟嘟囔囔地不断变化着口型。
他的声音很轻,一般人大约是听不见的,但吴遇从小便对声音敏感,很快就分辨着男子正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再不去就要轮到我了。”
去哪儿?轮到什么?这些问题似乎很快就会有答案了,男子按耐不住,便会主动带着渴求答案的他前去一探究竟。
现在并非是直问的时候,吴遇不出声音地注视着他,看着他表情凝固地空手拿走一块油饼。油饼还有些烫,男子发出一声呼声,但除此之外的其他的情绪很快将这痛苦掩盖了过去,他转头时目光坚定,仿佛已经确定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吴遇看着他的背影,站起身冲他喊道:“诶!油饼还没给钱呢!”
暂且抛下那油饼摊,吴遇一路尾随跟着男子在三不朽里绕来绕去。也许是做惯了见不得光的坏事,这人走路惯喜欢挑一些无人又难走的小道,这也让吴遇的白天跟踪变得尴尬无比。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暗了些,男子终于打算走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当周围人烟逐渐稀疏,男子的脚步逐渐加快,他最终在一个小屋前停下了脚步。
那小屋里头是个什么都卖的杂货铺,守着铺子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那老者对着远方打了个很长的哈欠,随后站起身拍了拍肚子,绕开面前一堆挡路的玩意儿,抛下铺子离开了。
现在这个点,大概是出去找饭吃了。
而男子似乎正是在等着这个时机,在老者离开之后,他立刻闪身站在了铺子里头。他似乎对这一块熟门熟路,侧身走动之间没有碰掉任何一处的杂物。他在杂货铺的角落里站定不动,远处的吴遇只看到他弯下腰似乎在做些什么,而后一眨眼睛就看到对方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吴遇暗道不妙,立刻冲上前去一探究竟。男子将一筐苹果挪动了位置,原先被挡着的区域里竟是一个隐蔽的小洞,男子正是钻过它进入了另一个密闭的空间。
吴遇叉腰笑了一声,紧跟着钻进了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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