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到医院的时候,苏成礼已经醒了。
他嘴巴上的呼吸罩取下,平和的目光中透着一点儿悲意:“抱歉,砚砚,我……”
“爸,你想吃苹果吗?我给你削。”苏砚强硬的打断道,“以前都是你给我削,现在换我了。削得不好,你不能笑我。”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苹果皮一整条不断,代表吉利,你一定会早早出院……”
话音未落,苹果皮断掉了。
苏砚慌乱的把皮丢进垃圾桶,苍白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这苹果皮也太不会看人脸色了。”
“砚砚。”
苏砚吸了吸鼻子,垂着头,不让自己通红的眼眶暴露出来,“爸,我在呢。”
苏成礼虚弱一笑:“砚砚,削平果其实跟人的一生很像,从哪里断了,就接着从哪里削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
苏成礼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最后,苏砚是被苏成礼赶走的,说她不能放着课业不管。
苏砚背靠在重症监护室外的墙壁上,一站就是一天。
一连两月,天天如此。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人是枯骨。
这要从苏砚连续不接他的语音电话、不回消息说起,他甚至又跑了一趟苏砚的家,无人回应后,紧接着便是轰炸电话,在某个午后,终于把苏砚这条埋在冰层下假寐的鱼炸了出来。
“我出去旅了个游,”苏砚从那堆眼花缭乱的语音信息中挑了一个问题回答,“中途手机掉了,重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跟你说,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
枯骨听见她声音平缓,语气一如既往的俏皮,但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他没有多问,只说:“那你好好休息。”
苏砚倚靠在医院刷得白|粉粉的墙上,闻着那由消毒水的味道堆砌起来的空气,听见这话差点窒息到落泪,然而她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师兄。”苏砚喊道。
“我在。”
“你什么时候回来?”
枯骨脑子转了半圈,随即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的明教号,想了想,答道:“差不多一个月后。”
他运气不太行,转服进cd,在徐大头那服呆了整整四个月,转眼大三暑假只剩一个月了。
苏砚自言自语的:“那我应该可以等到。”
“什么?”
“没什么,”苏砚故作轻松地问,“晚上竞技场吗,带你彩笔小气纯飞。”
“就不了吧,你旅游才回来,今天好好休息。”
“啊……”
——你不知道,我究竟是鼓起了怎样的勇气开口,只希望你能走近脆弱的我。
“好的。”苏砚笑着挂断了语音电话。
终究是隔着网络,不能看见、无法拥抱、体验不到身体热度的人。
哪怕,他就在城市那一端,也不可能立即出现在苏砚跟前,那么她的悲欢喜怒,又与他何干?说出来无非遭人怜悯,以及平白为对方带来压抑不适。
而从此刻开始,苏砚切身体会着什么叫,——生活就是当你跨越了一个困难后,还有无数的磨难等待着你。
往后的日子,她永远在阴差阳错间,不停的错过,不停的遗憾,不停的,迷失自己。
苏成礼的精神状况一日比一日好,每天都有女儿送来的爱心营养餐,只不过他还是迅速的瘦了下来,没想到瘦下来后,竟然依稀恢复了年轻时的英俊模样。
他待人温和,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病房里醒着的病人,都能聊到一起,他年轻时天南地北的闯荡,哪个旮旯的地方话都能说上几句,外地的医生尤其爱待在他身边,除此之外,话题中被提起最多的,还是他的宝贝女儿苏砚。
以至于众人都知道了苏砚小时候的糗事,比如小时候爱爬树摘桃子,第一次一个人睡的时候偷偷哭了一个晚上,明明力气不大,偏偏对自己的东西誓死捍卫……
苏砚第一天的无礼行为,就在苏成礼如此这般的絮絮叨叨下,被众人淡忘。
与苏砚发生冲突的那名医生名叫吴思,冷冰冰的外表,配上那副金丝边眼镜,总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冰霜气,然而苏砚后来与他又接触了几次,发现吴思人如其名,是个真正大爱无私的人。她为自己的无礼向吴思道歉,吴思甚至拍了拍她的头,“接下来的路,要一个人走了。”
苏砚以前无数次想过生活中没有苏成礼是什么样子,又无数次搁浅。
她站在来去匆匆的人行道上,双目迷茫。
一个人走,就像这样么?
身前白雾茫茫,看不清未来,连一丝灯火也无,而身后空荡荡,那个曾经一转身就能看见的充满烟火气的家,不知何时悄然不见了。
小姨家,刚结束中考的妹妹放肆的玩着王者荣耀,小的那个就缩在姐姐身边,时不时伸手去碰手机屏幕。
“啊!你在干什么!我被你害死了!”
小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姐妹俩迅速扭打在一起,小姨在给她们俩姐妹做卤鸭脚,一边听着养生课,丝毫没有注意到苏砚已经回来。
“喵。”在这个家中,唯一知道迎接她的就只有花皮皮。
不知是不是苏砚的错觉,她总感觉花皮皮最近胖了不少,特别是肚皮,沉甸甸的,她带着花皮皮去检查,兽医告诉她,要做好迎接小猫咪的准备了。
新生命的到来完全没有带给苏砚惊喜。
她一边咕哝着:“是哪只不检点的猫搞大了皮皮的肚子。”一边想着把小猫送人。
如今的她寄人篱下,一人一猫已是极限,再来一个小而脆弱的生命,不知道能不能担负得起。
吃了晚饭,苏砚把自己关在房间内,登录上游戏。
看着熟悉的游戏界面,却有种恍然过了很久的感觉。
【密聊】你肯入画吗:不是叫你好好休息?
【密聊】王大伟:这叫旅游后兴奋症
【密聊】你肯入画吗:说人话
【密聊】王大伟:睡不着
这是实话,苏砚已经整整两个月,每天晚上只是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
很快,枯骨打来语音电话,苏砚一边接电话一边组他,结果系统提示组队被拒。
苏砚:“师兄,你有队?”
枯骨:“进了个团躺拍,要来么?”
“来。”
锻刀厅1到8速通八老板团,结果翻车到深夜,在第四个boss时团长踢了演员,又喊了亲友,奈何dps依然不给力,队里奶花还因为家长buff退团了,不得已,枯骨与苏砚这俩躺尸老板开始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团长:“两个奶妈看看人家奶花老板,全身PVP,你们奶量居然还没她高,接下来要还这样,没工资。”
【团队】你肯入画吗:说什么都不好使,你得给她开工资[王大伟]
团长:“好,只要她保持治疗量第一,我补贴一千金。”
【团队】王大伟:团长,你说的
团长:“……突然方。”
【团队】秀姐姐转圈圈:刚刚这奶花老板就因为没踩陷阱死了,还让她奶?疯了吧
【团队】秀姐姐转圈圈:接下来不懂机制会害全队,我可不想一拖拖到深夜
【团队】王大伟:团长说t背后的陷阱是我的,刚刚谁在我的位置上大家心里门儿清,谁不听指挥团长也知道
【团队】王大伟:你不想打随时可以走,团血有奶毒小姐姐,t有我
团长:“奶花老板,少说两句,秀秀,要打打,不打我再喊人,有什么恩怨打完出本,你们要仇杀还是怎么都随便,现在,准备好的团确点掉。”
【密聊】你肯入画吗:团血有奶毒,t有你,那我有什么?
【密聊】王大伟:你有镇山河
【密聊】你肯入画吗:我能跟我的镇山河情缘还是怎么?
【密聊】王大伟:人天策的老婆就是他们的马,你为什么非得找个人?
【密聊】你肯入画吗:……
苏砚嘴角一翘,不等她得意,枯骨又回了句。
【密聊】你肯入画吗:你如果不是人,那我肯定不找人
被反将一军,苏砚泄露出一丝笑音,被双开的枯骨捕捉到,他斟酌着开口:“最近,我是说,在旅游过程中,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么?”
苏砚愣了愣:“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你变了很多。”
苏砚沉默一瞬,反问:“师兄你说我变了很多,那你得是有多清楚我之前的为人?”
话出口,苏砚立即想给自己一巴掌。
想着不想让不好的情绪影响他人,结果还是忍不住向着亲近之人发泄。
“抱歉,师兄,我说得重了。”
枯骨说,“有任何不顺心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苏砚正准备接话,却收到了枯骨发来的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枯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落入苏砚耳中,震颤着耳膜,引起心脏共振。
枯骨轻咳两声,严肃地说:“给我存好,背下来,哪怕手机丢了也不能丢我的号码。”
苏砚过了很久才应了声好。
游戏中,团队已经迅速推掉老五,准备就此散团,千雷殿的三个boss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推不掉了,不如大家各自散开,反正明天就是周一,又有新的cd了。
结算的时候,给了枯骨和苏砚一人一半的工资,和一千金的补贴。
众人也都没有意见。
除了团里某个奶秀玩家。
【团队】秀姐姐转圈圈:还真给老板工资?本来大家打了一晚上都不容易,也没多少工资,其他团就没这样的
【团队】秀姐姐转圈圈:还有那个纯阳老板,dps贼低,一身PVP,这要是真的打工你会给工资?
【团队】你肯入画吗:我给你PVP装备,你来打
【团队】你肯入画吗:打得比我高,我工资不要了
团长开口解释道:“给花花工资是因为人家奶量确实比你们俩高,给纯阳工资是因为人家几次无敌都落得非常完美,算是补贴了吧。”
【团队】秀姐姐转圈圈:要大家都像你这样,混淆老板和打工的区别,以后pve还有没有规矩了
团长:“规矩人定的,视情况有所改变,很正常的嘛。”
【团队】秀姐姐转圈圈:/猪头
秀奶玩家可能是觉得团长是猪难以沟通,发了表情后便退团了。
出了本,枯骨与苏砚两人打了三两把22,除了输到底裤掉没,连渣都捞不到,遂决定去风景独好的地方挂机。
纯阳论剑峰顶,深夜时分依然人气不减,来来往往都是算命的道长,论剑的道长,以及站在悬崖边上独自美丽的道长。
总的来说,全是道长。
类似枯骨与苏砚双双出现的情况,少之又少。
道长与花姐的组合太过赏心悦目,就连独自美丽的道长都围了过来。
【近聊】薅羊毛:兄弟,带着姑娘来逛gai?
苏砚突然对枯骨说道:“他这一句话,立即让我对道长幻灭了。”
枯骨说:“对我不幻灭就行。”
【近聊】你肯入画吗:/猪头……
【近聊】仙人板板:我纯阳宫没有你这般满口粗鄙之言的人[薅羊毛]
【近聊】薅羊毛:不服?不服来炸我气场啊狗剑纯
枯骨:“在建号之前就听说,纯阳门派频道里每天都是剑纯与气纯的对骂,建号之前我不信,如今我眼见为实不得不信。”
苏砚嗯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
枯骨约莫是想活跃气氛,本来这工作从前都是苏砚在做,他只负责拆台,苏砚再接着拆,气氛从未如此僵硬,如今角色对换,枯骨更加确信对方身上出了什么事。
花皮皮已经睡了,怀了小宝宝的它睡觉的时间增长,总是伸直身子躺着睡,苏砚轻轻地从它肚皮一滑而下,不知道拿它肚里的小猫咪怎么办。
真把小猫送人的话,皮皮又会怎么样?
可是不送,她能照顾得好吗?
枯骨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带出来。
“刚刚给你的手机号码,记下来了?”
苏砚失笑:“哪有时间去记。”
枯骨的笑音顺着网线爬了过来,狠狠攥住苏砚的心脏,“不记也没什么。”
他说:“你只需要知道,24小时对你待机就行。”
苏砚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个天大的决定,一个本该早就说出口却总也提不起勇气的决定:
“师兄,我们情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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