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审问

帐中烛影微摇,晃得崔泠眸底明暗交叠,即便她身形瘦弱,杵在那儿便像是寒夜枭鸟,透着一股让人不适的冷冽寒意。

“选好了么?”匕首的刀锋刮过小兵的后颈,没有太用力,却浅浅地划破了小兵的皮肉,虽不致死,却疼得厉害。

崔泠是懂得如何审人的,不仅靖海王教过她,她自己也看过不少酷刑的施展之法。如此逼供,其实是在凌迟细作的心防,等待一个破局时刻。

细作自然是不怕死的,因为自古至今,细作没有几人可以全身而退。可这种游离于死亡与存活之间的刑逼,实在是折磨人心。皮肉之痛,永远比不上心头的折磨之痛。于是,小兵开始了颤抖,死死咬着横亘在嘴中的麻绳,只求崔泠给他一个痛快。

崔泠看着他不住用额头撞击地面,倒也不去拦他。杨猛的缚人手段了得,只要小兵拉不开与地的距离,再怎么撞也要不了命。

待小兵白白折腾了力气后,崔泠的匕首轻轻敲打着他的后颈伤处,淡声道:“我曾在书中看过一种酷刑,父王可听说过?”

靖海王配合道:“说说,兴许孤听过。”

“刽子手用细针从后颈的开口处刺入,然后一寸一寸地贴着人、皮往下走,穿至尾椎破肉而出,名曰‘串骨’。”

小兵听到这里,明明没有遭受这串骨之刑,脊骨上下已隐隐痛了起来。他从未想过,病弱多年的昭宁县主竟是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子,他若不识时务,只怕下场比死还难受。若是全部招了,那也只是求到一个痛快罢了。

与其死在这恶毒女子手中,不若哄她解开口中的麻绳,寻机咬破藏在后槽牙中的毒囊,来一个自行了断,也不至于害了主子。

“弦清平日你都看了什么书。”靖海王听到“串骨”二字,也觉得森寒,不禁开口叮嘱,“那些书戾气太重,看多了于你不好。”

崔泠却笑了,低头再问小兵:“我最后问你一遍,想好了么?”

小兵点头如捣蒜,似是屈服。

“愿意招了?”

小兵再点头,喉间咿唔发声。只是出乎他的意外,崔泠并没有解开他嘴中绳索的意思。

“那好,我问你一句,你答我一句,只须点头或是摇头。”

小兵怔愣在了原处,绝望地望着崔泠。

崔泠含笑看他,打趣道:“想骗我解开你嘴巴上的绳索,好让你咬破毒牙自尽?恐怕啊,要让你失望了。”

小兵眼眶一红,眼泪很快便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

崔泠忍笑,起身俯视于他:“你的主子,可是韩州的韩绍公?”

小兵已经没有退路,只得重重点头,复杂地舒了一口气。

“还有多少细作混在军中?”崔泠又问,并且在他面前比了比手指,“十人?”

小兵摇头。

“二十人?”

小兵再摇头。

崔泠突然静默下来,梦中父王这一战输得惨烈,虽然她不知其他战舰是如何沉海的,可每只战舰的人员配比她是清楚的。一旦开战,细作绝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在甲板上反杀将士,所以除去必须留在甲板上战斗的将士,一艘战舰里面只有厨舱与舵手不必出来杀敌。舵手目标太大,细作不会那么蠢,那只有一个可能,这些细作混在了厨舱之中。

厨舱的火头军都有名册登记,他们肯定混不进去。唯一的可能便是躲在水桶里面,藏入舱中,待两军交战时,再从水桶里面爬出来。

靖海王皱紧眉心,心想闺女这么一个数一个数的问下去,只怕天亮了也问不出准确的数字来。

“父王,立即命人彻查战舰上的水桶!”崔泠突然想到了关键之处,“人一定藏在里面!”

此事别说靖海王震惊,就连小兵也震惊当地。

这恶毒县主是生了什么七窍玲珑心,竟连此事都可以推理出来?!

“是也不是?”崔泠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小兵想都没想,便重重点头。

崔伯烨不敢多做迟疑,当即起身:“孤先去捉拿剩余之人,这里……”他还是有些许不放心,“来人,保护好弦清!”

“得令!”值卫在帐外的两名将士掀帘走了进来,对着崔伯烨一拜后,恭敬地值卫在了县主三步之内。

靖海王治军严谨,所以楚州这只水师不仅是大雍水师中的精锐,更是大雍全军中的精锐。他出帐之后,雷厉风行,没多时便将躲在战舰水桶里的细作全部抓了出来。有的细作听见脚步声靠近,便惊慌失措地咬破了毒牙,当即自尽。有的细作存了侥幸之心,水桶盖子突然被掀开时,再想咬破毒牙,却已是迟了。军中对付这些亡命之徒有的是法子,最简单的便是与帐中那名小兵的待遇一样,一条麻绳勒了嘴、反束了双臂与双腿捆在一起,远远望去,便像是一只反弓着腰的海虾。

这不数还好,数了人头竟有二十七人之多。

杨猛一阵拷问下来,有捱不住的细作老实交代了这次的任务——他们皆是熟识水性之人,俗称水鬼。一旦两军交战,他们便趁乱凿破战舰船底,让海水涌入底仓。战舰吃水严重,转舵与航速便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大夏水师便占了上风,靖海王必败无疑。

“祸国殃民!”崔伯烨怒声直喝,他在此镇守大雍北境门户,隔壁的韩州却暗地里给他背刺,韩绍公那只老狐狸是必须得收拾了!

随后,崔伯烨下令收押了还活着的七名细作,带着杨猛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大帐之中。

帐中的那名小兵已经被崔泠下令关押了,此时崔泠煮了一壶茶,正在悠闲地品着茶汤。瞧见父亲进来,崔泠笑问道:“父王饮一盏么?”

崔伯烨哪里喝得下去,想到崔泠所言的噩梦,起初只觉的是戏言,如今已当成了上苍的警示,一边后怕一边庆幸。

“杨猛,你喝么?”崔泠问向杨猛。

杨猛自然是想喝的,可是看见王上没有坐过去,自己肯定是不能僭越的,当即推辞道:“谢过县主,现下末将还不渴。”

崔伯烨深呼吸了几口,镇静下来后,他在几案边坐下,微笑问道:“我儿可是想到后招了?”

崔泠轻咳了两声。

崔伯烨心疼得紧,连忙细语问道:“哪里不舒服?”不等崔泠回答,他便催促杨猛,“速去把李医官请来!”

“得令!”杨猛不敢怠慢,当即掀帘退下。

崔泠小啜了一口热茶,又往火盆边上凑了凑,待身上彻底暖透了,手指沾了一点茶汤,在几案上点了一下。

“平澜湾以东三十里处,这里暗礁众多,本是今夜最好伏击的地方。”

“战机已失,只怕夏军那边也有此地的暗礁图,不可再在这里对战夏军。”

两父女想到了一处。

崔泠再沾了一点茶汤,在远离暗礁处的地方画了一个圈:“此处是平澜湾,亦是我军腹地。”

崔伯烨的目光蓦地变得冷峻起来:“若是放任夏军水师开至此处,只怕我军战舰还来不及出港,便尽毁于夏军水师的炮火之下。”

崔泠笑笑:“若是,泊在港中的都是年久失修的老船呢?”说话间,她重新沾了茶汤在圆圈西南处画了一个三角,“此处常年多雾,有群岛数座,岛上有山地海沟,是最好的藏匿战舰的地方。而且,这一带的风势都是朝着平澜湾吹的,只要扬帆加速……咳咳。”说到一半,崔泠打了一个冷战,捂着嘴又咳了起来。

是的,只要扬帆加速,只须一刻,便可杀至平澜湾,给夏军来一个瓮中捉鳖。这是后面的战策,前面如何诱使夏军发动强攻,那便是另外的战策了。

崔伯烨看女儿咳白了脸,连忙解下身上的袍子,给崔泠罩住,急道:“剩下的都交给孤。”

“我想……咳咳……”崔泠其实已经想好了,可崔伯烨不让她说下去。

“好生养着!有孤!”

杨猛及时带着李医官走入帐中,李医官不敢怠慢,立即上前给县主诊脉。

“如何?”崔伯烨急问。

李医官本来就是个白发老人了,如今这一皱眉,更显得脸皮皱巴巴的怵人:“县主须得好好静养几日,不可再忧心操劳!”

“可……咳咳……”崔泠这会儿觉得肺火逆反,灼得喉口一阵酥痒,偏生四肢又冰冷得厉害,一个劲儿的打冷战。

“杨猛,速速备车,将弦清送回朔海城。”

“诺!”

杨猛不敢直接搀扶县主,拉了拉身上的袍子,垫在了手上,这才敢上前搀扶:“县主,请。”

崔泠拗不过父亲,只得从之。临出大帐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深望父亲。

崔伯烨挥手道:“回去养着。”

崔泠低眉,终是放下了帐帘。

马车自辕门口驶出,踏着凄迷的月色,缓缓驶向朔海城。

崔泠缩在马车的一角,拢紧了身上的两件袍子。

只是入秋,便觉如此寒凉。

第一劫算是躲过了,可韩绍公一日不死,只怕还会有这种背刺发生。可韩绍公那只老狐狸缩在韩州多年,事事小心,想要揪住他的狐狸尾巴并不容易。

况且……

崔泠回想今日那小兵的反应,指正主子时,他并非叹气,而是舒气。

会是她想多了么?

还是说,今夜那小兵还藏了什么没说。

“杨猛!停车!”崔泠不能赌这个“万一”。

杨猛没有勒马,劝慰道:“县主,您还是听王上的话吧。”

“事关楚州水师存亡!我要回营!”

“可是……”

杨猛忽觉身后一凉,竟是崔泠拉开了车帘,肃声下令:“回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比靖海王平日的军令还要让他心颤。

“诺……诺……”

更文~

★特别说明:文内“串骨”形容只是说来吓人的,并未真正对角色做这种事,请审核们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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