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之后周身清爽,又暖暖的,萧语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后面朦朦胧胧的感觉有人走了进来,便略微醒了醒,看见是蔺文言,含混的问了一句:“他走了?”
蔺文言点头,道:“殿下,去榻上休息吧。”
在椅子上眯一会还成,要是睡一夜,她明天骨头别想要了。
萧语向来听劝的很,便打着呵欠随蔺文言往里间走,路过外间时,见外间已经一切如常,连被踹到的桌子椅子都放回了原处,她不由自主的眼风落在蔺文言身上,蔺文言衣衫整齐,连发丝都没乱,身上也没有血迹,要不是她方才问拓跋苍走了没有蔺文言点了头,她简直都要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她睡着后的一场梦。
蔺文言引她入了内室,床榻都已经备好,熏香暖炉,蔺文言一向细心周到,连声音也是轻柔的:“殿下安心休息就是,臣就在外间。”
这一切都像极了以前在公主府里的时候,萧语看着他的身影,心内起了一丝感触。
“等等。”
蔺文言站住了,他的表情有些意外,似也有些惊喜,眼中那一刹之间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光亮。
萧语说了一句等等之后,却坐在榻上沉默了很久,蔺文言便垂身站着,站了很久。
“我刚才无端的想起了一个词,不知何解,想着蔺相博文多学,不知是否可以为我解惑。”
“不敢,殿下请问。”
“蔺相,至亲至疏,何解?”
安静密闭的室内,似乎于平地里起了一阵狂风,能将人吹的七零八落的,也将人扯的体无完肤。
蔺文言再忍不住,扶着额头,似乎难以支撑。
他与她,曾经脸颊相贴,亲密无暇,也曾恶语相向,动过刀兵。
夫妻之道,应该如何?原本如何?
事到如今,他还奢望着什么?心中那一份隐隐的期待又是为何?
至亲至疏,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让蔺文言的心落到了地底里,万劫不复。
萧语拍拍身边的床榻,开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坐吧,不用拘束,反正我俩也算相熟,又没外人在,端着架子做什么,谁还不知道谁的德行?我现在可得靠着你,你身体不好,又吃了毒药,万一没挺住,我不是得在北疆要饭了?”
蔺文言走了过去,依言坐在了萧语身边。
两两无声。
就在此时,外面却猛然间乱了一阵,到处是来来回回的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有人疯狂的打外间的门,大声喊着:“明之!明之!你怎样了?”
外间的门砸的砰砰响,萧语和蔺文言却没一人有去开门的兴致,就这么安静的坐在一起,似榻边木架上的那一对好玩又喜庆的大福泥娃娃。
“公羊大人,你拍门拍到几时啊,让开,看我的!”
咣当一声,客栈门宣告报废。
公羊若离直接就闯了进来,外间没有人,他想也不想,一把推开了里间的门,喊道:“明——”
“我去!”冷叶连忙背过身,结结巴巴的问,“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蔺文言安安静静的说。
“没事那大家叫你你怎么不答应一声呢?你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
公羊若离突然将冷叶推了出去,自己也走了出去,说了一声:“你忙,你忙。”然后关上了里间的门。
外间的冷叶还在抱怨着:“公羊大人,你推我干什么?不是,公子这也没在做什么,你在慌点什么?”
冷叶十分想不通,回想了一下刚看到的里间的景致,那是安安静静的一张长榻,榻上整洁干净,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蔺文言和萧语并肩而坐,两人衣衫整齐,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就在他们进去时,蔺文言正展着手中一块方方正正的帕子,从上而下,遮盖在这名女子的头上。
非要说有点什么不得劲的地方吧,就是那张帕子是一张大红色的帕子。
这么一兜,倒有些像大婚时新娘头上的喜帕。
“奥!”冷叶明白过来了,压低了声音和公羊若离道,“你是怕有人说公子对公主不敬?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就你话多!赶紧找人给明之把门装上!”公羊若离又推了冷叶一把,将他彻底推出门外,却情不自禁回望一眼被他亲手关上的里间的门。
怎么回事?
为什么蔺文言周身的气息这么冷?
明明是两个人,可为什么在刚刚的房间里安静的就跟坟场一样?
明明在蔺文言身边有了一个他说的那种情投意合之人,可为什么这一瞬之间的感觉像极了他从狗洞钻到公主府时,看到的那个蔺文言?
公羊若离都没看清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却再一次从心底里生出了不可遏制的惧意。
萧语的脸没做伪装,泥垢也洗掉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冷叶和公羊若离都是蔺文言的心腹,都是能为了蔺文言豁出去的那种,更关键的是他们都认识萧语,如果让他们认出了萧语,冷叶起码还会听蔺文言的话,可公羊若离就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以公羊若离的聪明,只要让他看见萧语,想明白前因后果也只在刹那间,所以蔺文言不想让他们萧语横生枝节,便顺手将手边的一方帕子展开遮盖在萧语头上,此刻打发走了冷叶和公羊若离,回过头来时才看清顺手拿起的这一方帕子,是大红色的。
帕子很大,从头顶盖下,垂落在萧语肩头。
萧语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头上顶着这一方红色的帕子,正百无聊赖的吹着帕子边。
一声又一声,一起又一起。
赤红色的帕子,赤红色的流苏,便在她脸上一晃又一晃。
的确像极了他们大婚的那一天。
两世大婚。
第一世时,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他们拜完了堂,萧语被送回了后院,公主府中开了宴席,他忍着所有的不耐烦去给来客敬酒,敬完一桌又一桌。
大商嫡公主的大婚,怎么可能不是大办?
公主府内摆满了宴席,热闹极了。
可是因为他蔺家是陡然获罪,罪责未明,很多人不想盲目的来贺喜,便只遣人送来了贺礼,或者让家族中的一些小辈代表家族前来。
蔺家若是无事,这些权贵也送了礼,家族中的人也来贺了,大家脸面上都过得去。
可若蔺家最终难逃这一劫,那也是他们小辈之间玩的好,朋友之间随意贺上一贺而已,与家族大义无关。
大家族后辈子弟,都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能有几个真正稳重不轻浮的?几杯黄汤下肚,就都开始胡说八道起来。蔺文言这般才华,又是这般的举止相貌,在那些世家之中向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试问哪家的世族子弟没被家里用“蔺家的大公子”来比较过,所以他们本来就酸的厉害,哪肯放过这么个落井下石的良机?
若是旁的时候,蔺文言自然不容折辱,可是现在蔺家获罪,蔺文言虽然尚主,尚嫡公主,可这嫡公主又偏偏是最不得圣心的那一个,所以此时不羞辱蔺文言更待何时?
众人便围着蔺文言不让他走,又是奚落又是讥讽,这宴席上本来就没来什么大人物坐镇,这些醉醺醺的子弟将蔺文言一围,不让他走,然后污言秽语的说个不停。
这边说一句:“郎才女貌世无双!”那边接上一句:“才子佳人天仙配!”后头还有人跟了一句:“蔺兄真是了得,有这般的样貌能哄得公主开心,还考什么状元啊,这辈子靠脸都饿不死。”
这些小子们不学无术,整日的在花街柳巷鬼混,说起浑话倒没有比他们更在行的了。
蔺文言捏紧手中的青瓷盏,一一忍了下来。
见蔺文言不出声,这些人越发过份,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
“我听我父亲说,这蔺大人的罪名可不是什么好罪名!”
“想来蔺驸马也是得蔺大人言传身教,才能这么快的得公主的芳心。”
“不过,我表姑母在宫里当差,她说这华乐殿下,小时候这里有点问题,是个傻的。”
“可能人家蔺公子就喜欢这样的!蔺驸马一向洁身自好,听说连花月楼都没进去过,是个面嫩的,这般白嫩干净,许就是能入华乐殿下的眼!”
越说越轻浮,越说越离谱,蔺文言捏碎了手中的青瓷盏,碎瓷划破手心,流出鲜红色的血。
就在蔺文言已经忍无可忍的时候,萧语揣着她的剑从婚房里冲了出来,毫不避讳的将大红的帕子一掀,拔剑对着那几个子弟,道:“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送回你们家!”
蔺文言可欺,但萧语可不好惹,正儿八经的嫡公主,惹恼了她,就是杀了他们,谅他们家里也不敢说些什么。
本来就是他们有错在先,他们能说什么啊?
萧语吓跑了这几个子弟,持着剑环顾一圈,冷声冷气的说:“不想喝喜酒的可以滚,不需要装模作样的坐在这里!我公主府的喜宴就算没有客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等萧语痛痛快快的骂完了街,不知在哪忙活的琴音才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连连道:“公主,你怎么自己摘了啊!这这…………”她知道萧语的性子,劝了也是白劝,连忙拾起喜帕,急的都快哭了,“公主,这要晚上驸马来掀的啊!”
“摘就摘了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萧语毫不在乎,将喜帕在手上来回抛着玩,然后笑了一笑,偏头对蔺文言说,“我等你来。”
这就是第一世了。
第二世大婚就没这么多波折了,起码没人捣乱,他们顺利的行完了礼,蔺文言敬完了酒,回到新房准备掀喜帕喝合卺酒。只是他前脚刚进了门,萧语听见声音立马自己动手掀了帕子,然后和他吵了个不可开交,吵的兴起,甚至将新房都给砸了。
所以他们婚后如此不顺,想来是有一定道理的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