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 166 章

两国和谈这天的天气不好也不坏,地点定在城外三十里的小土丘上,说是视野开阔,防止有人搞鬼。萧语独自一人牵了匹马去了城外的篙草堆里,一人一马,人躺着看天,马低头吃草,都默然无声。

那天后来蔺文言和她谈了很久,他们秉烛夜谈,蔺文言对她交代的细致而详细,每一个可用的人,每一步可行的计,都一一交代给了她,这也就是账册还在王城里一时半会拿不出来,不然萧语觉得蔺文言会连所有的账册都一并交给她。

蔺文言交代后事交代的不留余地。

萧语也问:“你说的关于萧墨樗的一切可有证据?”

蔺文言只摇头,最后说:“都是我的猜测,但你要从根部瓦解萧园,从萧墨樗入手是最好的,你可以让青玄细细去查,一定会有证据!”

萧语沉默不语。

蔺文言又说:“而且现在已经知道图谋勾结拓跋苍的人是萧墨樗,我觉得可能瑞帝并没有给萧园他们指望的一切,萧墨樗才会兵行险着,这一点我觉得你回去后也可以多加利用。”

“狐狸是老的谋算才深,姜也是老的才最辣,萧煜那只老狐狸也只有你这只老狐狸才能与他对招了。”

蔺文言笑了,在烛火下这一笑依然如同当年,笑的风华绝代,笑的举世无双,是最好、最不染纤尘的最初,他欢快又好似浑不在意的说,“论起阴谋阳谋,殿下还是我的老师,我的这些微末伎俩还不都是从殿下那学的?”而后,他轻轻摇头,温柔且遗憾的说,“我回不去了,以后的路就只有殿下一人了。”

远处吹起了沉闷的号角声,两国和谈应该正式开始了。

萧语躺在草篙子里仰面看着天,说不上来在想什么,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心情。

按照蔺文言的计划,他会在和谈时直接将凉州在内的北域十城全部划归给拓跋苍,连兵都不用撤,直接写进国书里,那他通敌的罪名也就被写进了国书里,白纸黑字,永无洗白之日。

见过费尽心思求生的,还没见过这么不遗余力的求死的!

萧语其实知道蔺文言的意思,只要证明了他是奸臣,他是祸患了朝纲的奸臣,那他以往所做的一切都将被推翻重来,包括他当年亲自跪在瑞王府门口请瑞王登基一事。

必须要证明这件事是错的,是蔺文言一人的主意,是蔺文言背着萧语干的,是蔺文言背叛了萧语,甚至于是因为蔺文言早就投降了拓跋苍,是因为蔺文言一直都是北疆的内应,只有这样萧语才有起兵的理由,才能师出有名,才能名正言顺的夺回萧国交给她的镇国的权柄。

只是这样,蔺文言就一定会死……

他会死的很惨。

这不是萧语愿意放过他,他就可以不用死的。做戏么,谁家做戏不用做全套的?如果萧语宽赦了蔺文言,那这一场戏就不完整了,萧园态度不明,朝臣都在观望犹豫,如果蔺文言得以幸免,那整件事便会从庄严肃穆的夺权事件变成一个儿戏。

他所有的荣耀都会成为过眼云烟,他的名节将永远带着污点,他的罪名将永远无法洗清,就算是萧语以后当了女帝都没法给他洗清的那种,这个名字从今天之后将变得臭不可闻。

而且,他会死。

死在他现在年华最好的这个二十岁。

远处的号角声还在呜咽,这是蔺文言给自己的挽歌。

犹记得清晨起后,蔺文言整整齐齐的穿上了那一身紫袍蟒服站在她面前,对着她微微一笑,躬身笑语:“殿下,臣走了,从今以后,请您多多保重。”

萧语想从他眼里看到犹豫,看到迟疑,可这些都没有,蔺文言的眼中除了笑意什么都没有,哦,还有她。

“蔺文言!”她忍不住叫住了他,“你便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前世的蔺文言也爱惜自己的名节却总是在意不起,他为了活下去,为了他的亲人,他能昧了良心,他能不择手段,他能双手染血,他能做尽恶事。

而现在的蔺文言却只对她清浅的一笑:“殿下,自你我成婚以来,两世风云,十数年风风雨雨,臣竟然从未真正送过您什么,想来真是汗颜,臣枉为您的驸马。今日,便让臣送您一件礼物,送您一个能让您堂堂正正的回到王城的理由,送您去拿回您失去的一切!”

失去的一切?

若是上辈子她真的死在山岚寺里,并无重来,又何谈失去了什么?

若是这一生她真的死在威德台下,还有失去什么吗?

说到底,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就一定得是她的?

萧语有一搭没一搭的撕着手里的蒿草,没头没尾的想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脑子里很乱。

而后……

天就开始下了雪。

北方的天,真的随时都会下雪。

王城也会下雪,王城的雪也很好看,那些年,还是最天真无邪的时候,她在公主府里堆了一个很大的雪娃娃,喊蔺文言出来看,蔺文言是很怕冷的,他裹着雪貂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竟然比雪娃娃还要显得晶莹剔透几分。

她捧了雪就往蔺文言身上撒,蔺文言不顾形象的撒丫子就跑,就在院里来回躲着,两人你来我往,你闹我笑,那些都是曾经的记忆里那些最好的时光。

那般开心的笑声,从记忆里一直透到了现在。

萧语突然翻身上马,打马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山坡脚下是两国士兵,持着刀兵,互相戒备,萧语一人一马而来,双方人马共同来拦,萧语所有的身份、信物都早已在威德台的时候就丢失了,她抬起马鞭,一鞭响彻天地。

马匹硬是从重围之中闯了进来。

单骑匹马向着半山坡而行。

两国士卒乱糟糟的用着不通的语言都追在后面。

萧语骑着马一口气跑到半山坡上,说是和谈,也真的连个篷子都没搭,只一条长桌,大商的官员和北疆的几个官分坐两旁而已。

为首的正是蔺文言和拓跋苍!

眼见她一人闯了上来,末尾的公羊若离大吃一惊,忙拦在萧语马匹之前,惊问:“谷姑娘!你要干什么!”

拓跋苍眯着眼睛问:“你们大商的人强闯和谈场地,你们想干什么?”

蔺文言的神情从最初的震惊中缓了过来,似是明白了什么,他立刻站起来,双手拍在桌子上,高声对拓跋苍说:“狼王,我愿将北……”

“啪”的一声。

萧语将马鞭隔空甩了出去,这一鞭正打在蔺文言身上、侧脸上,将他打翻在地,连同他没说完的话。

拓跋苍震惊了,不解的问:“你们的人……不是,她不是你蔺相的情人么?怎么还打你?”他立刻对大商一众官员说,“不关本王的事啊!本王可不认识她!也没有派过这样一个人来行刺!这是你们大商自己的人,别怪在本王身上!”

毕竟大商的官员要是被行刺,除了他们北疆还能是什么人干的?

蔺文言可是在场的官员中官位最大的那一个了!

这女子从山脚下横冲直撞的闯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甚至连句话都没说就把蔺文言给打了,拓跋苍可不得赶紧将自己摘出来?

何况他这次真的是无辜的!

萧语没留情面,没留力道,蔺文言身上、脸上都火辣辣的疼,他刚从地上坐起来,想继续说没说完的话,马蹄声已在他近前。

萧语骑在马上,单骑匹马,就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他这么一抬头便对上了萧语的目光。

萧语的目光极冷,如寒冰覆雪。

震惊的众人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虽然双方谁都没将这个马马虎虎的和谈当回事,但是说出去好歹也是和谈啊!事关两国的颜面啊!

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闯了算怎么回事?

大商的左相就这么当着两国的面被人打了,这又算怎么回事?

北疆的狼王就这么当着两国的面被人误会行刺大商左相了,这要怎么算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商长史原青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暴吼:“呔!你是何人!刘将军何在?怎能容歹人擅闯和谈重地,打伤蔺相?还不速将刺客拿下!”

“歹人?”萧语坐在高背大马上,拉着马缰,居高临下,环视众人。

她的马边就是受伤倒地的蔺文言。

士卒将这里团团围了起来,刘奇不敢使人攻上,她离蔺文言离的实在太近了,蔺文言几乎就在她马蹄底下,万一马匹受惊,这一蹄子踩下去定会伤到蔺文言,又怕她挟持蔺文言或者杀了他,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要翻天覆地的。

知道一星半点、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的公羊若离还在尽力转圜:“误会,都是误会……谷、姑娘……快快下马啊!”

“谷姑娘?”

萧语提着马绳,回身看着他,这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间,公羊若离突然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心悸!

萧语骑在马上,马蹄边上就是蔺文言,咫尺间的距离,只要马蹄踩下去,乱蹄踩都能踩死他,何况蔺文言并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没有人敢无视蔺文言的性命轻举妄动。

伤了大商左相者,当死罪!

救护蔺相不力者,当阖族充军!

而蔺文言没有躲闪是因为震惊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萧语会强闯和谈场地,打乱了他的计划。

她想干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现在他做的事情才是唯一正确的吗?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蔺文言发现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看懂萧语!

一片兵荒马乱中,长史原青大喝:“放开蔺相,饶尔不死!护卫!护卫!捉拿刺客!”

“我?刺客?”

萧语仰天笑了起来。

公羊若离知道她是蔺文言自己个儿带回来的人,且同吃同住,特别的亲密,她要想行刺蔺文言早就不知道刺杀多少次了,所以她不可能是刺客,再说蔺文言又不是蠢人,没有刺客能糊弄他这么久,还让他如此的心甘情愿。

公羊若离心中砰砰的在剧烈的跳着,蔺文言方才被打伤了,脸上一道红痕,他这么坐在地上,仰面看着马上的那个人的目光既然没有多少害怕,也没有什么惧意,只有一些遗憾,和欲说不能的柔情。

蔺文言最爱的那个人是谁?

公羊若离心头转的极快!这一辈子的心思就没转的这么快过!

这般俾睨众生的神情,这么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眸,记忆里简直熟到不能再熟了!

她……是谁?

不行!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就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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