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山道崎岖又蜿蜒,回到山岚寺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山岚寺是皇家寺院,要僧多的时候便僧多,密密麻麻的念经声可以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但要清净时,也可以很清净,整个寺院可以打包票让你连一个光头也不会看见,这就是皇家寺院。

山岚寺被萧语包了场,现在就是一个人都看不见的状态里。

琴音引着蔺文言往后院萧语的清净处走,侧目看着身旁这个举步沉稳的男子,忍不住讥讽道:“驸马当真无情!当初我就不该多嘴和公主说你的事!你蔺家和我的公主有什么关系?你蔺公子和我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当时那情况下,她救了你,你真以为是很容易的事?”

蔺文言跟着琴音走,道:“所以,我这不就来为殿下收尸了。”

琴音落了泪。

蔺文言静静的问:“公主是怎么殁的?”

琴音讥讽:“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再不行,你去问问你那几个放在公主身边的眼线呗!何必问我!”

“别说的跟你主子没往我身边放眼线一样。”蔺文言淡定的说,“大家彼此彼此,倒不用你在这指着我鼻子骂我。”

琴音忽停了脚步,转身就揪住蔺文言的衣襟,冷叶当即拔剑出鞘压在琴音脖颈上!

琴音好似没看见脖子上的这把剑,她双手死死的抓着蔺文言的衣襟,许久,从肺腑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泣音:“您是她的驸马,她也是您的夫人啊!”

蔺文言恍惚了一下。

那时,人人都说,华乐公主虽然是尊贵的嫡公主,可是许是在先皇后去的时候受了刺激,从那之后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说话不着四六,女红也不会做,一点公主的姿态都没有,还很害怕下雨,怕到一到下雨天就躲起来睡觉,悠乐就曾经大大方方的嘲笑她:“若是这雨一连下半个月,那她不是要饿死在床上?”

京城雨水不密,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就下一两天,且是断断续续的。

桃子接话:“她饿了会吃了再睡的吧?”

悠乐嫌弃的一捂鼻子:“那不是脏都脏死了?半点皇家公主的样子都没有,丢人!父皇干脆将她逐出族谱算了!”

当然,这话,就算在悠乐最骄纵的时候,也只敢在无处人略提上一提。

蔺文言虽然人被萧语从天牢救了出来,可是就算是萧语拿先后给她留下的嫡公主的名头卯足了劲的折腾,救出的也不过只蔺文言一人。

蔺家被封,全家冤案,蔺文言纵然被救了出来,面对的也是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他求到何处,何处都避而不见,世族子弟,争相嘲讽,那曾经值得夸耀的状元身份,如今在身上,已是诸多的尴尬。

百姓不知,可世族之中,谁人不知蔺家是如何得罪的皇帝,也知皇帝要毁了蔺家的心有多坚定,而今,不过是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

皇帝都能直接从内库抬银子放蔺家院里说是脏银,余下的,不过是看蔺觉曾经做过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到底还有没有底线罢了。

蔺家被封,身无分文,蔺文言连个能过夜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如蹲在刑部的天牢里呢!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是蔺文言当时的状态。

蔺文言站在贯穿了整个京城的渭河边,在即将跳下去的时候站住了。

他还有冤案要伸,他还有父母亲长要救,他还有整个蔺家……要从泥沼里拉出来。

他缓缓的从河岸边退了下来。

既然不能成神,那便做鬼好了,放下脸面,丢弃尊严,总还有一些人能求不是吗?

他知道自己长的不算难看,而且,他还年轻。

从这一刻开始,他再不能成仙。

黑暗中的蔺文言默了又默,直到黑暗将他单薄的身影完全吞没,才松开掐在掌心里的手,转身,向右边走。

“嗳,错了错了!”

蔺文言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乌衣巷,在左边。”

从这二华道口,往左是乌衣巷,往右是锦绣街。

当时,蔺文言回身向声来处看了过去,琴音提着一盏灯笼,可连这盏灯笼发出的光都是微弱的,似是随时都会熄灭在这个黑暗里,灯笼旁,站着穿着暗色宫装的少女,似乎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萧语便自己走了过来,走的近了,才看见她身上那暗色的宫装是大红色,他最不喜这样张扬,又不太素净的颜色。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救了自己,听说还伤到了,不过蔺文言看她笑的这般模样,想来就算伤了,也没什么大碍吧!

蔺文言姿态甚低的跪下行礼,低声道:“没走错,在下是要去锦绣街。”

他如今已得罪不起任何大商的公主了,哪怕是个傻子。

萧语挑了挑眉,道:“都这样了,还要给清乐妹妹送上门去羞辱?你以为你在清乐妹妹的公主府的大门口跪着不起来,就算把腿跪破,把头磕破,贵妃就能放过你了?”

大商的公主,从出生开始,就在王城中有自己的公主府。

蔺文言停了一停,这公主,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傻,还知道他送上门去,就是去给人家羞辱的。

他只低声道:“在下别无选择。”

“也不是没有选择。”萧语语气轻快的说,“我不是来了么?”

蔺文言听了这话,自行站了起来,直视了萧语的眼睛,问:“公主能救我蔺家上下?”

“救你蔺家上下,有点费心力,有点麻烦,不过救一个你,问题不大。”萧语点指他,说,“与其送上门去给清乐羞辱,不如做本宫的驸马。”

蔺文言嗤笑一声:“不能救我蔺家上下于危难,我为何要做你的驸马?”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萧语一摊手,说的很实在。

蔺文言话塞住了,心也塞住了。

“贵妃一向与皇后不睦,处处都要别苗头,分个高下,此番,清乐没比过悠乐,重重的打了贵妃的脸,你蔺家,不过是个炮灰,这些事情,我估摸着你在牢里也想的差不多了。”萧语的声音很清,带着些许的脆,在这暗夜中另有一番的冷静,“但你越是给贵妃送上门去羞辱,就越是打皇后的脸面,皇后也不会容忍,而你去讨好贵妃,以贵妃和清乐的脑子,也想不到你是去诚心讨好她们的,只能觉得,不是清乐在羞辱你,是你在羞辱她。”

蔺文言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话已经说的很透了,再透就露骨了,蔺文言听的懂,所以不由自主的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在他还是新科状元时,在他父亲即将升任刑部尚书时,在他风光最好,君子无双的时候,他去求娶清乐,这是清乐无上的荣耀。

而他现在,蔺家被污,他父亲被困天牢,他本人刚刚从天牢里放出来。这样的他,去求娶清乐,就是对清乐的羞辱。

蔺文言闭了闭眼。

萧语见他神情,就知他明白了。

他后退了半步,她便进了半步,清清楚楚的留了句话给他:“蔺公子如今也就这个人还值些钱了,想好了再卖,卖错了人,这一辈子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灯笼引着萧语渐渐远去。

蔺文言震惊之后,忽然对着萧语的背影喊:“我父亲没做过的事,我蔺家不可能认!撞天屈,告天下,我不信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能助我!”

萧语停了脚步,半回了头,问:“令尊,当真一件昧了良心的事都没做过?”

蔺文言方要直了脖子说没有,萧语停了这么片刻,又说:“萧伍和赵行之案呢?他也没想着昧了良心?怕是,还没来得及昧了良心吧?”

萧伍是济国公的嫡孙子,赵行就是那个同萧伍这个纨绔子弟争抢女乐失手被杀了的那个倒霉蛋!

“言儿!父亲后悔了!父亲不该昧了本心写下那样的结案啊!报应,报应!”

蔺觉的呼声声声回响,蔺文言陡然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蔺公子,既然失了公道和本心,就别指望别人能给你们什么公道和正义,说实话,这东西压根也没存在过。因为你要对抗的是皇权,所以你就只能用皇权来对抗。”

蔺文言落了一颗泪,反而笑了,道:“对抗皇权?你行?一个装疯卖傻十几年的公主?你拿什么来对抗皇权?”

“可我救了你。”

蔺文言又笑:“她们哪个不能救我?悠乐公主,清乐,甚至于什么衍乐,静乐,谁不能救我!”

听到他这么说,萧语折返回来,蹲在他面前,认认真真的看着他,说:“可只有我救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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