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对峙

沈安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过多。

他和谢瑜委实算不上有什么交情,而谢丛瑄谋逆一事,性质已然由今上做了裁决,无需再去证明谢丛瑄的清白,这件事情再审也审不出什么新鲜东西来。

尽快结案或许才是最好的抉择。

只是现如今,谢瑜的情况不太乐观,沈安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缓缓抬起头来:“陛下命本官前来审理此案,你父亲的事,陛下已经知晓了,今日午时,谢丛瑄已经压赴刑场,谢瑜,你们陈郡谢氏一门的荣耀已然不在了。”

“父亲……”

谢瑜眸色涣散,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声音沙哑,连出口的词都破碎的不成音节。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此刻心上的痛。

谢瑜的唇角干裂,嘴角还流着血,但他浑然不觉。

陈郡谢氏一心为了朝廷,圣人又岂会不知?这一桩栽赃陷害的好事,是谁做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现如今已经陷入了绝境,但,谢瑜的脑子里一片浆糊,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辩不分明。

那道密旨……

从始至终最令人疑惑的还是夜里的那道密旨,密旨的旨意来得匆忙,召人前去也太过匆忙,但现下想来,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禁军统领顾笙仍在临安,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琛也在临安,就算圣上有难,也要首先临安告危才值得相信,父亲……

谢瑜微微阖上眸,谢丛瑄当时就是被所谓的忠孝仁义冲昏了头脑,竟也没仔细思考这道密旨背后的弯弯绕绕。

但眼下形势或许并没那么糟糕,谢瑜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他眼底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父亲死了,长兄同次兄的命也没了,主使人同陛下那点隐秘的筹谋也大都成真,可是——

“沈少卿。”

谢瑜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贴着他的脸,他抬头看沈安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让人难以看出他曾是那个天之骄子,京州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侯爷。

沈安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但整个人仍然是凌厉的,他将手中的笔直直扔了出去,而后长靴踩在谢瑜的面前,踏上他身前长长的锁链,将锁链踩出嘎吱作响的声音。

“你倒还算命硬,这么多天,竟也能活得下来。”

晏修筠同时伋面面相觑,晏修筠有点迷惑不解,照理说沈舒玄和谢丛瑄是至交好友,沈安同谢瑜就算不识,也不至于闹到这个份上。

沈安这副模样,见谢瑜活生生像见了仇人,竟是不留半分情面。

难道说……沈舒玄私底下早已与谢丛瑄闹翻?可是不会啊。

“安石,谢瑜他。”

晏修筠想把人按下来,他轻声道:“陛下那边对谢瑜的处理还没下来呢,再说萧太尉还未至,我们或许还要等上面的旨意。”

“是啊,乔公公还没来,想必今日应该会有乔公公带来的消息,还要等待圣上裁决,我们不必太把谢瑜放在心上,就算他能活下来,也活不了几年。”

沈安轻声嗤笑,他看着面前的谢瑜,神色依旧清冷,但谢瑜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态度。昔日里沈舒玄同他父亲交好,难道……

落井下石投诚一事沈家会做吗?

晏修筠清了清嗓子,也走到谢瑜近前:“你的两个哥哥都已经畏罪自杀了,谢丛瑄也已经被问斩。”

他到底没像陆什那样丧心病狂的告知谢瑜,谢丛瑄被处以的是凌迟之刑。

三千多刀,一刀一刀的从身上剔下去,直直地连着骨头连着心。

血尽而亡。

谢丛瑄一声都没吭。

——

萧禾在宫中伴驾,永平帝今日没召沈舒玄进宫读书,而是唤了萧禾过来。

杯中的茶已经重新温了几次,永平帝竟是一口都没喝。

“陛下……是近日新上贡的茶不合您的胃口吗?您若是不喜欢,叫乔公公换一种茶给您呈上来就是了。”

“澜庭。”永平帝穿着松垮的睡衣侧卧在塌上:“朕今日唤你来可不只是读书这么简单。”

他手中还把玩着新上贡来的玉如意,如意的柄都被他把玩得生了暖意。

“你怎么看待谢丛瑄谋逆一事?”

乔酩立在一旁,又重新添了新烧好的茶水,抬头看了一眼萧禾,摇摇头,又退了下去。

“臣不敢妄下定夺,此事陛下想必早有裁决,全凭陛下圣裁。”

永平帝只是含着笑,将玉如意放在一旁,接着道:“澜庭何时也学会沈相那一套,惯会诓朕了?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想,怕滩浑水得罪沈相又得罪温太傅吧?”

“臣断无此意,您和沈相契同友执,臣只是觉得,沈相都不敢妄加揣度的事情,臣更不敢,怕陛下不悦,若陛下非要臣说,臣只能先请陛下恕臣无罪。”

“呵。”永平帝直接把茶杯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茶水把案桌上的奏折都溅得湿透了,奏折上的字迹都变得模糊开来,乔酩瞧得心惊,他知道,那奏章应该是温燃上的。

“说吧,朕恕你无罪。”

萧禾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意:“臣只是觉得,陛下并不想杀掉谢瑜而已。”

“一个两个都要朕杀了谢瑜,你倒好,觉得朕不会杀了他。你怎知他父亲谢丛瑄犯下此等谋逆大罪,朕不会杀了他?”

“陛下不会。”

萧禾拿了桌子上的茶端了起来,而后放在唇边轻轻地品了一口。

“陛下当时若是想杀了他,断然不会等到今日,还把谢瑜的事情交给三法司会审。您知道沈相同谢丛瑄一向交好,而温太傅又想将谢氏满门置之死地,绝不想让谢瑜活着,但晏修筠同时伋在朝中一向不同任何世家交好,大理寺少卿沈安又是沈相之子。您安排沈安主理,不就是想让谢瑜活着吗?”

“你倒是会猜。”永平帝面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那澜庭不妨猜猜,朕留着谢瑜到底是为了什么?”

“您不想让温燃如愿,又想顺便卖沈相一个人情。”

权利如今不全在永平帝的手中,几大世家分权制衡,有威胁帝权的嫌疑,谢家一倒台,这点制衡就变成了剩下两家。若是温家独大,对永平帝显然不是最好的抉择。

至于谢丛瑄谋反的这件事。

他便是,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温家作为外戚借着皇权独大,是永平帝当年为了制衡沈谢两家扶持起来的势力。

永平帝也不全然是一个糊涂人,当年八王之乱他能够从中脱离,和沈舒玄跑到江南建立东魏小朝廷,就已经说明他还是有些才智在其中,只不过他需要忌惮沈谢两家。

坦白来说,这个朝廷上,永平帝也没什么值得相信的人,虽然明面上他和沈舒玄契同友执,但实际上,永平帝还是忌惮沈舒玄的。

这一点,萧禾自然清楚。

温燃是温常茹的兄长,永平帝扶持他自然有永平帝的道理。

谢丛瑄拥兵数十万在京州防线,永平帝不可能不忌惮他有拥兵自重之嫌,到现在已经知道了想要他出事的很可能是温家。

只是如今谢丛瑄已死,永平帝就断没有再清算他费尽力气一手培植起来的温家的道理。

“澜庭的聪慧,朕早该想到。只是澜庭装糊涂装得太久,朕都要敬佩你才是。”

“陛下谬赞了,臣只不过是妄自揣度圣意罢了。”

“朕确实不想让谢瑜死,你说的没错。沈相想要他活,朕也要他活下去。朕不仅仅要他活下来,还要把他养在掖庭。”

这句话说完,萧禾也知道永平帝是什么意思了,他对温燃的举动明显不满意了。

温家此举,也是在尚不稳定的皇权上火上浇油。

永平帝自然不满,留着谢瑜一命,也是在敲打温燃。

陈郡谢氏的光辉已然不在,但是谢丛瑄的这个小儿子,可不是池中之物,利用他的恨意,能让他牵制这几家走到什么样的程度……

这才是永平帝想要看到的结局。

“澜庭。”永平帝将玉如意扔给乔酩,把茶杯中的水饮了一口:“去传朕的旨意,就说,朕念着当时谢丛瑄拥立有功的功劳,留谢瑜一命,将他养在司礼监,还有,把这柄玉如意赏赐给他。”

“臣——遵旨。”

——

沈安把卷宗扔在地上,他侧着身子立在火堆旁边,身上着着白色的三重衣,眉目清冷之中还略微带着一丝倦意。

他纵然疲倦,但立着的姿态仍然姿容俊美,少年的官帽戴得端正,他凤眸微眯,手指中捏着一张宣纸,不咸不淡的端详着谢瑜。

“谢瑜。”

他声音淡漠:“你猜你今天能不能活下来?本官和晏正卿还有时御史会不会定你的罪?”

“沈少卿这是何意?”

谢瑜声音压得更低:“是我想活就活?我想死就死的吗?”

“呵。”

沈安轻声嗤笑,后退了一步,没再看他。

“萧太尉说过要来,这谢瑜的案子要不要等萧太尉来了再说?”

审或者不审意义都不大了。

沈安也懒得管。

当今朝廷局势是什么他又不是不清楚,谢瑜八成是死不成的,就是晏修筠和时伋忌惮着温氏想不明白,他也不是这么想不清楚的人。

能把人从锦衣卫提走送到大理寺,就说明谢瑜有机会活下去。

至于个中玄机,无非是多方势力虚以为蛇,从中攻讦,以至于便宜了谢瑜,留得他这条命罢了。

谢瑜无疑也是知晓的。

不然不会面对着三司会审如此底气十足,这认罪书死活也不肯签。

“萧太尉来了。”

传令的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三位大人,萧太尉和乔公公都到了,还拿着圣旨呢。”

晏修筠同时伋面面相觑,倒是沈安无动于衷,径直走出门去,俯身下拜。

沈安出去了有一会儿,他们两个才如梦初醒,也跟着出去拜了下来。

“几位大人不必拘束,这道旨,严格来说,并不是发给几位大人的,而是发给谢瑜的,谢瑜,还不快领旨谢恩?”

绕是晏修筠和时伋再后知后觉此时此刻也明白了,永平帝这是要饶他一命。

但谢瑜却没法接旨,人还在刑架上捆着呢,没下来。

晏修筠呵斥道:“还不快给谢瑜松绑?”

“罪臣谢瑜——”他声音顿了顿,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时伋朝着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连忙扶上去,谢瑜这才没有直接摔倒。

“传陛下谕旨。”

乔酩把圣旨念完了之后,众人才如梦初醒。

永平帝放过谢瑜了。

但却要把他养在司礼监。

沈安斜着瞥了一眼谢瑜,见他似有准备,拖着病弱的身子跪在冰冷的地上。

声音虚弱,却不卑不亢的跪了下去。

“罪臣谢瑜谢主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元帝和王导契同友执w

这个成语是看了晋书王导传直接摘过来的。

在认真架空,无需考虑背景和应不应该啥的,因为它真的很架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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