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青道场的雪终年不化,是凡人眼中的仙家象征。
但白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心里一直在骂骂咧咧。
他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某天被公交车撞得质壁分离,再睁开眼,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成为了修真界咸鱼一条。
白翎本以为,重活一世不说跟动漫男主一样变成龙傲天,好歹让他集齐双亲吧,没想到照样无父无母,被师尊捡回洞府后,便开启了长达三百年的自生自灭之路。
往好了说,他算得上师出名门、吃喝不愁。
可是往坏了说,师尊对他的放养程度和撒手人寰了没区别。要不是有个大师兄顶着,白翎早就在诸位仙友的内卷中投胎几回了。
今天是二月初一,道场发放灵泉的日子。
灵泉乃天下灵气之源头,两千年前,被一手遮天的展月老祖收集起来,凝成霁青山巅的冻雪。
自那之后,天下修士云集霁青山,成就霁青道场。白翎正是展月一脉的第三代传人之一。
有这样吊炸天的师祖,白翎本该仙运亨通,仙途光明才是。
然而他因为某种难以启齿的缘故,三百岁了还卡在筑基期,如今已是道场的著名笑柄。
怪就怪他的缺德功法,一部名为《喜乐诸天奇经》的横空出世之作——说横空出世,因为在白翎之前,从未有人修过。而他修了之后才知道,这天杀的玩意儿要双修!
功法开篇很正常,骗得白翎通灵脉、入仙道,却在他即将进境之际,“唰”地展示出了双修之术。
白翎当即跑路,转头去修别的。没想到,但凡有其他功法汇入灵台,全都被《喜乐诸天奇经》顷刻洗去。
所以,白翎要么一辈子给筑基期守门,要么屈从于功法的淫威,找人双修。
白翎选择了守门。
他是个知足常乐的人,自认为转世多活三百年,已经是洪福齐天,即便因修为无法更进一步、仙寿将尽,他也算逍遥两世,不枉此生了。
而在每个月的第一日,白翎皆要登上雪山,领取灵泉。
路过的修士频频侧目,看他笑话。白翎的天资不行,脸却出众,不论走到哪里,都能被人一眼认出来。他长得好看、师门显贵,偏偏实力无法相匹配,缠身的非议从不曾停息。
但白翎本人无所谓——他不会御剑,只能吭哧吭哧往上爬,是挺好笑的。
思及此,他不禁乐出了声:牛逼轰轰如展月老祖,亦有看走眼的时候。让他这个徒孙入了门,简直是晚节不保啊!
旁边踏着登云步的修士见他走到一半突然大笑,对同伴说:“老祖那脑子没开光的徒孙终于疯了。”
白翎冲他俩比了个耶。
修士的同伴面露悚然,低语道:“快走,他结印咒我们!”
白翎:“…………”
—
一只巨手搭在山道上,正是展月老祖当年集灵泉、凝冻雪的场面。
道场的后人为其塑像,依山而建。因有灵气滋养,小山高的石像历尽春秋,渐与天地融为一体。
白翎每次领灵泉都要在石像的手下排队,很担心老祖显灵,一巴掌拍死他这不学无术净丢脸的徒孙。今日亦不例外,修士们已经端着形形色色的法器,排起了长龙。
各家掌门不会屈尊来领基础工资,师兄师姐们则闭关的闭关、出山的出山,几十年不见踪迹。只有新入门的弟子,十几岁到一百岁不等,非常看重低保。
他们离家不久,半身尚在红尘,正是喜欢八卦和看热闹的年纪。白翎一个三百岁的大前辈月月跟他们混在一处,永远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白翎抬起膝盖,将装灵泉的法器掂了掂,面对下山的仙友。他跟打卡点似的,每个经过他的人都面色一变,或皱眉或瞪眼,好像在扫人脸识别。
白翎想起上辈子的东西,不觉间眉眼弯弯。雪山上日光清透,照亮他新月似的笑颜。
前面排队的人不屑:“你看老祖徒孙那得意劲儿。我师姐和他同岁,上天入地好不痛快,他呢?”
白翎只好收敛笑意,嘴角往下撇。
后面排队的人嘲讽:“他扮鬼脸狂什么啊?绣花枕头一包草。”
怎么看见他表情的!
白翎惊讶回头,见后排仙友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叆叇,宝光流溢,显然视物有奇效。
太过分了。
从入门到现在,白翎唯一的法器是装灵泉的盆!
他一面叹息,一面寻思“绣花枕头”不是夸他好看么?当即冲戴叆叇的仙友粲然一笑。
白翎笑完便回头,随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后排的仙友却半天没挪窝,直到被更后面的人催促,才如梦方醒,红着脸奔出了队伍。
有人目睹全程,道:“姓白的真讨厌。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境界低微短命鬼!”
“就是。难道老祖是看中他的姿色,才没把他扫地出门?”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翎听不下去了。
他转身问:“你们觉得展月老祖是断袖?”
青年有一把清亮悦耳的好嗓子,霎时盖过嘈杂,清楚地传进了所有人耳中。山道上落针可闻,数百名修士屏息观望。
问题如此劲爆,刚才嚼舌根的弟子猝不及防,慌乱辩解:“我、我们没说,是你说的!”
“你们说老祖看中我的姿色才没赶我走,不就是断袖嘛。”白翎把法器往地上一放,抱臂道,“说嘛,不要怕呀,我听你们的意思不止是老祖断袖,还污蔑我们展月一脉师徒——啊不,祖孙乱_伦,对不对?”
仙友们神色各异,下山的都不御剑了,生怕错过热闹。
议论白翎的两人更加无措,没想到人人看轻的废物突然犯病,逮着他俩不放。那白衣青年则笑嘻嘻的,仿佛是一时兴起而已,促狭地瞧着他们。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白翎作为他人口中的“短命鬼”,不想再忍着让着了。
他说:“你们以往笑话我,说我的天赋和修为不行,我从不计较,因为没说错啊。但你们不能侮辱我家师祖,说他搞断袖就算了,怎么会和我搞呢?太扯了,太没礼貌了,我要修书给师尊,让他转告师祖!你们哪个山头的?”
此话一出,堪比“你们哪个班的”。白翎上辈子值日的时候,就这句话最好使。
果不其然,两个碎嘴弟子吓得魂不附体,灵泉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白翎遗憾地摇摇头,拾起法器。
排队的修士们收敛神情,假装恢复正常,实则个个犯嘀咕。
“他怎么了?说的跟老祖会罩他一样。”
“怎么可能,连他师尊都不鸟他。不过,倒是有个罩他的人,近日要出关了。”
“谁啊?”
“展月一脉第三代的首席大弟子——和姓白的注水货不一样,那位是同代无敌、真正的展月传人,诸葛悟,字冲玄的是也。”
闲言碎语落入耳中,似空中细雪,欲其停而其不止。
白翎一怔,立即掰着指头算数。没错,师兄快出关了,距两人上次见面,已过去整整七十年。
一名中年修士喝道:“磨蹭啥呢,你还要不要灵泉?”
白翎抬头一看,快步过去,把盆状的法器放在空置的“水龙头”下。他眼里的水龙头,其实是老祖石像托着的十二首灵蛇,连通了地下融化的灵泉水。
灵蛇像的脑袋张开嘴,泛着珠光的银色泉水汩汩流出,汇入永不满溢、但重量不变的宝盆。
旁边三名弟子抬着一尊缸,论法器品级,不如白翎的盆儿,可他们接的灵泉是冒虹光的金色,惹得一片艳羡之声。
没错,灵泉亦有等级之分。
金虹为上品,银珠为中品,若非白翎师承展月一脉,他只能领发荧光的绿色下品,俗称“修真界泔水”。
碧荧灵泉不仅灵气稀少,还很驳杂。饶是如此,丢给道场外的散修们也会被抢得血雨腥风。许多散修死遁前,遗愿都是“下辈子金虹当水喝”。
不过在两百年前,白翎曾有用不完的金虹灵泉。
直到一百年前,道场给他的金虹灵泉减少到每月一斛。
而在上个月的今天,他按例去接金虹灵泉的时候,遭到了中年修士耻笑。
此人姓郑,年逾七百,进境无望,被道场打发来看灵泉。郑修士不仅耻笑白翎,还用一斛银珠灵泉打发了他。
白翎彼时没当回事,不料今日更甚:蛇脑袋的嘴才打开片刻,就咬上了。
银泉水滴滴答答,白翎好笑地问:“不是吧,就没啦?”
郑修士挥手驱赶:“给你再多也是浪费,别耽误其他仙友的时间。”
白翎说:“我修行是慢,可是你一点灵泉不给,是想让我走火入魔吗?好歹给点绿的吧!”
“想要便下山去挣,道场不养闲人。而且今天发放的银珠灵泉就这么多,非要不可的话,你明天再来一趟。”
郑修士心里门清儿,修道之人离了灵气滋养,下场无非死字。
对不会御剑的白翎而言,爬霁青山累掉半条命,明日却不得不来。然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日来便一定能领到灵泉么?
隔壁水龙头的弟子怀抱玉瓶,正在接源源不断的银泉水。她和白翎对视一眼,面露尴尬,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童,哪里敢当众拆七百岁老道的台。
她嗫嚅道:“抱歉前辈,师兄师姐都等着我回去,没有多的分给你……”
白翎才说了句“没关系”,没来得及说“谢谢你啊”,后面的修士便围了上来,无声地逼他走人。
青年气笑了。
他不明白,姓郑的抽哪门子风。不过他转眼一瞧,视线落在其衣上,发现花纹和刚才被他挤兑跑的两个弟子一模一样。
原来老郑在给后辈们公报私仇——白翎轻叹一声,道:“非要把事情做绝吗?郑仙长。其实我的份额从来没变过吧?我领的包括我师兄的份儿,现下却给我这点灵泉……道场短了我的就算了,难道会短了他的东西?”
郑修士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白翎高声说:“你看准我是个草包,还是个得过且过的草包,所以私吞我的灵泉!我自知废物,拿太好的东西确实没用,但你不能要我的命吧郑仙长!”
“你、你血口喷人——”
郑修士大惊,却见白衣青年身子一歪,直接朝展月老祖的石像跪下了,声情并茂地磕头道:
“师祖在上,求您显灵救弟子一命吧!弟子与人为善,不争不抢,谁承想人善被人欺、欺了还要欺!天杀的郑老鬼,放任他同门晚辈污蔑你断袖,他们说你跟我搞断袖啊师祖——”
鬼哭狼嚎刚落,晴空电闪雷鸣。
彤云升腾,在一座远方的洞府凝聚。
白翎定睛一看,怪了,那正是他的师门折雨洞天。
修士们脸色骤变,鸦雀无声。狂风自异象处袭来。一缕碎发落到白翎眼前,他撅唇一吹,将其呼到颊边。
郑修士倒退数步,煞白着面容喃喃:“他真能召动老祖?不对,折雨洞天近日出关的另有其人……是诸葛悟,他师兄渡尘真人,诸葛冲玄!”
白翎(音同灵)
CP相方是裴响,第四章露面
本文主打苟命途中谈恋爱,顺便拯救世界(×)祝阅读愉快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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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灵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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