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风尘仆仆

申城的冬天总是和东海湿邪的西北季风同进同退,只不过今年大风刮来的不光是寒气和湿意,还有铺天盖地的的疫情通报,一时间呼吸都变成了种罪过。

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办公室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对门同事递个文件都得从争得面红耳赤的供应商的缝隙中挤过来,看着飞溅的唾沫,庄研只能把口罩紧了又紧。

诚锴是申城老牌建筑龙头企业,每年春节前,因为回款、放款的问题,资金结算部的一众虾兵蟹将都得脱一层皮,今年也不例外。

甲方磨磨唧唧还不肯放款的时候,丙方的分包队伍就已经摩拳擦掌闯进诚锴办公楼讨债了,还集结了一帮人守在楼下,等着要说法,场面十分混乱。

即使手机里到处都是让减少聚集,防范疫情的新闻,可这分钟病毒的威力哪里有钱包空瘪的影响来得大。

整个上午,庄研的电话就没断过。

不知道谁把她的电话留给了供应商,每个人打过来第一句就是问什么时候能够放款。

她一个不上不下的中层副职,哪里决定得了甲方的资金什么时候能够到位。

供应商们也不敢得罪上面的大领导,就逮着她责问,她还得好声好气地解释,毕竟事关民工工资,让人抓着话柄,她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终于,在中午饭点的时候,收到了公司账户变动的短信通知。

一收到消息,庄研便马不停蹄地发邮件,报系统,午饭自然也没顾得上吃,全靠两颗薄荷糖吊着。

“小蒋,跟四公司的王姐说一下,今天先给他们400万,他们之前报的1000万,项目进度不达标,李主任不给批。”庄研抬起头来跟找她签字的蒋浩说。

还没听到蒋浩的回应,她就被突如其来的一杯水浇了个透心凉。

水从她额前的碎发流下,顺着口罩和下巴滴到她的裤子上,深色的牛仔布料上洇出一滩水渍。

“我cao你吗的烂biao子,原来就是你不给钱!”

原本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陌生男人,手里捏着个被揉烂的一次性纸杯,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

庄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蒋浩先一步上前钳住了他的手,才没有让他的巴掌落在庄研脸上。

庄研扯了两张面巾纸,把脸上的水擦干,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怒火,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她身材高挑,站起来比黑衣男人还高出半个头,像看小丑一样地睨了眼他,开口道:“你是哪家公司的?”

“你他妈管我哪个公司的?天天只知道跟我扯没钱,少啰嗦,赶紧给老子把工程款结了。”对方叫嚷着,恨不得一层楼的人都在这里听他唱戏。

“我都不知道你是哪家公司的,怎么结?给你烧点纸钱让你去下面数?” 周围围着的一圈看戏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根本停不下来。

“烂*子,大过年的咒老子死,你放心老子要是死了,也一定把你们都带下去。”

“只喊民工工资不能拖,你们倒是给我钱啊,项目好几年了,只出不进。老子天天贷款发工资,家里天天喝西北风,我现在是被你们逼得没有办法了,我过不好这个年,你们也别想过好。”他越说越气愤,几乎要挣脱掉蒋浩的控制。

一听到民工工资,一旁看热闹的供应商们也坐不住了,纷纷加入声讨队伍,将庄研团团围住。

蒋浩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向风暴中心的庄研,很是无措。

“我理解你们的不容易,但这不是你们和我的矛盾。当然,你们大可以像他一样,泼我水,指着鼻子骂我,反正我也搞不清楚底细,回头拍拍屁股跑掉就是了。但你们要知道,这栋楼有多少个摄像头,有多少个跟你们打过交道的员工,想搞清楚你们是谁,只有我想不想,没有我能不能。如果真到这一步,我保证往后的准入名单里绝对看不到你们。”

“我呸。还以后?我就是……”话还没说完,男人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了。

“你松手,松手,我要接电话。”蒋浩站在男人身后,极力控制,但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庄研示意蒋浩:“没事,让他接。”

男人摸出手机凑到耳边,尽管他速度飞快,庄研还是瞥见了屏幕上的备注:飞腾财务。

“喂!”“到了?”“行,我知道了。”

接起电话时还是怒火中烧的状态,挂电话的时候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转身推开挡在门口的人就跑掉了。

唱戏的主角跑了,留下刚刚加入战局的人面面相觑。

庄研道:“他为什么跑了,你们应该也猜得到。钱收到了,脑子就清醒了。”

她双手环在胸前,靠着椅背坐下:“你们不容易,诚锴也不容易,今年应收账款有多难收,大家都有体会。他为什么有钱进账了?是诚锴贴的自己腰包,为的是让大家过个好年。你们也知道现在像诚锴这样有实力垫付的企业不多了,但在准入名单外等着和我们合作的公司数不胜数,你们如果有点小问题就上门闹事,那诚锴为什么不选点配合度高的呢?”

这些人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刚刚还是气势汹汹的,这会儿已经开始忙不迭地赔笑了。

“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说到做到。”

可是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呢,但眼下她并不愿跟他们过多纠缠。

等应付完他们,又有几个同事凑了过来假模假样地关心。

都是老油条,有事的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事的时候倒是想起来做表面功夫了。

庄研也没有心情跟这些人虚与委蛇:“你们先忙吧,我去洗手间收拾一下。”

出门的时候向一直站在旁边的蒋浩点了下头:“刚才谢谢你了,小蒋。”

等她在视线里消失,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又响起:

“她可真会编啊,还诚锴自掏腰包。”

“嗨,要不年纪轻轻能当领导呢。”

“那光靠嘴皮子可不行,人家酒桌上,酒桌下功夫都了得呢。”

庄研收拾好回到工位,又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刚坐下,邻桌的同事探过脑袋来说,主任来过,让她去趟办公室。

李智先办公室就在隔壁,门半掩着。

老烟枪的地盘,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够闻着味道。

庄研抬手敲门。

“进。”

房间里果然又是一派腾云驾雾的祥和,李智先一手夹着烟一手控着鼠标,正盯着屏幕研究着什么。

四十多岁的资深办公室白领,头顶有半壁光亮,是典型的地中海风情。

金边眼镜后如豆的小眼看不出什么情绪,皮肤光滑,端坐在办公椅上,倒是像一只饱满肥美的牡蛎。

“李总,您找我?”

“刚才我正好在接电话,没来得及过去,你没有什么事儿吧?”

庄研懒得去探究他话的真实性,很多东西是心知肚明的,但想起他作为上级毫不作为还是有些憋屈,说话难免带了点刺。

“没什么事儿,他要真的下狠手,我也没办法站在这儿了。”

李智先倒是充耳不闻继续道:“我记得你之前说最后一天班要提前一点走?”

按理说两个月前刚刚升职成部门副主任的庄研是不会请这个假的,疫情闹得沸沸扬扬,她甚至没有回家过年的打算。

结果前几天接到她妈的电话,说打羽毛球的时候把桡骨摔骨折了,让她过年的时候务必回家。

可是春运的票哪有那么好买,刷了半天的app才抢到一张腊月二十九下午六点的机票,只有跟李智先请假早退了。

“是的,只买到了这个时间的票。”

“那你回去把工作交接一下,需要签字的让他们直接来找我,你今天辛苦了,现在就走吧。”

一年当中人口流动最激烈的时候,江北机场被挤得满满当当。

庄研原本打算在飞机上小憩一会儿,可偏偏旁边座位有个小孩从起飞开始就一刻都不消停。

一会儿踢踢前面的座椅,一会儿扣扣庄研的衣服,一路鬼哭狼嚎,小孩他妈在旁边像不存在一样的,心无旁骛地看着手机里的电视剧。

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的庄研哪里忍得了,直接跟他妈吵了起来。

双方都没什么素质,也没有什么在乎的人了,嚷起来整个机舱都是亲戚和器官的碎片。

后面空乘来了,好说歹说才平息这场风波。

航程结束,吵完架的庄研更加疲惫,以至于走到机场出口时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饥饿。

这一天尽遇到这些倒霉事。

不过,晕归晕,她还是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父亲。

和往常一样,他站得笔直,穿着笔挺的灰色大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很有些领导视察的派头。

人都走到面前了,他仰着个脑袋四处张望。

“爸!”

庄重盯着面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眉头紧得可以夹死只苍蝇:

“你怎么回事?衣服穿得松松垮垮的,还披头散发,像个什么样子?”

庄研今天穿的是件麝皮翻绒外套,套了条阔腿牛仔裤,遮挡住她玲珑的曲线,看着倒是挺暖和。

庄重在银行干到退休,天天西装衬衫的,最见不得的就是穿着随意,心里已经给她今天的打扮判了死刑。

而庄研万万没想到,翻过两座大山,这里还有第三座等着呢。

尝试着平复心情。

毕竟是亲爹,她也不想刚见面就闹得下不来台,于是好声好气地回答:“坐飞机嘛,舒服最重要。”

可当爹的不依不饶,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又转:“还带个口罩,捂得这么严实干什么?其他人也没搞这么夸张的。”

话还没说完,伸手就要扯她的口罩。

当了一整天孙子的庄研心里瞬间又燃起一把火,噼里啪啦地往上蹿,这样熟悉又压迫的强势,她真是受够了。

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别动我。”声音听起来又尖又利。

庄重脸瞬间沉了下来,脸色非常难看,他作为父亲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周围人也让着突兀的动静吸引,侧目打量起两人。

正好她这一肚子火无处可发,她保证只要庄重再说一句,她也不在乎什么脸面,就在这众目睽睽下发疯。

出乎意料地,庄重再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往外面停车场走去。

感应门打开,外面凌冽的寒风钻进庄研鼻子,吹散了一点她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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