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谢雪亭面色有些苍白,迅速熄灭香炉,收起几枚香包,轻声咳了咳,才缓缓开口,视线并不落到对面的陆静羽身上:“龙涎香一物稀有,只有京中的几家世家大族有此闲情雅致,珍藏有少量的龙涎香,但若是日日点燃使用,却是远远不够的。”
“太子府上每日都会燃用此香。”陆静羽似乎知道谢雪亭未说尽的话,她莫名觉得,他想要听她坦白。
谢雪亭听了却好似并不满意,面色稍冷,并没有接下她的话,而是淡淡反问:“陆姑娘以为,此事与太子有关?”
陆静羽听了莫名也不太舒服,或许是察觉到对方对她的称呼变了,只是有点不适应,她默默想。
嘴角微抿,陆静羽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敬王殿下,又因何对此案如此感兴趣呢?”
又为何,刚才要在醉云楼救我。
陆静羽没有说后半句,她直觉如果说了出来,谢雪亭的反应不会好,有些恩将仇报了。
尽管她也没弄明白,为何她会突然开始顾虑对方的想法。
谢雪亭摇头笑了笑,轻轻勾起嘴角,像是释怀了什么:“在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过是身处朝中,有些敏感罢了,蛊毒一案牵扯到前朝,皇上忌惮,朝中人人自危,我又如何能完全置身事外。”
陆静羽和谢雪亭无声对视了片刻,皱着眉先偏过头去,不再看对方:“殿下既然如此坦诚,我亦不好欺瞒,我插手此事,只是各取所需。”
陆静羽绝不可能将把柄就此交与他人之手,将她和太子的交易说给一个只见了几面的人听,尽管,这个人刚还救了她。
谢雪亭听完又开始笑了,眼底神色旁人却看不真切。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是府上的大夫:“殿下,该换药了。”
谢雪亭这才抬眸看向陆静羽:“陆姑娘在此暂坐片刻,在下需要回卧房清理伤口,只能失陪了。”话落便起身抬步要走,口中又像控制不住一般泄出几声轻咳。
陆静羽皱着眉,也立刻一同起身来,伸手要扶他,却被对方似是无意地避开了。
府上的大夫对上她的视线,缓缓垂头示意一瞬,便把房门轻轻关上一同离开了。
她抬起的手臂在空中僵持片刻,又缓缓落下来。
谢雪亭刚走,书房门又被敲响,竟然是厨房的侍从,手脚麻利,动作迅速妥当地把两盘桂花糕放到了桌上,又躬身退出了书房。
这是她经常在街边买的那家桂花糕,谢雪亭竟然连这一点都注意到了。
陆静羽视线落在那雪白松软的桂花糕上,手上却没有半点动作。
*
谢雪亭的卧房很好找,陆静羽走了几步,就遇到提着药箱刚刚从房里出来的大夫。
“殿下的伤口如何,还未愈合么?”陆静羽心里默默算了算,已经有三日了。
大夫见其面上忧愁,只觉对方与殿下关系匪浅,便将实情坦白,语气有些担心:“伤口迟迟不能愈合,殿下便无法彻底痊愈,我翻遍了医书,也束手无策,可殿下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话落又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就提步走了。
陆静羽轻轻敲了敲卧房的门,便背过身来等。
房门从里打开,谢雪亭竟然穿着白色里衣就开了门,想来是刚刚在躺在床榻上休息。
陆静羽皱着眉,推了推他的手臂,一步迈进了卧房,转身关上了房门:“这种天气,殿下还是披上衣服出门。”
话落,陆静羽转过身来,对上谢雪亭幽深似有些疑惑的双眸,眼角带笑,轻声开口:“殿下,现在可以脱去衣服了,我来为殿下医治。”
谢雪亭看着人高马大,刚刚被她轻轻一推就退后了一步,身体实在有些弱,不比她们山中之人天生地养,陆静羽腹诽。
闻言,谢雪亭面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眸中神色莫名,手上倒是从善如流地缓缓扯开了里衣。
陆静羽见状,反倒疑惑:“我与殿下只见过一面,没想到殿下竟然如此信我。”
说着也垂头迅速从衣襟处取出一个纸包,没注意到谢雪亭的表情。
看向对方靠心口处的肩侧,陆静羽走到谢雪亭身前,轻轻一推,对方便坐在了床榻之上。
陆静羽心头一动,没想到对方如此顺从。
她也坐下来,正想把纸包散开,取出其中的解药,手臂却突然被对方握住。
下意识抽出手臂,陆静羽皱着眉抬眼看向对方,可对方的力气却似乎突然变大,她的手臂丝毫未动。
“陆姑娘此处还好么?”谢雪亭视线停在她的手臂处一会儿,察觉到她挣脱才松开手,和陆静羽四目相对。
“多亏殿下的金创药,已无大碍。”陆静羽应付一句,视线早已定在了谢雪亭胸前的伤口处,却又好像透过伤口在看别的什么。
“殿下此处竟然还有旧伤?”
陆静羽取出几根银针,俯下身来,将其放在谢雪亭心口,打算逼出其中残留的毒血,却发现此处已有一处箭伤,堪堪落在胸口上方几寸,当时定是十分凶险。
谢雪亭靠在榻一侧,在陆静羽俯身靠近之时微微仰首,似是有些不适应她靠得这样近,放在一侧的手蜷起,连带着整条手臂都一瞬绷紧起来。
陆静羽专注在伤口一处,没有发现谢雪亭的细微变化。
闻言,谢雪亭垂眸,陆静羽白皙莹润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交叠。
到底是多年过去,对方施针的手已不会再颤抖。
这么多年,好似一切都没变,又好似一切都变了。
陆静羽俯身下来,发丝在空中缓缓垂落,贴到了谢雪亭衣襟上,好似蝶翼,轻飘飘的。
谢雪亭垂眸,刚刚握住一缕,偏头便对上了陆静羽望过来的双眸。
残留的毒已经逼出来,可要让伤口愈合,就需要用到特制的解药。
“殿下。”陆静羽看着谢雪亭的双眸,定了定,才起身去桌上拿过来药粉。
手中的发丝倏然而去,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空中轻轻扬起,再也握不住。
谢雪亭愣怔半晌,手心微微蜷起。
再次回来,陆静羽注意到谢雪亭的失神,有些莫名,开口问:“殿下还没说,为何这样信我。”
谢雪亭双眸幽深不可察,声音坚定:“从陆姑娘施针手法便知师出不凡,何须顾虑。”
陆静羽上一次用针就是那次刺伤了谢雪亭。
她怀疑谢雪亭在阴阳,但她没有证据。
迅速包扎好,陆静羽从他身上起身,带走了周身一阵冷冽檀香气。
“用了此药,伤口愈合,殿下不日便会痊愈。”陆静羽安置妥帖,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
她并非是非不分,若是受人有恩,那定是要报恩的。
谢雪亭抬眼,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多谢陆姑娘。”
正想要问谢雪亭如何得知今日她在醉云楼遇险一事,又是先大理寺侍卫一步找到她的,陆静羽正欲开口,却被此时门外敲门声打断,无奈只能先去开门。
门外谢雪亭的侍卫前来禀报:“殿下,大理寺齐侍郎突然到府上,说是奉命查案,此时已至大堂,想要求见。”
谢雪亭披好衣服,一边笑着开口:“若是不见,一时怕是难送走这批人了。”
话落,谢雪亭抬眼看向陆静羽,向她走了过去:“姑娘大可放心,在下府上很安全,姑娘可随成一在府上稍作歇息。”话落便起身沿着回廊去往大堂。
陆静羽对上侍卫成一的视线,微微点头致意,便起身随着他到一处厢房暂歇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理清楚,她需要先弄明白才好行动,贸然行事已经让她陷入一次被动困境了。
门外便是回廊,廊下院中有一荷花池,冬日里一片衰败萧瑟景象,漫天飘雪,落到水面结成雪霰冰片,倒也别有一番风致。
往年的冬日,她便会窝在屋中学习师父的药理,书本中知识繁杂,可只要师父陪着,她学得倒很是起劲。
转眼又是一年,可今年冬日她和师父却无法一起过了。
陆静羽披上房中备好的披风,站在回廊处静静赏雪。
她没想到,这连续几日,自己竟然在这敬王府中才得来片刻安宁,可以容她好好思考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她刚刚查到秦将军之子有嫌疑,并未把消息透露给旁人,除了太子。
可太子没有理由害她,他们之间的交易虽不可为人所知,但她并未暴露,还不至于让太子如此迅速地赶尽杀绝。
再查下去,秦时月就中了和那富商同种蛊虫,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让她摸不到头绪,此时嫌疑人成了案子的受害者之一,这案子又该如何查下去呢?
这几日秦将军府消息严密,半点可靠消息也没有传出,秦时月的病情有无加重,亦或是与那富商一样下场……
除了此处疑点,她的行踪又是在何时暴露给大理寺的?为何她前脚进了醉云楼,后脚搜查侍卫便追了来?
还有那粉衣女子琴书很可能也是蛊师,或许也是因此在背后之人手中有了把柄……
前朝蛊师卷入夺嫡之乱,祸乱朝纲,自此天下禁蛊,若是查到利用蛊虫作祟便性命难保,多年来因此被下狱问斩之人无数,或许也可能有人知其身份,以此要挟她以蛊作乱。
还有这敬王殿下……若非是敬王救她一命,还有唤音铃在手,她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
曾经太子之身因为涉蛊被废,母族抄斩,自此与当今太子为敌,也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按照常人的想法,敬王本应努力减少存在感府上避祸才是,可事实上,他却主动提出要和自己一同查案,也未道明缘由。
*
谢雪亭缓步迈进回廊,沿着廊下缓步向陆静羽走来,腰间青玉兰心佩随身而动,掩映在玄金暗纹披风之下。
视线里远处模糊的身影逐渐变清晰,谢雪亭抬起手腕,看向自己手中的刚刚修复好的唤音铃,未发一言。
良久,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气化进空气里,结成的一阵白雾被冷风顷刻吹走,好似什么都没留下。
唤音铃的黑色流苏也随风轻扬,和披风之下兰心佩的青穗缠到一起。
“你是我的。”谢雪亭不知在说给谁听。
是日,两人居于廊下赏雪。
这场大雪下了三日也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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