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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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在小区花园溜达了大半圈,眼瞅着天要彻底黑了,江明德才小心翼翼地问:“丫头,没受欺负吧?”

江稚也不意外老爸如此问,心头一暖,随即摇着头撒娇:“哪能啊,你闺女还能让人欺负了去?”

“那就好,爸知道你主意大,就怕你难受不往家里说。”江明德挥了挥自己的手臂,“爸还有点力气,要是那小子真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儿,我给他牙打掉。”

江稚笑嘻嘻地挽住爸爸手臂,“知道啦知道啦,你厉害着呢!”

她嘴上如此说着,思绪却回到那一天——她和池知舟第一次对家里说开始交往。

初冬,傍晚,气温并不暖和,天头挂着蓝紫色的薄霞,像是错季而降临的夏天。

晚霞打进客厅,全家都挂上了漂亮的颜色。

池知舟郑重地站在玄关处,捧着礼物,面向客厅里坐着的两家爸妈。

长辈们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心照不宣地知道他们会成为情侣。但真到两人宣布恋爱关系的时候,饭桌上还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毕竟身份改变,难免会逐渐面对许多现实问题,这是一种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沉默。

饭后,江明德特意把池知舟叫去阳台。

夜色渐深,江稚看着两个男人的背影,听见爸爸说:“我家这是女儿,我当爹的多少会自私些,小舟,你要对得起江稚。”

那时候她还觉得爸爸太啰嗦,直到后面晓得这句话是当年江明德和岳父之间的对话。

江稚明白,爸爸是喜欢池知舟的。

那天晚上,池家人走了后,妈妈笑着说这孩子,认识那么多年还这么拘谨,水都不敢喝一口,以后要被江稚欺负的。

爸爸却说,这样挺好,小舟知道疼人就好。

往事历历在目,就显得他们现在分手这个事实很刺眼。

他们分手这事,说到底是她不敢面对真相。

池知舟到底是爱她,还是只是习惯于拥有她。江稚分不清,又无从确认,然后把自己翻个遍,发现自己也不太明白到底什么才能算爱,也不晓得爱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两个人绑在一起过日子。

池知舟会因为一句话而吃醋整天,又在需要交流时保持沉默。尤其是分手之前那段时间,他那样用力和可刻意,好似一定要在床上证明什么。

池知舟不同的模样就像刀一把,不断地割着她的安全感。

江稚当然知道人心隔肚皮,也明白池知舟那些热烈刻意的占有可以归结于情感,可是那些违和感无法忽视。

江稚可以接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伤害,除了池知舟。因为他是池知舟,所以不行。

她不能告诉周嘉月,因为不想池知舟被奇怪的眼神对待。这事也没法和父母说,她开不了口。

原因是什么,江稚谁都没提,比较幽默的一点是,池知舟也没问。

而且,池知舟听了分手,答应得快,没有挽留,也没有多余的询问。

江稚磕磕绊绊地说,池知舟安安静静地听,全程都垂着眼,就连最后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个“好”字。

为什么可以那么果断干脆呢?

江稚无法用文字形容当时的心情,最开始她想,果然是这样,之后又恼火地想,狗东西你真把我当工具了?

总之就是难受,一颗心像是被丢进海里泡了几十万年的棉花球,吸饱了咸涩,重重沉沉地躺在那,没人记得要捞起它。

现在,路灯在头顶亮起,江稚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刚刚好卡在那,砸不下去,又挪不开缝隙。

江稚没由来地感受到一阵委屈,她小声问爸爸:“我都这么大个人了,恋爱都谈不明白,我是不是特别失败?”

江明德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女儿,“爸爸永远不会觉得你失败。”

父亲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这个静谧的夜。

江稚眼窝一酸,却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爸爸爽朗道:“你小时候数学考个位数我都没放弃你,现在更不会。”

江稚愣了愣,哭笑不得,“爸,你自己听听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江明德揉揉女儿的头,“事实嘛哈哈哈。”

江稚都懒得整理发型,表情变得严肃,“反正这件事你们别管了,你们不懂。”

“哎哟,我好歹是结过婚的人。”江明德说,“你来跟我比经验啊?”

“情况不一样。”江稚拽着爸爸继续往前溜达。

又过了会,江明德开口:“当年我和你妈就这样。”

“嗯?”

“我那会不知道怎么说话,一门心思就想多挣钱,有时候忙得顾不上来,你妈准备好了饭,我也只能回来对付两口,拎了包就走。我不知道呀,她做那一桌子饭得花多少心思和时间。”

江明德仰头看着楼上那盏亮着的灯,“出差也多,一个月回来一次,有回见她把头发剪了,我就说啊‘你怎么把头发剪了?我喜欢长发,你这样怪怪的’。”

他转头对江稚说:“你可别笑,现在听起来好玩吧,她可是气得拎上行李就回了娘家,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江稚就捂着嘴笑,“那你这不是找骂么。”

“谁说不是呢?”江明德示意女儿一起去长椅上歇歇,“可当时我就是不知道啊,我把人从你外婆家哄回来,哄了好久,她才愿意告诉我,讲那会就时兴这种发型,她想美美的在家等我。”

“其实有时候啊。”江明德拍拍女儿的肩膀,“不是真有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对方不在意自己,感情嘛,翻来覆去不就这点事儿吗?爸看你喜欢得很,要还能谈,咱就好好说。”

江稚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心里跟上了发条一样紧巴巴的,片刻后小声问:“要是真谈不成了呢?”

江明德偏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说:“那不过就是换一条路走,爸爸和妈妈会陪着你。”

“嗯。”江稚瓮瓮地回了一声,晚风渡来凉意,她裹了裹外套。

“好了,”江明德正色道,“现在我要说正事了。”

“合着我不是正事啊?”江稚略带震惊地转头看爸爸,“您这父爱怎么稍纵即逝的。”

“别捣乱。”江明德拿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划拉几下后递给江稚看,“我要给你妈买条裙子,你看看,灰色好还是粉色好?”

江稚趁机报复,“你为什么不两条都买?你不爱我妈?”

江明德乐了,问:“你现在心情又好了是吧?”

*

回了家,江稚回想着爸爸说的话。

是在乎的吧,她想。哪怕现在分手了,池知舟还总是会在天气有异常的时候给她发消息提醒,这些细节不曾间断过。

他们两个人之间,八成还能说通。

江稚决定主动出击,直接询问。

【JZ】:池知舟,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呢?

按完发送键,江稚像是电话烫手一样把它扔到旁边,等它响起,她连忙捡起来看。

【舟】:分手的理由是因为这个?

【JZ】:是。

这次等了很久,池知舟才回复消息:我以为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愿意的。

江稚看着这行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忍不住打字问: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就可以用那样的态度?

【舟】: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吗?

江稚气得笑出声来,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些激烈占有,不管不顾就要发生,他居然觉得是正常的?

江稚尤其记得那天晚上,她和摄影师约好了第二天一早的拍摄,而且是临时要求产品组加班,她作为小组负责人,更得以身作则好好推动进度。

池知舟那天跟饿死鬼一样,江稚再三警告不准再来,可池知舟连个偏旁部首都没听进去,说着“我爱你”就又吻了下来。

上天不负有心人,江稚第二天果然迟到,而且还在夏天穿上了高领内衬。

再说现在,她咬着牙敲屏幕:你那样子就不正常,你哪里正常?你一点都不正常!

【舟】:这是每对爱人都会做的事情。

江稚难过得说不出话,等意识过来时,她已经哭了起来。她想起那些令人不安的时刻,每次亲密接触,池知舟总是那么急切,仿佛按照程序在完成任务。

另一边,池知舟在家里衣柜面前,手里捏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面那对戒指至今没有机会展示给它们的主人看。

“我太急了吗?”他低声喃喃。

是因为他稍微露出些想要求婚的端倪,所以江稚要分手?

江稚用毯子裹住自己,看着池知舟的消息,过了很久,她输入:你让我生气,我要拉黑你两天。

池知舟把盒子放回柜子里,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

奶糖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脚边,用脑袋蹭他。

池知舟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

“你要帮帮爸爸。”他轻声说。

奶糖尾巴摇了摇,趴得更近了些。

池知舟想了想,发送消息:我们约好了后天来看奶糖。

江稚的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终于,她回:好吧,那就拉黑一天。

【舟】:你要记得把我放出来。

【JZ】:收到。

池知舟揉着奶糖的耳朵,问小狗:“你想她吗?”

小狗没有回答,热情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我好想她。”池知舟自言自语。

*

周五,江稚很守约地把池知舟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但一整天都没收到他的消息,她时不时地检查手机,压根没发现自己其实很在意他的沉默,一直在无意识地拿着屏幕看,连周嘉月递咖啡过来都没发现。

江稚仍在持续性发呆,她想自己是不是那天说得太过分,还是说其实池知舟压根不在意有没有被拉黑?

太不像话了。

“咋,出门没带灵魂?”周嘉月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没。”江稚赌气地把手机反扣到桌上。

周嘉月投去了然一眼,问:“这周末咱们不是要聚会吗?想好去哪里没?”

“咱们自己做饭吧。”江稚提议。

“醒醒,咱们没有那个水平。”周嘉月把咖啡往前推,“一会凉了,这次我自己买的。”

“你怎么先草木皆兵了,”江稚好笑地拿起来抿一口,然后不适地转了转脖子,“今天感觉好憋啊。”

窗外明明阳光明媚,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闷闷的。

“是啊,”周嘉月奇怪地看着窗外,“闷得很,别是要下雨吧。”

……

临近下班,池知舟都没消息,要怎么走?一起吗?还是他先回家等?

江稚拿着手机不知道该问哪一句,以至于手机猝不及防响起来把她吓一跳。

【舟】:你今天开车了吗?

【JZ】:限号。

池知舟迅速在手机里打下一行字,告诉江稚自己会在地下停车场等他,隔壁工位的同事正在聊天。

“哎,这天气预报不是鬼扯吗?这天哪里像是今晚八点会下雨的样子?”

闻言,池知舟暂停发消息,先打开天气预报,果然看见了暴雨预警,继而手指稍微停顿,切换回聊天键面,输入:要么明天吧,今晚会下雨,你带着奶糖走不方便。

还没来得及发送,隔壁的同事已经聊到了下一个话题。

“怎么办啊,我前女友拉黑我之后就不回消息了。”

“你没打电话?”

“没有啊,她说想静静,这一静就再也没找我了。”

“兄弟,你追人得有点诚意吧?要是真听话的消失,那不就真退出她的生活了?”

“大师!快快支招!”那位苦恼的同事立刻询问意见。

同时,池知舟不动声色地脑袋往那边偏了点。

“你得动点小心思增加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啊!见着面再说,嘴巴好听一点,她说什么你都顺着。”

池知舟坐直身子,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最终删掉了那行提醒的话。

好半天,江稚才收到消息。

【舟】:我今天稍微有点事,你可以等我到七点吗?

*

池知舟今天很奇怪。

江稚本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但他一反常态,开车接上人就直奔家的方向。

到家后说先带奶糖去上厕所,回来后也真的没有再搞什么营养膏,就是像之前一样,让奶糖自己选。

中途只是说自己换身衣服的时间,随手给奶糖抛了个玩具。

那是一个橘红色的小球,奶糖很喜欢,叼着它跑来跑去,把里面的小铃铛颠得阵阵发响。

“新买的?”江稚问。

池知舟想说买了好久了,随即想起同事的话,所以改口:“之前听你说过,奶糖喜欢这个颜色。”

江稚对着他眨了眨眼,别扭地说:“你就记得这些小事。”

这句抱怨没什么意义,声音也并不高,可池知舟却加以回应:“你说过奶糖的事情都很重要,我有听进去。”

江稚不明白这种亡羊补牢式的体贴有什么用,并且莫名恼火,没忍住说:“你不要总拿奶糖来说事。”

“那我还能拿什么说呢?”池知舟声音很轻。

听起来像是认了输,但并不甘心。

江稚别开头,彻底结束这个话题。

也是因为奶糖太喜欢这个玩具,所以试着让它在两人中间坐好就花了很多时间。

好不容易奶糖安静下来,窗外炸开一声雷。

奶糖吓得浑身一抖,拼命地往江稚怀里钻,颤抖着试图缩成一团。

雷声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到窗上,江稚偏头去看,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了,雨幕中什么都瞧不清。

池知舟拉上窗,回身过来蹲下一起安抚奶糖,轻声说:“下雨,你带着奶糖不好走。”

“……说不定一会就停了。”江稚避开他的手。

打在窗上的声音密得像是鼓点,雷没有再劈,但是雨势丝毫不见小。

奶糖怕过那一阵之后就好了,又开开心心地在家里玩玩具。

江稚坐在沙发上,数不清第几次望向窗外。

池知舟在她身边,忽而开口:“奶糖选了你。”

江稚几乎是急切地说:“我要带它回家的,一会就走,会走的。”

“奶糖淋雨会生病的,你也会。”池知舟又说。

江稚看了他一眼,不知如何回应这种关心,所以干巴巴地讲:“……这雨也太巧了吧。”

池知舟垂着眼说:“留下吧,我睡沙发,给你换新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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