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他过分地不绅士，将人做进了医院里——他自己也始料未及，也许因为那阵子过分忙碌，久未开荤，下手没轻没重，也许因为林飘絮实在没多少经验，承受不住他，谁知道呢？

醒来的林飘絮要告他□□罪，迫于生理证据已被清洗干净，只有尚未代谢的药物反应说明她被下药了，谈判陷入僵局。

如此僵持了数日之后，在12月14日，王昭阳带着他承诺的百万赔偿前去和林飘絮谈判，带回了一纸谅解书——

就甲乙双方发生的伤害事件，本着公平公正、诚实信用的原则，经甲乙双方协商一致，自愿达成如下条款:

1、乙方愿意一次性赔偿甲方经济损失费100万元 (该费用包括但不限于甲方人员花费的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及财物损失等)，支付上述费用后，甲方及其家属不能再向乙方及亲属进行追偿。

2、乙方应在本协议签订之日起3日内付清上述赔偿款项。乙方在付清上述赔偿款项后，甲乙双方因本案所产生的债权、债务关系全部终止，再无任何经济纠纷，甲方同意不再追究乙方的民事责任。

3、甲方及其家属对乙方给其造成的伤害和经济损失表示谅解，不再追究乙方人员的刑事责任，并要求司法机关对乙方不追究刑事责任。

4、本协议经双方签字后即产生法律效力。

5、本协议一式三份，双方人员各执一份，一份交司法机关。

甲方签名处，林飘絮三个字力透纸背，仿佛能看见那股不甘心的怨气透过深刻的一笔一划附着在纸面上。

陆图温有片刻的晃神：“她同意和解？”

“是。”

“啧。”他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败兴——她为了一百万可以妥协撤诉，与往日里那些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也没什么不同。

“她母亲的抚恤金也一起给过去吧，合共两百万。”这笔买卖于双方来说都不亏。

“就这样吧，五月份你跟我去一趟s市，处理一下丘山那块地的历史债务问题。”

“抱歉，陆总，我昨天已经递交辞呈了，可能手续审批还没到您这里。”

“……”陆图温愣了一下，“行吧。你想好就行。”

应该挽留的，陆王两家是百年世交，老王将小王送过来他这边历练，特意叮嘱了要他多照顾，他也确实给了级别和薪酬上的最高待遇——没有哪个新进律师可以一入职就跟在董事身边。而王昭阳的表现也确实出色，无可挑剔。

但是很奇怪，看了一眼桌上的谅解书——此时此刻的他，突然没有了干正事的兴致，说不出的意兴阑珊，那时候的陆图温还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怅然若失。

陆图温点开通讯录，拨通王昭阳的电话。

“陆总？您找我有事儿吗？”

他以前都跟着青穹喊他哥的，这几年确实越发生疏了。

陆图温懒得寒暄，单刀直入道：“当年林飘絮愿意签谅解书，是因为青穹吗？”

“……”久久的沉默，王昭阳回复道，“是，签字那天她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你亲弟弟，她不愿意让青穹知道你们之间的……纠纷，我答应为她保密，作为交换，她签下谅解书。”

那她为什么又要在同一天跟青穹分手？都为了他妥协，放弃起诉，放弃复仇了。无法理解。

陆图温觉得这个问题他要耗上很久才能得到解答，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你是因为她才辞职的吗？”

“是，那一天我就决定，无论她愿不愿意签字，我都不会再继续任职，我无法再站在迫害她的那一边。”

陆图温嗤笑：“你还是个情圣，奇了怪了，林飘絮身边怎么那么多情圣？”

王昭阳的声音掷地有声，仿佛已郑重思量过一千遍，一万遍：“也许在您看来很幼稚，但我认为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你喜欢她。”陆图温手指轻叩桌面，下了一个无可辩驳的宣判，“给你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我不配。”王昭阳苦笑——在很多年前，在他胁迫她签下撤诉协议时，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他只是个懦夫。

陆图温挂断电话，仰起脸来，眼前浮现那张明艳夺慕的脸庞，不由喃喃自语：“林飘絮啊林飘絮，一个女人魅力这么大，是要吃尽苦头的。”

像一句喟叹，又像一句预言。

“哥，这是我女朋友林飘絮。”

陆图温抬头，给她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林小姐，你好。”

林飘絮抬起头来看他。

之前她怕得躲起来，今天倒是很有胆量地直视他，目光炯炯有神，仿佛有一簇火焰在她的瞳孔里剧烈地燃烧着，烧得他的心都跟着滚烫起来。

从这一刻起，陆图温便知道了，时间会冲淡一切，除了林飘絮的眼睛。

那双属于黑天鹅的眼睛，永远那么浓烈炽热，美得惊心，摄人魂魄。

“飘飘，这位是我大哥，陆图温。”

林飘絮瞥了他一眼，膝盖克制不住地发软，强撑着入座，她紧抿着唇，试图不让打颤的牙关被看出来，完成坐下的动作后，她全身都僵住了，无法控制肌肉的发力，甚至连眼珠无法转动，心跳过快，血液的流动却慢了下来，恼人的麻痹感阵阵袭来。

太近了，两人座位差距不到半米，如此近的距离，陆图温什么都没做，她都感觉快要犯过呼吸症。

不能发病。她深呼吸了两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是战场，她都还没宣布开战，岂能轻易露怯。

“我点了你爱吃的，你看看还想吃什么？”李青穹开玩笑道，“哥，今天就先照顾飘飘的口味。顾不上你了，见谅。”

“应该的。”陆图温微微颔首。

“这里的师傅手艺不错，以前做过国宴的，就是上菜有点慢。”李青穹介绍道。

“没事，我们可以慢慢聊。”陆图温抬起眼来，“你们是认真的吗？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

“是的，哥，我想和音絮结婚，一辈子在一起。”

“我知道了。”陆图温点头，“长这么大，你是青穹第一个介绍过来的女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林小姐，你对我弟弟是什么想法，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吗？”

别说结婚了，林飘絮压根就没想过要交往。她放在腿上的双手交叠，手指关节绷紧得发疼：“不是，我一直拒绝他，他不死心，所以我想，倒不如由你来说——本人父母双亡，学历本科，也不是本地人，无论从哪方面都配不上颂德二公子，人贵自知，不敢高攀，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把话说清楚。”

“哦？”这倒是很有趣，陆图温看向一旁的李青穹，“你怎么说？”

“我从来没觉得谁高攀了谁，如果飘飘的顾虑是家世门第，我可以证明给她看。”

他平静得出奇，林飘絮原以为他会当场震怒。

然后场面闹得越难看越好，她就可以在一片狼藉中趁乱退场，结果失算了。

“你想怎么证明？”陆图温皱眉。

“我可以辞职，离开颂德，证明我是一个可以独立自主，给家人带来幸福的男人。”李青穹朗声道，捏紧了拳头，他明明坐着，却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豪壮感。

陆图温突然意识到，他这个弟弟的确长大了，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可以自己决定该走哪条路，不需要旁人来为他铺平道路。

陆图温静默了半晌，柔声细语：“只要是青穹喜欢的，我都会支持的，现在时代不同了，也不讲究什么门第家世、门当户对——辞职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先吃饭吧。”

他打了个响指，服务员适时走过来，提醒李青穹去地下的酒窖里选酒，他示意了一声，便跟着服务员走开了。

林飘絮心里咯噔一下，毛骨悚然，打起了退堂鼓——她不想一个人面对陆图温，但又不能让人看出她的胆怯，手指都攥紧了，暗暗祈祷李青穹赶紧回来。

“不是高攀吧，”陆图温玩味地看着她：“真正的理由?是我想的那件事儿吗，你忘不掉是吗？”

他同样也忘不掉。因为回味无穷。

“对，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不会原谅。”

那也挺好，无论是爱是恨，她会一辈子记得他。

陆图温饶有兴致地观察对方——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看自己的眼神恐惧又愤恨，好似巴不得目光淬了毒，像毒蜂的针一样射出，在他心脏的要害处蛰一下子。

真可爱，全身防御的姿态让人很想试着掐一把，看是不是会把她吓得缩起来，还是会像刺猬一样射出更多毒针来。

那么戒备，那么不忿，偏偏又那么美，那么鲜灵。太过可心可意，让他也不由得也戒备起来，不能太过轻敌。

他只顾着看她，发现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于是随意寻了话头：“我不想让青穹伤心，毕竟他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弟弟。”

看着她有几分错愕的神情，陆图温失笑：“怎么，你以为我会强硬地拆散你们吗？”

“陆家财大气粗，家大业大的，看得上我 ？”林飘絮冷哼一声。

“林小姐，自信点，你美丽无双，魅力无边。”他弯起一双深邃的眼睛，由衷地赞赏道。

林飘絮头皮发麻，只觉得眼前的人长着一双竖瞳，像某种蟒蛇类野兽，她像一只被盯上的青蛙，还是井底之蛙，很想现在就拔腿跑掉——她对井外的天空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她只想缩回安全的井底。

还好李青穹走了回来，于是谈话戛然而止。

菜品陆续传上来，其中一道是烤响螺片，在火上细煨慢烤，再用白酒烧过，配山葵、酱油吃，陆图温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我以前在日料店吃过一道山葵——香港来的赵浩信赵总你记得吗？”

李青穹点头：“有点印象。”

“这道菜是他钦点的，有个服务员跟他有过节，偷偷把山葵换成了辣根，把他呛得不行。”

林飘絮压根吃不下去，勉强喝了几口汤，闻言一下子就喷了：“咳咳咳……”

李青穹连忙去拍她的背顺气。

林飘絮咳得不行，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这厮怎么知道的？他当时在场吗？她都没有注意到！而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都不记得了，现在提出来是几个意思？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她拍了拍郁结的胸口，呼吸都快喘不过来了，心理上的恐惧反映到了生理，实在是撑不住了，无法再待下去，再待下去，她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失控，操起桌上的餐刀捅死陆图温。

她面色苍白，虚弱地说：“你们吃吧，我不太舒服想先走了。”

李青穹只好先送她回去。

又逃跑了。陆图温心情颇好，召来服务员把备好的红酒醒上——这般曼妙的夜晚，如果没有美酒，那实在可惜。

他还记得，赵浩信发难时，林飘絮还梗着脖子振振有词，说这道菜的山葵就是又呛又辣的，这是本店特色。

确实像她的人一样，又呛又辣，尝一口就忘不了。

他想起以前陪女朋友看过的爱情电影里，有一句很老套的台词：第一次遇见是偶然，第二次是巧合，第三次是命中注定。

他现在有点相信了——当然世界上没有这么多的命中注定，毕竟他每天要会见的人太多，有些人哪怕遇见千百次，他也记不住脸，再多遇见也徒然。

但是对于林飘絮，第一次相遇他就记住了她。这才有了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

他举起酒杯，俯身对着林飘絮位置上未动过的红酒杯，轻轻对碰：“林飘絮，很高兴再次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