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无数个红灯间隙,他转过脸去看着林飘絮熟睡的侧脸,思忖——她比徐致悦美吗?也未可见。
徐致悦是校花,以前跟他讲过舞蹈学院变态的入学标准,什么巴掌脸、手长在大腿骨中间、腿型修长完美……在一堆会跳舞的美人中,按照学院派客观审美、人体黄金比例选出来的校花,不说倾城绝色,也该是人中龙凤了。
林飘絮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是野生的,热烈的,芬芳的。
她身上有一股香味,他在别的地方从未闻到过。
陆图温低头凝望,不自觉间,伸出手指抚上她的脸庞,这张脸总是对他摆出冷硬的表情,但是细细抚摸起来,不管是额角的碎发,白皙的脸颊,还是细细的茸毛都是柔软的、温热的,让人不忍触碰,又不舍放下。
“哔——哔——”直到红灯变绿灯,后面的车辆按响了喇叭,他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
不多时,宾利欧陆GT稳稳停在了她家楼下,林飘絮还是没醒,不知道是真的太累还是李青穹的座驾实在太舒服。
银白的月光如碎屑般挥洒,将婆娑的树影筛落在林飘絮脸上,夜风拂过,半隐半现,影影绰绰。
树影抚动的不仅仅是她的羽睫发丝,还有他的心扉。
有声音在不停地叩响,只待破门而入。
陆图温抬头望去,夜空中飘来一只飞蛾,茫然无措,一头栽进了月亮里。
他心底泛起一阵隐痛,说不清是为什么,林飘絮的睡脸像是有某种魔力,牢牢吸附住他的目光,越看越看入神,不知不觉间,时间一点一滴,从抖动的眼睑间,从碎裂的霜雪间,倏忽滑过去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微信消息提示音连续弹出好几条,震个不停,林飘絮终于睁开了眼睛——“啊!!!!”她吓得不轻,第一时间身体往车门处靠,惊恐地看着他,“怎么是你!?”
这回是真有点儿被刺痛了。知道她怕他,没想到这么怕。
陆图温慢悠悠道:“青穹临时有事,让我送你回去。”
林飘絮脸红得发烫,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臊的,不管是哪一种,总归是因为他。
她抖着手解开安全带,按下车门把手,发现按不动,转过脸来呵斥:“你干什么?放我下车啊!”
“我开车送你回家,你不说一声谢谢吗?”他倚在方向盘上,抬脸看她,声音懒懒的,像一头将醒未醒的豹。
“我让你送了?”林飘絮更气了,“放我下去!”
她总是这样,过激的反应,颤抖的身体,生动的脸庞,一而再地逼迫他犯罪。
见他还是没反应,林飘絮怒道:“你脸上想再添几道疤吗?”
陆图温修长的手指抚上脸颊那道未痊愈的伤疤,再看看林飘絮修剪得尖尖的长指甲,上面贴了一些水钻之类的小东西,看起来很可爱,一旦挥舞起来,也会变成锋利的暗器。
他权衡了一下,在狭小的空间里,真有可能被这只坏脾气的野猫抓花脸。
车门打开,林飘絮如获大赦,立刻下车狂奔而去。
陆图温在原地看着她越跑越快的背影——这只受惊的猫,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不管是猫还是黑天鹅,她的爪子都太过尖利了,他要把她抓起来,剪去爪子和羽翼,好好豢养起来,要让她认主,让她雌伏在身下,光是想想那光景就让他血脉贲张,愉悦极了。
林飘絮飞奔上楼,在窗户间张望了半天,看见那辆宾利开离了现场,才终于放下心来,掏出手机来拨通了李青穹的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李青穹你是不是有病啊?没空就直说啊!我缺这点儿打车钱吗?我们完了,彻底完了!你以后别再来烦我!”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火速挂了电话。
尴尬的是,李青穹这边正在开远程视频会议,林飘絮在气头上,一顿厉声咆哮,不开免提也能听个□□成,只好对身旁的秘书抱歉地笑笑:“感情问题,让你见笑了。”
刘秘书善解人意,报之以职业微笑:“理解,理解的。”
他此刻无比庆幸,会议另一端的欧洲客户听不懂中文。
“不生气了好吗,没亲自送你回家,这件事是我不对,”李青穹出差去欧洲,整整忙碌了一周,才有空给她打电话,“我给你点了一份甜品,刚放你家门口了,记得拿。”
还有一束鸢尾和玫瑰组成的鲜花,打开门就可以一起看到。
“我已经搬家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就这样吧。”
——开玩笑,被陆图温知道了住址那还了得!她简直寝食难安,就怕哪天睡着睡着,醒来就身首异处了,魂都招不回来,冤都无处伸!第二天她就火速推了工作去找了新房子,也顾不上旧房子押金退不了,新房子租金虚高,从订房到搬进去前后统共花了四天,可谓兵贵神速。
“你就这么厌恶我哥吗?阿姨那件事,我确实很遗憾,但是后面我哥积极配合纪委监委调查,提供证据,算得上是大义灭亲,六叔最后被判了十年,为了这事儿,李华章女士连骂了他一个月也没吭声,最后颂德抽调资金,项目也没有烂尾,他已经尽力了。”李青穹叹气,“飘飘,求你了,原谅颂德,原谅我哥,好不好?”
林飘絮简直要被气笑了,说出在心底埋藏已久的话——“你恐怕不知道,长久以来,是恨意支撑着我活下去,我已经在努力活下去了,你为什么还要逼我?不能报复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我反过来原谅他?凭什么?”
李青穹陷入沉默。
“我恨的不是你哥,我恨的是我自身的弱小,我恨我只能缩在一个社会潜规则织成的壳里,我恨我空有远大目标却无力改变现状,我恨我随时随地都要被忽略感受,被操控意志,被你这些所谓的宽恕善良绑架,只因为我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弱者,你们强者连索要弱者的原谅都这么高高在上,你和陆图温是同一种人,你们都太强大了,我不仅害怕陆图温,我也害怕你,懂了吗?”
林飘絮挂断了电话。
李青穹这时候明白了——林飘絮并不软弱,相当记仇,当年选择了分手,没有报复,只是因为她无能为力,她不想让情况变得更糟,所以宁愿消失,没有余地、没有解释地消失。
她不是不想伤害他,或者通过他来伤害陆图温,只是她心中对他仅存的爱意保护了他,她只想竭力守住自己内心的平静。
可他傲慢地捅破了她的平静。
次日,林飘絮下班,在公司大门迎面撞上李青穹,不知道他在这等了多久。
她懒得打招呼,像没看到一样径直往前走,李青穹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始终保持着两步距离。
在某个路口,林飘絮转过身问他:“去吃麻辣烫吗?路边摊那种。”
李青穹连忙一个箭步窜到她身旁:“好啊。”
其实不算路边摊,老板在路边经营着一个小摊,往外边儿摆了好几张桌子,两人就着塑料凳子,折叠桌的一只桌脚塞着厚纸板垫着,不一会儿,老板送过来两个搪瓷碗,碗里盛满各种香辣的食材,热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
“你看,那栋大楼。”林飘絮举起筷子,示意他看向马路对面百米开外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大厦。
“嗯?”他疑惑地看过去。
“这栋写字楼本来的外立面设计得像一面镜子一样,倒映着一整片天空,玻璃擦得非常干净,所以经常有小鸟一头撞上来,血淋淋地掉下去。”林飘絮看向天空盘旋的鸟儿,“听说当时这个设计还拿了奖,在我看来就是人类无聊的自我感动,镜子的倒影遮挡住了更广阔的天空,也杀死了原本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后来也许是鸟的尸体实在太多了,有碍市容,被勒令整改了,这一场无妄之灾,才总算结束。”
李青穹往嘴里夹了片青菜,若有所思。
“对我来说,你就像那面镜子,我不想再撞得头破血流了。”林飘絮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你跟我本就不在同一片天空里。”
李青穹往她嘴里塞了颗鹌鹑蛋:“吃吧。”
两人吃完又并肩一起走向地铁,没有交谈,只是望着两旁的街景,一直到地铁口,李青穹目送她走进围栏里,突然开口道:
“我之前一直劝你走出回忆,多看看眼前的人,不要困在往事里,后来我想明白了。”
林飘絮回头看着他。
“有些人就是这样,靠一时的回忆活一辈子。你是,我也是。”
林飘絮坐在地铁车厢里,眼前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风景迅速闪过,像一帧又一帧迅速失焦的电影影像,李青穹分别时说的这句话却一路在她脑海里巡回,包括他唇角艰涩的笑,仿佛他已经决定用一生去践行这句话。
何必呢,你就待在陆图温为你搭建的象牙塔里,做你的快乐小王子不好吗?
何必非要出来一头扎进这支离破碎的人间。
人心险恶,世道艰难,乱象丛生。只有她知道就好了。
这一点上,她和陆图温确是同谋,他们联手欺瞒李青穹,默契地将他困在一个幸福无忧的幻象里,希望李青穹永远不会发现,只要他不发现,不去接近真相,就不会撞得头破血流。
林飘絮双手交握,抵在唇边,闭上眼祈祷:求你了,永远,永远不要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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