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外科室,林飘絮忍不住哀嚎道:“伤口愈合之前不能洗头?那不至少得十天半个月的?我要发烂发臭了!”
“忍一忍吧,”李青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唉……”林飘絮长叹一口气,两人往输液厅走去,她还要连输五天消炎药,以防伤口发言感染。
针头打进静脉之后,林飘絮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还要注意姿势别压到包扎好的伤口。过了一会儿,警察过来医院找她单独做笔录。
做完笔录,又一个小时过去,输液瓶快输完了,李青穹按了呼叫铃,又怕护士没听到,离开去值班室喊人过来。
他走后不久,又一阵脚步声响起,不轻不重,有人在她病床前坐下,林飘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陆图温正低头注视着她,她第一次在那双蛇蝎般的眼睛里看见类似‘歉意’、‘悲怆’之类的情绪,好不真实。
他说:“你可以报复我,但不要以伤害自己为代价。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很多。”
林飘絮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又闭上眼睛,一整天的担惊受怕,又流了一大滩血,让她的神经绷到极限,这会儿脑子已经彻底放空。
陆图温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白皙如玉的脸庞——他想到刚走进昏暗的地下仓库时,林飘絮一动不动躺在脏乱的地上,鲜血从她的后脑勺缓缓渗出,长而乱的发丝糊在一起,一身白裙浸染血红与乌黑,像碾落成泥的一片白絮,被暴风雨无情地摧折了。
他冲过去抱起她,发现她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怕,像失去了所有生机。他无法形容把手指伸过去探她的鼻息时的心情,他的手从来没有这么颤抖过——万一,万一林飘絮有个什么差池……
还好,还好他的黑天鹅没事,有生之年,他第一次信奉唯心主义,第一次由衷地感谢上天,还给他一个完整的林飘絮。
“哥?”去而复返的李青穹惊讶道——他以为陆图温早已离开。事发突然,他今天的行程已经耽误了许多。
护士上前把针管拔掉,林飘絮还恹恹地躺着,李青穹只好轻拍她的脸:“飘飘,起床了,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有多少年没听到这句话了?她的家在哪里呢?
她早就,早就没有家了。
今天却有人说要带她回家。
林飘絮迷茫地睁开眼,是李青穹的脸,他来带她回家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她心头一暖,艰难地从床上下来,试图自己站稳,向着他走过去,却发现全身力气都好像被凭空抽走了,只能整个人虚脱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李青穹回过头看着陆图温,欲言又止。
陆图温朝他挥挥手:“你只管送她回去,后续我来处理。”
李青穹点头,走出去几步又被他哥叫住:“医生说,迟发性颅内出血发生一般在72小时之内,你让她这几天注意点儿。”
李青穹紧抿嘴唇,点头:“知道。”
回程的车是司机开的,李青穹让林飘絮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两个人几乎是依偎在一起,连彼此的呼吸都近可相闻。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林飘絮长叹一口气——哎,新家地址又让他知道了,李青穹知道了,那陆图温早晚也会知道,这家不是白搬了吗?
林飘絮觉得从遇到李青穹开始,自己整个就是瞎折腾、白忙活。
“干嘛叹气?”他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我尽心尽力帮他们讨薪,结果人家狗急跳墙,恩将仇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觉得自己蠢透了。
李青穹摇摇头:“世事如此,不是每一份善良都能够得到回报。”
“才不是善良,我纯为了报复。”别把她想得那么伟大。
“那你的目的达到了,虽然你也出了血,但颂德出了更多血——颂德股价跌了,市值蒸发13个亿,恭喜你。”
林飘絮皱眉:“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讽刺我?”
李青穹苦笑,答非所问:“我知道你很难信任我,但下次你采取行动之前,可不可以先问问我?至少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不管你有多想重伤颂德,跟你的安危相比,这都不值一提。”
他的眼神过分认真,认真到她都要当真。林飘絮心跳如擂,慌乱道:“奇了怪了,你也是股东吧?你不心疼钱啊?”
“挽回股价的方式有很多种,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李青穹手臂一收,将她抱得更紧了,“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答应我,好吗?”
林飘絮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也许是此刻的气氛过于缱绻,让她太不习惯,只好另找话题:“是你报的警吗?”
“嗯,除了报警,还有……”李青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如实说明,“我哥合作的安保公司,派出了特种兵级别的营救队伍。”
林飘絮:“……”
也许是上天的惩罚吧,她确实被复仇的念头冲昏了头脑,没有去核实欠薪的缘由,没有去看判刑的卷宗,就先入为主地假定颂德是迫害的那方,总想着只要把颂德拉下马,她不惜一切代价,果然,老天爷即刻就让她付出了代价,一秒不差,一分不少。
凭什么有的人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却荣华傍身,凭什么有的人一生清贫,安分守己,却不得善终?凭什么她一动妄念,只想着一报还一报,上天就要惩罚她,这公平吗?
“怎么了?”
“没有,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哥了。”
要报复的仇人变成了救命恩人,自作孽。
这何止是落了下风,简直是翻不了身。
而且……她想起被解救的时候,睁开眼看见他的脸,那一刻的安心,更让她烦躁——
她感觉被自己的求生本能背叛了,她怎么可以因为陆图温而安心,而心跳失序,这简直是对过往和自我的双重背刺。
不知道怎么面对,是因为情不自禁,无法自拔吗?
李青穹眼眸一沉,看着她心烦意乱,想问,又问不得。
一周后,李青穹代表颂德集团就欠薪事件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宣布所有劳务工资已到账,捐款跑路的总包也追捕到案,并立案调查,追究欠款去向;至于讨薪农民工赵某涛的七年量刑,依据是工地负责人被他用钢管打断了三根肋骨,属于重伤范围,判刑七年是基于故意伤害罪,并非因为讨薪行为,请各新闻媒体勿罔顾事实,进行造谣式报道;赵某涛的弟弟赵某升纠集同伙,绑架集团相关负责人亲属,威胁颂德集团撤诉赵某涛故意伤害案件及薪资到账,构成绑架罪、故意伤害罪等,已立案调查,不日即将开庭。感谢各方的关注与监督,关于部分媒体的不实报道,我司依法保留追究的权力。
三个月后,林飘絮受到案件结果——赵某生因绑架罪、故意伤害罪、□□未遂罪数罪并罚,被判十二年,律师跟她说几乎是按照顶格判的。
她看着判决书,说不清是恍惚还是释然——一念之差,行将踏错,一个人将在牢狱里度过壮年中最宝贵的十二年。
讽刺的是,她并没有过多参与审案过程,律师都没见几次,也没去出庭,这个人就被判了顶格的刑罚,包括□□未遂,而对于曾经那个真正伤害过她的人,她穷尽一切办法,上网实名发帖揭自己伤疤,寻求法律援助,以自毁的决心,做了一切能做的,最后被轻松打发了,对方高高在上,毫发无损。
多少年过去了,都没能将这个人绳之以法,她只能曲线救国,试图去撼动他的商业帝国,结果还是一样,蜉蚁撼树,无能为力。
她恨自己无能。
与此同时,李青穹发函通知相映,他决定停更个人IP视频系列,并且过往视频也全部下架,服务费会当月结算。
林飘絮不解,问他为什么。
他说:“赵立升后来招认,他原本不认识颂德集团的任何高层,因为在抖音刷到过我的视频,所以认出了我,跟踪了我好几天,这才盯上你,是我失算了,我不想你再因为我,陷入危险之中。”
这个系列做了半年,策划拍摄推广投放费用少说填进了上百万,说停就停了。林飘絮内心震恸,表面却还在打哈哈:“不用担心我,我们公司最近很多项目都到期了,你这一单停了要喝西北风了。”
“你放心,本季度的服务费还是会结算给你们,剩下的当赠送了,”李青穹听出她的负重感,又道,“就当我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吧,不想再抛头露面了。”
林飘絮长叹一口气。
“怎么叹气了?舍不得我这个甲方?”
“那是,谁舍得送走财神爷啊。”
“本季度我们旗下还有两个品牌需要找推广合作商,我看了一下,相映符合招标资质,可以留意一下。”李青穹拍拍她的肩宽慰道,“当然能不能继续合作,就看你们的实力了。”
“那是自然。”她对相映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挂掉电话,李青穹低头望向手里的相册——他留学时将不少他们的合照洗了出来,带出国了,这本相册陪伴了他好多年,现在也还留着。
他从中抽出一张,是林飘絮生日时,他特意定了穹顶花园餐厅为她庆贺,照片是服务员帮忙拍的,照片中,林飘絮抱着一束玫瑰花,与他靠在一起,笑容清亮又幸福。
“放心吧,让你痛苦的,都会被摧毁掉。”
他轻吻林飘絮的笑脸,将照片珍而重之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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