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还要继续卡相映项目账期吗？”陈秘书将请款书放在陆图温的桌面上，问道——

拖了一两个月有了。

陆图温勾起一边唇角，他改变主意了：“不用。”

“听说相映最近财务很有问题，不仅在打官司，拿了回款估计也不会付给供应商，而是拿去填别的窟窿，拆东墙补西墙，还给吗？”

陈秘书就差没明说“给了也白给，建议不给”这句忠告了。

“给。”陆图温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且优先批付给他们。”

“陆总，我们这边查到沈筱柔这两个月的行踪，排查她事发前接触过的人，名单里……”陈秘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包括小李总。”

“哪个小李总？”

“李青穹李总。”

“小李总，这个称呼还怪可爱的。”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陆总的神情中还带点儿宠溺。

陈秘书眼皮一跳：“以后还是称呼李总吧。”

陆图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修长的手指抵在下巴上，了然一笑：

“他明明可以做得更隐蔽，却还要故意露出破绽，他是想向我证明什么吗？”

陈秘书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只能找补道：“也许是误会，需要进一步求证。”

“嗯，继续盯着，”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亮起又暗下，连他的笑容也逐渐晦暗，“要真是他，这回做得就有点儿过了，需要教训一下。”

看出了陈秘书眼里的好奇，他勾起唇角，轻描淡写道：“怎么教训呢？把一整个颂德交给他试试吧。”

嗯？这是教训，还是奖励？怎么还直接让权了？陈秘书疑惑。

这些上位者的心思真是太难猜了。

为了工资还有股份年底分红着想，他决定还是不要瞎打听了。

颂德集团江心岛生态示范园新闻发布会现场，林飘絮和黄泽云作为媒体嘉宾受邀出席，陆图温上台演讲，表示将通过全生命周期服务，对标多个国际知名岛屿经典案例，将江心岛打造成打造独一无二的城央桃源。

黄泽云在底下和林飘絮耳语道：“颂德又摘牌了一个政府代建项目，包下整座岛，至少持续运营20年，对面就是颂德的楼王项目，广告都打出去了，这也太豪横了。”

林飘絮随声附和道：“那是，暴发户是这样的。”

她又想起‘穹顶’事件的最新进展——

抓了几个酒店总经理、副总经理、经理负责人之类，意思意思判了几年，宣告闭店。

自罚三杯了事，动不到这些实权在握的高层人士一根汗毛。

李青穹也出席了，就站在陆图温左手边，跟一众高管站成一排参与启动仪式。

看见他们猝不及防同时出现在她不远处，就那么十几米的距离。

林飘絮心脏都差点跳出来了，尔后是长久的刺痛，伴随着阵阵苦涩，像薄雾一般弥漫在心头。

一样的痛苦，一个是想靠近所以痛苦，一个是想远离所以痛苦。

就像两股不同的地心引力，撕扯着她，要把她拉进永无止境的黑洞里。

发布会后是品酒会，林飘絮刚在宴席坐下没多久，就有服务员邀请她过去另外的会场，说是陈秘书亲自吩咐的。

黄泽云心下了然，让她快去快回。

林飘絮觉得她就像个应召女郎，还是最廉价的那种，随叫随到。

她被服务员带到另一个餐厅里，估计是水晶宫主题，冷色调的打光，波光粼粼的墙壁。

远远望去，陆图温头顶上缀满冰晶吊坠，把他衬托得如同坐在高位之上的冰雪之王，冷冽，疏离，不近人情。

林飘絮发现，以前的“陆图温”就是一个符号，或者说一个靶子，她只想把他万箭穿心。

现在的“陆图温”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会关注他的外貌，注意他的情绪。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情。

“为什么你见到我，总是一脸的不高兴？”陆图温不解道。

这人可真能装无辜，林飘絮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上坐下：“因为你总是强人所难。”

“颂德市值刚跌了几个亿，都不能让你开心吗？”陆图温又问。

“那不是又涨回来了吗？我脑袋瓜还多了道疤，谁能高兴得起来？”

说到这个，林飘絮就气不打一处来。

“留疤了？”陆图温皱眉，起身逼近她，“我看看。”

他绕到她身后，正要伸手拨开她的头发，惊得林飘絮立马扭开身子：“你别碰我！”

陆图温收回手，坐到她这一桌来，看着她忿忿不平的脸，粲然一笑：“你放心，我马上就要倒霉了，你会高兴的。”

“哦？有多倒霉？”林飘絮挑眉。

陆图温嘴角意味深长地勾了起来：“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那种，如你所愿。”

“这么快就有现世报？”林飘絮舒坦了，“那我一定会看到最后的。”

“现在高兴了？”

陆图温拄着脸，露出一个柔软的浅笑，跟着她一起高兴起来。

“等你真倒霉的时候，我会更高兴。”

林飘絮留下这句话，推门扬长而去。

3月2日，颂德A股、H股双双大跌，“颂德大动荡”、“颂德地震”、“颂德一把手陆图温被带走调查”等相关词条冲上热搜榜。

此前在3月1日早间，天耀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公众号，发布《关于陆图温操控颂德谋取私利有关情况的反映》。

实名举报颂德集团董事会主席陆图温操控颂德存在偷税漏税、涉嫌非法设立类金融机构发放高利贷、违法收取高额中介费和融资费、欺瞒股东挪用项目建设资金等违法犯罪行为。

颂德H股一度大跌15%，创上市以来盘中最大跌幅，股价也再创港股上市以来新低；同时，颂德A股跌超4%，也创下了历史新低。

同时披露陆图温被有关部门带走调查，其弟李青穹临时接管颂德集团，外界皆在猜测这位初出茅庐的二公子能否担当重任，此次元气大伤之下，带领风口浪尖上的颂德集团走出低谷。

陆图温竟然没有骗她。林飘絮看着新闻信息在屏幕上滚动，距他被带走调查已经过了好几天。

不知道颂德是不是有进行专门的网络监管，之前陆图温的照片只出现在官网和少数财经新闻上，这次因为影响力比较大，陆图温的照片传得到处都是，且越传越出圈，竟然神奇地为他拉了一批颜粉。

“如果说生得好看也是一种本事，那么陆图温无疑天赋异禀。”

林飘絮阴阳怪气地读出网上的花痴评论，气得差点儿摔鼠标——

这人都成犯罪嫌疑人了，还能吸一大波颜粉，照这波讨论声量，都跟半个网红差不多了！你说气不气！

她关了网页，又搜索颂德风波最新进展——

据举报的天耀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负责人称，就目前掌握的情况，颂德近十年偷逃税款或超千亿元以上。

如果情况属实，这么大的数目，陆图温至少也要被判个十年八年的吧？

看网友们罗列了一连串诸如“职务侵占罪”、“挪用资金罪”等的罪名。

林飘絮对这些没有概念，又搜索起了相关法条。

最后得出一个满意的结论：如果这些行为能够坐实，陆图温把牢底坐穿不是问题。

她又回忆起陆图温那天特意邀她过去，嘴里说自己要倒大霉了，却还是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样子。

一以贯之的嚣张与自得，不像是示弱，反倒像在下战书。

林飘絮继续滑动新闻网站，几条耸动的新闻标题跃入眼帘——

《豪门兄弟阋墙|属于颂德集团的玄武门事变》、

《新一代枭雄|李青穹狠心送兄入监》、

《李青穹深夜密会土地局局长，是救人水火还是推波助澜》

……

点进去一看，这些新闻皆是意在揣测，是李青穹伙同公司串谋举报，送陆图温进去，再独吞颂德集团。

现在眼见已经成功了一半，现下正在抓紧找人找关系，不是捞人，让他脱罪出来，而是加紧给他定罪，从重处罚。

李青穹是这种人吗？

越是深思，越感觉胸口透不过气来。

林飘絮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到桌面上的宝珀表盒，又想起李青穹。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应该忙得焦头烂额吧。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气，习习的晚风拂过发丝。

她望向幽深的天际，今晚没有月亮，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层晦暗的薄纱之中，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她低头随意瞄一眼楼下，却看见一辆宾利欧陆GT静静停在灯下。

不知道停了多久，不知道要停多久。

像曾经无数次开车在大学宿舍楼下看着她，等着她那般。

林飘絮匆匆忙忙跑下楼去，跑到他车前。

李青穹降下车窗，她看到一张惊讶的脸，好像没想到她会下来。

李青穹下了车，两人一起倚在车门上，望向浓厚的夜色里，偶尔伴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飘絮不解地问：“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跑来我楼下演独角戏来了？”

李青穹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我就是路过，顺道看看你，看一会儿就走，晚点儿还要回公司。”

林飘絮看着他冒着青硬胡渣的下巴，泛着油光的脸，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憔悴、不修边幅的样子？

她试探着问：“最近还好吗？你应付得过来吗？”

“只能说，死不了就是。”

李青穹转动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咔”的骨节掰动声，尔后平静地向她讲述。

“市税务机关成立了12个专案组进行调查，半个月前，调查组的人来了，在办公室审问我哥，我在外面等着，整整三十分钟，那几乎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十分钟。然后他就在我面前被带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他说，青穹，好好干。”

林飘絮沉默了半晌，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税务机关一直在要颂德的全部账目，截至目前采取了……我想想，”李青穹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发函催要、电话催要、上门催要、约谈等方式，明面上的手段都用了……我有点儿好奇还有什么方式，我还能顶得住不？”

林飘絮抓住话柄：“所以账目是真的有问题吗？”

“你这话说得，”李青穹浅浅一笑，“交是会交的，但不是现在。”

林飘絮低下头去——

拒不交账，只能说明这些账目确实隐瞒了偷逃税款的犯罪事实，甚至还掩盖了其他诸如违法经营、洗钱等违法行为，这些坊间一直在流传的问题已经初露端倪。

“如果他真的被判刑，你打算怎么办呢？”林飘絮感觉今晚自己是满腹的问题。

“怎么办？天会塌下来吧。”李青穹仰起脸来，望着深不见底的漆黑夜空，“我不知道。”

“那你相信他吗？”

如果换做以前，他甚至会觉得这个问题是在羞辱他哥，同时也在羞辱他和他哥的感情。

现在的他，却不敢确定了。

他沉默了。

林飘絮只能跟着沉默。

“那你相信我吗？”李青穹反过来问她。

“信你什么？”

“相信我对颂德集团毫无企图心。”

他眼中，有着磐石难移的坚定。

“……”

林飘絮愣住了，同时在脑子里疯狂检索——

颂德市值多少个亿来着？真的会有人不动心吗？

“看吧，你不信，李华章女士也不信，第一时间打电话痛骂了我一顿。”

李青穹唇角扯出一个无奈至极的笑。

林飘絮奇怪地问：“骂你干嘛？”不愧是陆图温的亲妈，也这么神经。

“骂我故意把我哥弄进去，意图谋夺颂德集团什么的，还说了万一我哥真进去了，家产一分也不会留给我。”

说着说着，李青穹自己都气笑了——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在陆家人眼中，他非但一直是外人，还是小人。

对此，林飘絮表示非常遗憾，恨铁不成钢地说：“嚯，你要真这么有出息就好了啊。”

那她得省多少事儿，哪里还需要费劲巴拉地亲自动手！

李青穹没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瓜：“你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嗯？她说出来了吗？

林飘絮乖乖闭上嘴，陪着他静静地望着夜空。

片刻之后，李青穹伸了个懒腰：“走了，回去加班了，真羡慕你，这么游手好闲。”

“有什么好羡慕的？相映也跟快倒闭差不多了。”林飘絮挑眉，“我倒宁愿忙一点儿。”

李青穹笑笑，没有余力再跟她插科打诨，上车走了。

林飘絮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像曾经在校园里度过的无数个道别的夜晚，每天相聚又分开，那些日子近在咫尺，熟悉得仿佛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