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盔系好。”男人拧转车把,机车嗡鸣如雷,蓄势待发。
萧雨眠系着卡扣,随口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男人道:“名字只是称号,挑个你喜欢的就行,我不介意。”
“哦,那就苏杭吧。”萧雨眠道:“好了。”
机车打了个响亮的呼哨,疾驰而去,风景瞬间虚化,萧雨眠身子后仰,下意识抓住苏杭的腰。
无数车辆瞬间拉近又与他们擦身而过,眼前快得只剩虚影,四面都是狂啸的风声。
“到了。”苏杭摘下头盔。
车子停在一家汽车餐厅,未竣工的马路横亘前方,两边平地一眼望见尽头,没有任何藏身的余地。
“小朋友,回神了。”
嘟嘟两下,苏杭屈指敲了敲防风镜。
萧雨眠摘下头罩,甩了甩头,缓了好一会儿,耳鸣才消失。
他就像刚坐了十几轮过山车,落地的时候双腿发软。
苏杭及时递过来一只手臂。
“……谢谢。”萧雨眠稳住身子便收回了手。
头盔内部传出一丝轻笑,苏杭扬手,萧雨眠戴的那只头盔画出标准的抛物线,稳稳勾在了车把。
“我差点儿把你搞吐了,你还有心情谢我。”苏杭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听起来有些失真,辨不出情绪,“下次教你射击,睡再欺负你,朝这里崩。”
苏杭说着,点了点头盔。
萧雨眠:“你不怕我学成后先崩了你?”
苏杭:“你真忍心,我倒替你爽快了。”
餐厅里面乌漆麻黑,桌椅整齐罗列,没有一位客人。苏杭推开门,示意萧雨眠进去。前台的人听见声音,立刻抬起头,另一只手似乎拿了什么东西,隔着挡板看不见。
“欢迎光临,两位吃点什么。”
苏杭单手插兜走过去,半路顺手给萧雨眠拉开一个椅子,打了个响指,指了指椅子,“坐。”
他走到前台,手臂撑在桌子,侧过身子,眼睛盯着窗外。
“老三件儿,上菜利索点儿,我朋友饿着肚子呢。”
老板的生意冷,声音也冷,厌厌地赶客音。
“急不来,你难道急着去投胎。”
“那你就等着麻烦找上门吧。”苏杭耸了下肩膀,很无所谓地摊手。
“怕麻烦我也不在这里开店了。”
老板说完,却见苏杭也写完了一个字。台面无人打理,厚厚的一层落灰清晰凸显出字的笔画。
【江】
老板:“……”看着苏杭的眼神由漠然到悲愤。
他想说些什么,气急败坏憋了半天,最后捶了一下桌子,皮笑肉不笑,“真是好大一个麻烦送上门,我谢谢您呐。等着,这就给你上菜,吃完赶紧滚!”
苏杭手肘撑着台面,目送老板抢身进厨房,慢悠悠道:“别急着投胎,端上来的饭菜吃坏了肚子,你的麻烦就更大了。”
苏杭绕到桌子后面,从下边摸出两瓶冰啤酒,想了想,将其中一瓶换成可乐,放在萧雨眠面前。
萧雨眠还在想这人等会儿要怎么吃饭,就见对面的人解开卡扣,摘下了头盔放在手边。
这个人就像跳进熔岩游了一圈,烧疤遍布整张脸。
“吓到你了?”苏杭拿起酒瓶,微起头,喉咙滚动,疤痕顺着线条起伏。
黑手套与袖口的间隙,露出的一小截肌肤也受创严重。
萧雨眠:“挺特别。”
一声轻响,酒瓶搁在桌面。苏杭的目光肆无忌惮,干他这一行的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摘下头盔之后,萧雨眠脸上闪过一抹错愕,很快又归于寻常,既没有直白的厌恶,也没有遮遮掩掩的虚伪。
特别。苏杭在唇舌间玩味这个形容,双臂撑在桌子,微微前倾,很好奇道:“特别在哪?”
萧雨眠思考了下,“很有辨识性,看一眼就不会忘记了。”
“噗。”苏杭笑了,他忽然捂住半张脸,“描述一下我这半边脸的疤。”
“眼睛下面一道。”萧雨眠伸手,食指从内眼角划至颧骨,又点了点脸颊和下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块状疤。”
“宾果。”苏杭松开手,半张脸与萧雨眠描述完全一致。
萧雨眠:“所以答对有奖吗。”
苏杭来了兴趣,“哦?你想要什么奖励,说来听听。”
在苏杭期待的目光中,萧雨眠将冰可乐推了过来,“打开,谢谢。”
苏杭:“……”
啪地一声,萧雨眠没看清苏杭左手的动作,金属瓶盖弯折成直角,落在桌面。
这点小事萧雨眠不是做不到,他就是很享受别人代劳,不管代劳的人是谁。
凭本事任性的人,从来不考虑场合,也不在乎形势。
苏杭:“需要我给您倒杯子里吗?”戏谑的目光点了点萧雨眠手边的塑料杯。
“不用了,塑料味太重。”萧雨眠就着瓶身喝了一口。
苏杭微微摇头,“娇气。”语气里的无奈冲淡了戏谑。
“打扰两位,你们的餐齐了。”老板端着托盘过来,往桌子上放了三样东西。
烟熏牛排,半块焦香流油的汉堡肉,还有一盘弹夹。
“吃吧,不是饿了吗。”苏杭将汉堡肉推向对面,拿起盘子里的弹匣,点了点数目。
他这一套动作毫不避嫌,萧雨眠也不害怕,一边切汉堡肉,一边看苏杭撩开夹克,将弹匣别在武装带,就像在欣赏什么电视节目。
苏杭道:“怎么样,合不合胃口。”
萧雨眠道:“我的前任助理留下了一本笔记,据我的现任助理说,里面详细记录了我的口味偏好,汉堡肉就是其中之一。其实我以前不爱吃汉堡肉,也试过好几家餐厅。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汉堡肉会入选。”
萧雨眠想了想,道:“你不应该写汉堡肉,你应该直接写这家餐厅。”
“可惜了,这里不对外开放。”苏杭瞥了眼窗外,“赶客的人来了,想好接下来去哪里了吗。”
“嗯。”萧雨眠放下刀叉,“送我回去。”
指间旋转的金属小刀掉在桌子上,苏杭歪了歪头,“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送我回去,不是回我家。”萧雨眠举起瓶身,优雅地喝了一口可乐,“我想得很清楚了。”
苏杭:“为什么。”
萧雨眠放下可乐,看着苏杭,认真道:“我爱他。这一点,我也想得很清楚。”
“呵。”苏杭笑了,眼眸是冷的,浅浅的琥珀色,有点像方才端上来的金属子弹。
他最后到底没再说什么,走到前台捶了一下桌面,震得花瓶跳起。
“结账。”冷冷两个字,牙缝里逼出来似的。
他这副样子,老板反而敢怒不敢言了。
“不用找了,记在账上。”苏杭瞥了眼账单,从钱夹翻出几张大钞递过去。
萧雨眠注意到,不是国内的货币。
“老板,等一下,接你的笔一用。”
老板首次正眼看向萧雨眠。
这男人漂亮得不像话,凡事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是人。余光一瞥,就知道是麻烦成了精。
这样的大麻烦,就是苏杭也搞不定,最后弄得不成人样,站在男人身边,就像炼狱里爬出来的一只恶鬼。
老板自认以他的本事,沾上这样的大麻烦,恐怕连恶鬼都做不了。只看了一眼,老板重新低下头,扔了只中性笔过去。
“谢了。”萧雨眠接住笔,翻过账单,在背面的空白处写了个字,然后将账单推给老板,“饭菜很好吃,这个您就当小费收好。”
“?”老板看向苏杭,眼神询问,他说话一直这么不要脸?
苏杭眼神极好,扫一眼就看清了写在背面的字,唇角弯了弯,“收下吧,你会感谢他的。”
重型机车一声嗡鸣,吹起半人高的黄沙,载着两人急驰而去。
餐厅重归于沉默,老板缩回桌子后面,撑着脑袋打瞌睡。半睡半醒间,门铃响了几声。
老板睁开眼睛,几名黑衣的客人入了座。他们脚步很轻,进来的时候老板没听清有几个人,一眼扫过去,窗户、房门附近都守着人。
“老板,我们找人。”一个黑衣人说道,“麻烦配合一下。”
老板懒洋洋道:“您随意,我也想知道哪里有人。”
他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为时已晚,其中一个黑衣人走到了萧雨眠之前落座的位置。那个位置刚打扫过,桌椅不像其他地方积灰严重。
黑衣人摸了下凳子,报告道:“还有温度,人刚走。“
“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领头的黑衣人手伸进了外套下面,脸上是职业化假笑,墨镜后的眼睛冰冷无情,目光像在看死物,“老板,做生意而已,没必要拼上性命吧。”
老板环视了一眼四周,藏在阴影里的手松开了武器,拿起那张账单递过去。
“他留下的小费。”
一个黑衣人上前接过,正面是菜名,他翻过背面,愣住了。
黑衣人竖起账单,给领头人看背面的字。
【滚】
一个字占据整张账单。
字迹龙飞凤舞,很是张狂。
领头人的蓝牙耳机闪了一下,他如实禀报道:“老板,萧先生留了言。”
电话那边先是沉默,然后传来老板的声音。
“他说什么?”
“滚。”领头人说完,意识到不对,连忙补充道:“不是我说的,是萧先生说的。”
这次的沉默更让人紧张了,餐厅里的所有人屏息凝神,老板两手都悄悄摸上武器,目光来回穿梭。
半晌,耳机里传来一声略显疲惫的命令。
“撤。”
领头人打了个手势,把守退路的黑衣人撤离,紧张的氛围倏然缓和,老板松了口气。
“这东西我若是拿走,您不介意吧。”账单夹在领头人指间晃了晃。
折现了价值之后,小费又变回一张普通的纸,这是对于餐厅老板而言。
老板摆摆手,送客道:“只要你们以后不再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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