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的伞面很大,容纳两名成年男性绰绰有余。
“你的肩膀湿了,外套先脱下来,当心感冒。”
“我自己来。”萧雨眠挥开谢宴的手,脱下外套搭在手臂。
他弯腰钻入后车座,在车门边的位置坐下,“滚去前面。”
前排副驾驶座的人回头,讨好道:“雨眠哥,那么大的雨,你不会要我下车吧。”
萧雨眠只顾着跟谢宴生气,没注意到副驾驶座还有别人。江笛音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又不能不当占位符。
“行啊,你连救兵都请好了。”外面雨势渐大,萧雨眠不可能赶其他人下车,只能朝旁边挪了位置。
谢宴收伞上车,萧雨眠一直挪到另一侧,中间隔着两人的距离。
江笛音心道,这车可能要因为空间过于充裕而被小叔叔发卖了。
萧雨眠抱着膝盖缩在另一侧,抽出一个抱枕垫在脑后,闭着眼睛道:“回酒店。”
谢宴点头,司机启动车子。
引擎轰鸣过后,车内陷入窒息的沉默。
江笛音向后看了眼,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谢宴来找萧雨眠之前,先去学校接走江笛音,目的不言而喻。江笛音一边感慨小叔叔也有搞不定的人,一边打了八百遍腹稿。结果萧雨眠一个闭目养神,完全不给她打圆场的机会。
别说江笛音了,谢宴上车后甚至没敢往萧雨眠那边挪一个座位。
最后只是解下外套,轻轻盖在萧雨眠身上。
车子刚停稳,萧雨眠就睁开了眼睛,挥开谢宴的外套,开门下车。
谢宴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最后搭上车门,撑伞从另一面绕过去。
一个人浑不在意地冒雨走路,另一人撑着伞在后面追。放在普通爱情剧里很常见,但是后面那个人是江家名副其实的掌舵者,这画面就太荒诞了。
这雨气势惊人,庄园酒店的顾客都冲跑了,一路上没看见几个人影。萧雨眠走进大厅,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全站了起来。
“本来是我要去接你的,酒店这边雨天用车紧张,刚巧遇见谢先生,他在塞托有车可以用,就拜托他去接你。”杨婉道。
工作团队出行都是租用当地车辆,庄园酒店有租车服务,杨婉去问的时候,刚巧一辆可用的车子都没了。
萧雨眠点头,道:“婉姐,如果没有别的安排,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昨天还不想回,今天就改主意了,杨婉不可避免地瞄向萧雨眠身后。
“行,我尽早订机票。”
萧雨眠:“不着急,总不至于刚好一架空闲的飞机也没有了。”
谢宴:“……”
“还有一件事。”杨婉走到萧雨眠近前,低声道:“你这张照片怎么回事!”
她在娱乐报刊有些朋友,几小时前刚从朋友那里得到消息。
萧雨眠点开屏幕里的图片,两指向外划。
药店前两人挽着手臂,姿态亲昵,其中一人墨镜滑落,正是萧雨眠,而另一人被萧雨眠挡住了看不清脸,但个子比萧雨眠稍矮,明显不是谢宴。
“没事,”萧雨眠安抚地拍了拍杨婉的肩膀,头也不回地道:“都处理好了?”
杨婉心道,你跟谁说呢。
萧雨眠身后一直保持沉默的人开口:“影响可控。”
“?”杨婉“你”了半天,彻底词穷。
她想起了萧雨眠过去的无数条绯闻,传绯闻的对象在变,最后的结果殊途同归——绯闻双方都没有实质性影响。
可是那时候萧雨眠背后的人姓江不姓谢。
杨婉灵光一闪,蓦然看向谢宴。
他高了半个头,看着萧雨眠时,眸光降落眼睑下敛,旁人看不清神色。
高深莫测,不近人情,来历成谜。
谢宴身上的一切,完全符合吃瓜群众对江先生的侧写。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萧雨眠经过时,短暂停了一瞬,低语道:“婉姐,别担心,这一次我有分寸。”
红地毯流向长廊尽头,萧雨眠肩头微湿,一身素白,映着满地鲜红,美而朦胧,风一吹就会散了。
谢宴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又慢慢舒张。
到了房间门口,萧雨眠搭上门把手。
“到此为止吧,江辞舟。”
最后三个字,硬生生钉住谢宴。
惊雷炸响,轰鸣在这条长廊来回滚动,感应灯一瞬全亮。
所有人都不敢看向谢宴,唯有萧雨眠在这时回头。
灯光、雷光刺眼灼目,谢宴木着脸,褪去血色的面容青白黯淡,冷血动物的本色在光芒之中无所遁形。
江辞舟这三个字,在别人口中是种禁忌。江家人惧他,按辈分称呼,不亲近的人,只能恭敬叫“江总”。其他人更不知他根底,模糊地跟着特助称他“江先生”。
也只有萧雨眠百无禁忌,呼来喝去,连名带姓。
失去记忆的萧雨眠更亲近谢宴,又将江辞舟忘得一干二净,便跟着外人称“江先生”。
江辞舟心里难过,又从谢宴这里得到救赎。
那不真实又确切存在过的梦境,在这一声雷鸣中惊醒,从此之后,在萧雨眠的眼睛里,没有谢宴了。
“咔哒”,房间门刷开,萧雨眠的身影消失,房门闭合,落锁。
江笛音小心地咽了口口水,从始至终盯着地面,其中一个影子不见了,剩另一条影子与她的影子待在一起,却显得形单影只。
长久的沉默,感应灯关闭,黑暗里什么都没有了。
她听见小叔叔的声音。
“回去吧,司机送你。”
头顶的感应灯亮起,江辞舟背靠墙壁,头颅后仰,闭着眼睛掩去神色。
江笛音从他身上看出一种显而易见的疲倦,这种疲倦她过去也见过一次。
那次萧雨眠被推进急救室,小叔叔抓着医疗床不肯松手。
“江先生,您这样会耽误抢救!”
“您不能进去——”
江辞舟松开手,医疗床推入手术室,大门在他面前闭合,顶端红灯亮起,他眼底也只剩血色。
留在外面的医护面面相觑,跟来的人也不敢上前。最后江笛音走过去,试探着拽了一下小叔叔,他没有反抗,随波逐流,被引渡至手术室外的长椅,从始至终,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直到医生宣布暂时脱离危险,江辞舟才眨了一下眼睛,充斥眼白的血丝似要爬出眼眶。
幸好小叔叔发现及时,刀片没有完全咽下去,脖内大出血,医生从颈侧开刀,取出卡在喉管的刀片。
病床上的人昏迷不醒,失血过多,那张美丽的面容淡得像一捧雪,随时消融于人世。小叔叔守在床边,握着萧雨眠的一只手,日夜不敢合眼。
也是从那时起,小叔叔彻底放弃了睡眠。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将他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去查看萧雨眠的情况。
江笛音跟随老爷子去看望萧雨眠,从谈话中得知,萧雨眠昏迷期间,小叔叔不愿分出心神,转交了手头的权利,放弃江家所有产业。
江老爷子急得睡不着觉,这才拉着她上门劝人。
从江辞舟接手家族事务起,江家就转守为攻,一连拿下数个行业的龙头地位。江老爷子力排众议,甘愿退居幕后全心全意支持这个曾经不看好的私生子。
本来一切好好的,江辞舟冷心冷情,手段强硬效率惊人,收拾得江家长辈晚辈全都服服帖帖。老爷子做梦都要笑醒,只等着江家再创新高。
直到萧雨眠出现。最开始,江家人还很淡定,哪个男的不好色,江辞舟固然眼高于顶,也高不过萧雨眠的颜值,喜欢也正常,过几天就淡了。
过了几天,确实淡了,除了萧雨眠外的一切都淡了。
江家人怎么也没想到,完美无缺的江辞舟,居然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那天,江老爷子坐在萧雨眠床边,拄着拐杖,唉声叹气。
“小眠啊,我一向把你当成亲人,你奶奶需要做手术,是我给你介绍了最权威的专家。你奶奶好不容易康复,你忍心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心也善良,所以受伤最重的永远是自己。哪天我这不争气的后辈死在你手上,我都替你解气,但我不信你会寻短见。”
“好孩子,别为了让一个爱你的人伤心,去伤害你爱的那些人,不值得。”
江老爷子说这些话,全当着江辞舟的面。江笛音觉得小叔叔膝盖上插满了箭,倒也同情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江老爷子的话起了作用,那天之后没过多久,萧雨眠终于彻底脱离危险期清醒过来。
江家有人喜有人忧,江笛音看得出来,江老爷子是真的高兴,因为萧雨眠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心心念念的江家继承人也跟着活了。
乱成一锅粥的江家随着小叔叔回归,又再次井然有序,换了一批人,又提拔了一批人,以至于不少人阴谋论,认为是江辞舟伙同萧雨眠自导自演了一场铲除异己的大戏。
不过这些人的心思无人在意,萧雨眠清醒后依然虚弱,他说不出来话,悄无声息,像一幅美丽的肖像画。小叔叔放心不下,办公室都搬进了病房,这种情况持续了大半年,到萧雨眠彻底恢复,小叔叔才真正松出一口气。
谢宴睁开眼睛,江笛音还站在原地。
“还有事?”
江笛音早习惯了小叔叔的冷漠,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我担心萧雨眠。”也许是因为萧雨眠记忆恢复了,江笛音自觉有人撑腰,胆子也大了,“而且,应该走的人是你。”
江笛音对上江辞舟沉冷的眸子,还是有点犯怵,一咬牙道:“你根本做不到万无一失,比如现在,你敢破门而入吗,你知道房间里的情况吗。”
“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离远点,让我来。”江笛音道:“我早就想说了,不管失没失忆,萧雨眠最开始选的那个都是我吧。”
谢宴/江辞舟:“……行。”
他走过来,拍了拍江笛音的肩膀,眼神似冷似暖。
“照顾好他,我欠你一次。”
目送江辞舟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江笛音才回过神,刚才那十几秒,能在家族群里吹一辈子了。
江笛音自嘲地想着,深呼吸一口气,敲响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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