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玩具堆还在继续燃烧,黑色的气体伴随着恶臭与狂舞的火焰交织在一起,一点点吞噬掉生者的希望与死者的哀嚎。
或许是气味太过令人作呕,又或许是心情太过压抑。陈辰觉得自己的脖颈像是被人死死钳住,空气变得稀薄而沉重,让她难以呼吸。
陈辰跌坐在地,苦涩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滴落在泥土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等到最后一簇火苗熄灭时,阳光已经穿透了遮盖它的灰纱,将自己的光辉洒在大地上。
本来象征着温暖与希望的阳光,陈辰此刻只觉得阳光极为刺眼。
明亮的光束照在她身上,仿佛是前来宣判她命运的使者。
陈辰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试图从那一堆燃尽的灰烬里找出一件幸存的玩具。她伸手触碰灰烬,心中期许着奇迹的降临。
刚刚燃烧完的灰烬温度不低,烫的陈尘吱哇乱叫。可她没心情去安抚被烫伤的手指,只是麻木地重复着挖土刨灰的动作。
陈辰期待着,期待着自己能从中找到一点点残骸,哪怕只是一个小碎片也好。
又或者,土壤深处,还有那么一两个未被男人发现,得以完整保留的玩具呢?
这可是她最珍视的东西啊!这两千多个日夜,都是它们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在这黑暗的日子里给予自己一丝慰藉。
她不停地挖,直至指尖染血,烈日当空。
然而一切并没有如她所愿,她什么都没有找到。就连那尚有余温的灰烬也被风卷走了大半,将她最后的念想吹散。
陈辰转过身去,看向山脚下的小村庄。
村庄内一派祥和。炊烟袅袅升起,孩童在院坝中嬉戏,老人围坐在桌前下棋,妇人和自家男人畅想未来谈天论地。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温馨的,朴素的小村庄,是滋养罪恶的温床。
孩童早已学着大人的模样四处作恶,违禁药品遍布于大街小巷,无处不在。就连那炊烟,都是放火烧毁记录着他们罪恶证据的浓烟。
而他们所谓的“畅想未来”和“谈天论地”,也不过是想着拓展市场以及计算这批货的利润罢了。
至于那传统定义上的,温暖美好的,神秘莫测的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
包括陈辰。
陈辰的脑海中充斥着过往六年来的痛苦回忆,她不由得联想到了陈闻天在一本书籍留白处的批注:
“仅仅绝望这一点就足以使恶人获得胆量。——[英]柯尔律治《扎波利亚》”
这句话果然说得不错,陈辰一家的绝望就是陈家村众人的兴奋剂。
他们越是疯狂挣扎想要逃离这个令人作呕的毒窝,这里的人就越是兴奋地铸造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将他们囚禁在其中,欣赏他们挣扎抵抗的悲惨模样。
陈辰很想逃离这里,她想要去到一个春暖花开,万物生长的地方。
没有争斗,没有掠夺,没有肮脏不堪的地下交易,没有无端的歧视与谩骂。
可是她根本没有逃跑的能力,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除了父母,再无依靠。
那双漂亮的,深沉如墨的双眼,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光芒。
她跌跌撞撞地下山,回到那个简陋的房屋中,掏出藏在草堆里的馒头,右手捧着一捧水缸里的自来水,将就着吃了下去。
馒头的味道并不好,干涩无味。自来水的水质也因为陈家村肆意排放污水而糟糕。
可这是她唯一能吃的东西了。
吃完午饭,陈辰回到那个简陋的床榻前,将父母留下来的衣衫裹成一团死死地抱在怀中。
她拼命嗅着衣衫上残留的清香,幻想着父母仍在自己的身旁。
他们伤痕累累,却又用沙哑的嗓子歌唱最为动听的童谣。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要播种太阳。
播种一颗一颗就够了,会结出许多的许多的太阳。”
或许是那清香当真有安抚的功效,亦或者是因为昨夜未曾安眠,陈辰就这样沉沉地睡着了。
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独属于孩童的,稚嫩的呼噜声,是这个破败不堪的土坯房中最后的声音。
……
傍晚时分,陈辰被屋外汽车的轰鸣声吵醒。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还未看清眼前之人是谁,便被一个男人粗暴地抓起扛在肩上,丢在了车的后备箱中。
陈辰的脑袋眩晕,双眼模糊。朦胧之中,她听见了村长儿子的声音。
“哼,要不是陈光耀还在外面鬼混没回来,谁要来接替这破差事?”
“小毛孩,碰上我算你倒霉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边别想着跑出去吧!”
“绳子在哪里去了?还是得把你给捆上。”
陈光耀便是今天上午将陈辰的玩具尽数焚烧的人,陈辰顿时回想起上午男人的话语,意识到自己是要被卖掉了。
陈辰有些慌乱,可是此时她根本无路可逃。她唯一的活动空间,只有这狭小的后备箱。
陈国强虽然只是虚胖,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体力,但是也足够压制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了。
她很想反抗,却没有反抗的勇气。在她的认知中,反抗只会换来更加恶毒的虐待。求生欲在这群人眼里,是**裸的挑衅。
陈国强翻找半天,终于在编织袋中找到了绳子。他摁住陈辰,将陈辰的四肢捆住。
她彻底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只能无助地在肮脏的后备箱里试图挣脱掉手部的束缚。
陈国强对于陈辰的呼救视而不见,他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拿起纸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就踩下油门,准备连夜将陈辰卖掉换钱。
大概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后备箱里的陈辰,陈国强并没有选择走大路,反而是找了一条偏僻的,布满泥泞的小路,一路向东驶去。
陈辰一路上都默不作声,陈国强又没有找帮手,没有聊天的伴,自个儿也觉得无趣。
天色逐渐黯淡,厚重的雨云密布,连带着陈国强的心情也变得压抑。
他索性停下车来,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在副驾驶座上的大口袋里翻翻找找。
好半晌,陈国强才终于找到了有些破旧的收音机。他打开收音机,拨动旋钮将音量调高,听起了电台的夜间故事。
不管故事好不好听,总归有点声音在,能让他开夜路时不那么害怕。
收音机的音量实在刺耳,一向厌恶大音量的陈辰心中略有不满。
在后备箱里躺着本就难受,更别说她是被迫侧着身子的。
陈辰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关节因过大的压力吱吱作响,疼痛刺激着陈辰每一根神经。
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让她恨不得自己能从后备箱里飞出去,哪怕是被捆在车后座上也要舒服些。
没办法,陈辰只能想办法挪动自己的身子,试图换一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
谁知,因为她的动作幅度过大,陈辰的腰部猛地撞上了工具箱的卡扣,顿时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腰部传来剧烈的疼痛感,陈辰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皱紧眉头,一动也不敢动,等待着疼痛感的消退。
陈辰本以为自己会收到陈国强的一顿破口大骂,然而想象中的咒骂并没有传来。陈国强依旧在吐槽收音机播放的故事老土且无趣,没有注意到后备箱的动静。
“他没注意到我?”陈辰心中有些疑惑,“难道是汽车声和收音机的声音掩盖住了我的动静?”
想到这里,陈辰的胆子大了起来。她努力将手伸向工具箱,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个可以割破绳子的工具。
毕竟陈辰是躺在后备箱里的,工具箱的高度又不算低,陈辰只能将手臂搭在工具箱边缘上,用手掌去试探。
六岁孩童的手掌长度到底有限,加之工具箱的边缘有些割手,陈辰寻找得十分艰难。
幸而她的运气不错,摸索了好半天,陈辰在箱子最右边摸到一把瑞士军刀。她双眼一亮,用指尖努力将小刀夹了出来。
这把瑞士军刀已经有些锈了,想要抽出刀片需要一定的力量。
陈辰艰难地抽出刀片,不小心划破了手掌,但她没时间去管这些。
她将刀刃对准绳索,咬牙将手腕处的绳索割断,又将脚踝处的绳索割断一大半。
“脚踝处的可以等一会再割断,以免他一会来查看绳子的情况。”陈辰暗自想着。
“他开车前刚刚喝了一大瓶水,现在天色都已经黑了,多半会想上厕所了。等他下车走远点我就跑。”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陈国强果真如陈辰所想的那样,感受到了膀胱传来的尿意。
“我靠,他妈的还在荒郊野岭就想上厕所,早晓得不喝水了!鬼晓得这个树林子里边儿有没得啥子野生动物,老子就不下车!”
话虽这样说,但陈国强确实有些憋不住。他骂骂咧咧地停下车来,把车熄火后走去小树林上厕所。
临走前,他不忘打开后备箱,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陈辰。
见陈辰已经“熟睡”过去,绳索看起来也没有大的松动。陈国强嗤笑一声:“谅你个小兔崽子也跑不脱。”
说完,他便直接关上后备箱,径直走向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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